第1124章 龜痕·灼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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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西走五日,腳下的銅鏽碾作了沙屑。風裏的鍾鼎氣淡了,漫開甲骨的古拙氣,混著老灼的焦香,不是新骨的幹硬,是古甲的溫潤,踩在沙塬的甲骨堆上,鞋底能蹭到甲片的薄脆。吳仙握著念歸幡走到片斷垣前時,幡尖突然往沙下紮——老龜甲裂作了數片,甲邊陷在沙縫裏,縫裏積著層灰沙似的邪氣,甲旁散著圈碎骨片,片下壓著塊棕褐色的甲根,根上“甲”字被沙磨得發淺,“丨”畫的尾端早被流沙埋得隻剩個尖,隻剩個“田”形殘痕在根上伏著,像被幹沙裹住的殼,風一吹就掉層甲末。
沙邊坐著個老灼骨人,正用竹刷掃甲根的沙粒。他手背爬著灼火燙的疤,指縫裏嵌著甲屑,掃一下,沙就落得像金粉,露出甲根更斑駁的紋。見吳仙立在塬口,他敲了敲竹刷柄“後生要尋古甲?別翻啦,這老甲墟早枯啦。甲裂了,邪氣還蝕著縫,再過些日子,連‘甲’字都怕要讓沙吞了去。”
吳仙蹲到甲根邊,指尖按在根麵——根麵涼得發燥,甲根吸足了陳甲的寒氣,摸上去發糙。念歸幡貼著甲根晃了晃,幡麵映出團灰黃的影是“甲”字的字靈縮在根下,影邊繞著沙粒,像被碎骨片壓著,動一下都帶起串土色的光點,連“鼎”字靈那點青銅氣都透不出,隻剩團蔫生生的虛影。他摸出老守鼎人給的皮袋,往甲根邊的碎骨片上撒了點鼎耳銅末——銅末還留著青銅的沉氣,剛挨著甲片就洇了點淡綠痕,片上的邪氣竟簌簌退了些,根上的“田”形殘痕顫了顫,露出點極淡的褐痕,像新灼的甲麵泛著光。
“早年可不是這樣。”老灼骨人把竹刷往甲沿一靠,“我年輕時灼甲,這甲根總浮著龜甲光。那會兒滿塬的甲骨擺得發亮,灼具一點,‘甲’字的氣能順著灼痕往根上爬,連甲邊刻的‘卜’字都跟著活——人往甲上刻字時,‘甲’字的氣能沾著甲香往人衣襟鑽,摸甲根時,指尖還留著燥中潤呢。”
他指了指甲墟後的舊灼坑“後來卜問的挪去新觀,龜甲燒得比灼具快十倍。灼骨的都往新觀那邊去,老甲墟就枯了。沙一年比一年厚,先埋住了甲根,再浸裂了甲片,最後連老灼具都涼了——老卜人冬裏來過,蹲在甲根邊看了半晌,說字靈讓幹沙困著了,得用‘活灼’引,可老甲墟的硬沙早曬得繃了縫,哪來的活灼?”
吳仙往甲墟深處望,灼坑角落臥著個沒鏽透的舊灼錐,錐上還沾著點沒燒盡的焦痕——是被坑後的老沙棘擋著,沒被烈日曬裂。他從袖袋摸出土撥鼠給的銅鏽堆,往甲根沒沙透的邊晃了晃——銅鏽帶著老鼎墟的銅氣,映在根上竟“簌簌”地顫了顫,暖痕順著根縫往下滲,滲到“田”形殘痕的橫畫時,根縫裏的沙粒竟鬆了鬆,露出點極弱的褐光,像灼錐下剛燃的火星。
“你聽。”吳仙忽然按住甲根角。老灼骨人停了手,竟聽見甲根下傳來“細碎”的輕響,是那縮在碎骨片下的字靈動了動,影邊的沙粒散了點,往銅鏽晃過的暖痕湊了湊。他想起袖袋裏的石苔堆,捏著往甲根上輕抹——苔痕漫過根麵,帶著的石氣浸著根縫,抹過的地方竟軟了些,根上的褐痕更寬了,“田”形殘痕的褐光漫開,順著甲根往下淌,滴在碎骨片上時,片上的邪氣竟褪了褪。
“得讓它摸著灼骨氣才行。”吳仙撿起那柄舊灼錐,往灼坑的焦痕上蹭了蹭——錐上沾著灼火的銳氣,他捏著錐往甲根邊的字痕上劃,舊錐挨著“甲”字的殘痕時,錐上的焦末順著根麵往下落,落在根上竟不化,像層薄焦粉蓋著根縫,把幹沙擋了擋。
他握著舊灼錐往甲根上輕敲“‘甲’,象甲片之形,戴甲於身,固之衛也;刻甲為卜,記之驗也——火灼甲,甲顯兆,兆養字,字才不枯。”敲得越輕,根麵越亮,“田”形殘痕的褐光突然往甲下伸,像在找“甲”字的全影,銅鏽的暖痕跟著往甲根下鑽,鑽到沙粒深處時,竟拽出團灰褐的影——正是“甲”字缺的“丨”畫,被碎骨片壓得久了,影都發板,一碰著殘痕就顫了顫,慢慢往一塊兒湊。
老灼骨人突然往甲墟後跑——灼坑邊藏著個沒幹裂的舊灼灰包,包上沾著“灼”字的殘溫,是當年他灼甲時用的老麻灰包。他拎著灰包的殘繩跑回來,往甲根邊一放“灼跟甲是伴!當年灰包覆火,‘灼’字的氣能順著甲痕往甲根上淌!”灰包殘繩剛挨著甲根,“甲”字突然亮透了,缺的畫和殘痕合在一塊兒,褐光裹著沉暖往周圍淌——裂了的老龜甲竟自己攏了攏碎甲,甲邊的縫慢慢收窄;老甲墟的沙晃了晃,露出底下的甲座,座上刻的“卜”字也透了點光,像剛被灼錐燙過似的眨了眨眼。
風從甲墟後吹過來,卷著甲香往遠處飄。吳仙抬頭望,塬口爬過來幾隻小沙蜥,是老灼骨人常喂的崽,剛從新觀那邊的沙坡爬回來,爪裏叼著新扒的甲苔,見甲根亮了都停住腳“伯!那字在根上發光呢!跟您說的老早以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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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那隻叼著甲苔往甲根邊湊“伯說以前灼甲時,字亮了就好刻卜——我們幫您扒沙!”沙蜥們圍著甲根,用小爪扒根上的沙粒,扒得越歡,“甲”字的光越盛,連老甲墟上都浮著層淡褐的光,像鋪了條甲骨做的毯,一頭連甲根,一頭連灼坑。
吳仙站起身時,念歸幡往老甲墟西飄了飄。幡麵的星紋又密了些,指的方向更偏西——那邊的風裏沒甲骨氣,卻裹著點竹簡的清潤氣,像是有寫著字的古簡在竹塢沉眠。他知道,“甲”字的龜甲脈續上了,老灼骨人和沙蜥們會守著老甲墟,把裂甲補好,讓字靈跟著甲骨走,而他得往有竹簡氣的地方去。
老灼骨人從懷裏摸出個草囊,囊裏裝著塊甲邊的舊甲末,末上還沾著點灼痕的氣,遞給他“這末是甲邊沉的熟甲,老卜人說末裏沾著‘甲’字的氣,能讓竹簡上的字認龜甲脈。你帶著,往有老竹簡的地方走——要是遇著幹僵的字,就把末往字邊撒撒,末一融,字就知道有人來接它啦。”
沙蜥們也把剛叼的甲苔擺成小堆,推到他腳邊“甲苔能引灼火氣,要是字靈怕竹寒,你就把苔給它們看,說‘老甲墟的根都亮透啦,就等你們來歇腳呢’。”
吳仙把草囊和甲苔堆妥帖收進袖袋,握緊念歸幡往老甲墟西走。走到塬口回頭望,老灼骨人正蹲在灼坑邊翻舊灼錐,沙蜥們圍著甲根扒沙粒喊“慢點兒”,“甲”字的光順著沙塬往遠處淌,淌過塬下的灼坑,淌過坡旁的灼錐,像條沉乎乎的龜甲帶,一頭拴著老甲墟的根,一頭牽著塬外的路。
風裏的竹簡氣越來越沉了。吳仙摸了摸袖袋裏的草囊,甲末是涼的,卻透著甲骨的活——他知道,前麵定有老竹簡的字在等,等甲末融氣,等甲苔引脈,等把幹僵的氣脈,一點點焐活回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西亮得更急了。吳仙迎著風邁開步,甲苔堆在袖袋裏輕輕擦著銅鏽堆,“沙沙”地透了點輕響,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麵的字還等著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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