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7章 鏡痕·青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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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西再走五日,腳下的陶屑漸次換成了沙粒。風裏的陶香淡了,漫開青銅的清寒氣,不是新銅的銳響,是古鏡的沉鬱,踩在荒灘的沙上,鞋底能蹭到沙下埋著的鏡邊,涼得像浸了秋霜。吳仙握著念歸幡走到灘中央時,幡尖突然往沙裏紮——沙粒簌簌往下陷,露出半麵被埋的青銅鏡,鏡背爬著層薄霜似的寒氣,鏡邊散著圈碎鏡片,片下壓著塊暗綠的鏡範,範上“鏡”字被沙磨得發淡,“金”旁的撇畫早被流沙埋得隻剩淺痕,隻剩個“竟”字的殘跡在範上伏著,像被寒沙裹著的冰殼,風一吹就落層沙粒。
灘邊坐著個老鑄鏡人,正用銅刷掃鏡範的沙垢。他手背爬著握鉗磨的繭,指縫裏嵌著銅鏽,掃一下,垢就落得像碎雪,露出鏡範更斑駁的紋。見吳仙立在灘口,他敲了敲銅刷柄“後生要尋古鏡?別挖啦,這荒灘的鏡早冷透啦。鏡裂了,寒氣還纏鏡背,再過些日子,連‘鏡’字都怕要讓流沙吞了去。”
吳仙蹲到鏡範邊,指尖按在範麵——範麵涼得發僵,鏡範吸足了古鏡的銅氣,摸上去發滑。念歸幡貼著鏡範晃了晃,幡麵映出團冰青的影是“鏡”字的字靈縮在範下,影邊繞著沙霧,像被碎鏡片壓著,動一下都帶起串銀白的光點,連“陶”字靈那點窯火氣都透不進,隻剩團僵生生的虛影。他摸出老製陶人給的泥囊,往鏡範邊的碎鏡片上撒了點陶末——陶末還留著老窯的溫厚氣,剛挨著鏡片就洇了點淡褐痕,片上的寒氣竟簌簌退了些,範上的“竟”字殘跡顫了顫,露出點極淡的綠痕,像新磨的銅麵泛著光。
“早年可不是這樣。”老鑄鏡人把銅刷往鏡沿一靠,“我年輕時鑄鏡,這鏡範總浮著銅火光。那會兒滿坊的鏡坯碼得齊整,炭火一燒,‘鏡’字的氣能順著範痕往鏡上爬,連鏡背刻的‘紋’字都跟著活——人往鏡上刻紋時,‘鏡’字的氣能沾著銅香往人衣襟鑽,摸鏡範時,指尖還留著暖裏潤呢。”
他指了指荒灘後的舊鑄鏡爐“後來鑄鏡的遷去新坊,車床轉得比手磨快十倍。鑄鏡的都往新坊那邊去,老荒灘就冷了。流沙一年比一年厚,先埋住了鏡範,再浸裂了鏡身,最後連老鑄鏡火都熄了——老燒炭人冬裏來過,蹲在鏡範邊看了半晌,說字靈讓寒沙困著了,得用‘活火’引,可老荒灘的沙粒早凍得繃了縫,哪來的活火?”
吳仙往荒灘深處望,鑄鏡爐角落臥著塊沒鏽透的舊鑄鏡鉗,鉗上還沾著點沒褪盡的火痕——是被爐後的老土牆擋著,沒被寒風刮透。他從袖袋摸出甲苔堆,往鏡範沒垢透的邊晃了晃——甲苔帶著甲骨的沉古氣,映在範上竟“沙沙”地顫了顫,暖痕順著範縫往下滲,滲到“竟”字殘跡的豎畫時,範縫裏的沙粒竟鬆了鬆,露出點極弱的綠光,像鑄鏡火下剛燃的火星。
“你聽。”吳仙忽然按住鏡範角。老鑄鏡人停了手,竟聽見鏡範下傳來“微脆”的輕響,是那縮在碎鏡片下的字靈動了動,影邊的沙霧散了點,往甲苔晃過的暖痕湊了湊。他想起袖袋裏的陶土堆,捏著往鏡範上輕抹——陶土帶著老窯的火氣,抹過的地方竟軟了些,範上的綠痕更寬了,“竟”字的綠光漫開,順著鏡範往下淌,滴在碎鏡片上時,片上的寒氣竟褪了褪。
“得讓它摸著銅火氣才行。”吳仙撿起那柄舊鑄鏡鉗,往鑄鏡爐的火痕上蹭了蹭——鉗上沾著鑄鏡火的燥氣,他捏著鉗往鏡範邊的字痕上劃,舊鉗挨著“鏡”字的殘跡時,鉗上的火末順著範麵往下落,落在範上竟不熄,像層薄火粉蓋著範縫,把寒氣擋了擋。
他握著舊鑄鏡鉗往鏡範上輕敲“‘鏡’,從金,從竟,金者,青銅也;竟者,終竟也——火熔金,金成鏡,鏡載字,字才不寒。”敲得越輕,範麵越亮,“竟”字的綠光突然往鏡下伸,像在找“金”旁的影,甲苔的暖痕跟著往鏡範下鑽,鑽到沙粒深處時,竟拽出團冰青的影——正是“鏡”字缺的“金”旁,被碎鏡片壓得久了,影都發脆,一碰著殘跡就顫了顫,慢慢往一塊兒湊。
老鑄鏡人突然往荒灘後跑——鑄鏡爐邊藏著塊沒涼透的舊火石,石上沾著“火”字的殘溫,是當年他鑄鏡時留的引火石。他捧著火石的殘邊跑回來,往鏡範邊一放“火跟鏡是伴!當年火熔青銅,‘火’字的氣能順著鏡痕往鏡範上淌!”火石殘邊剛挨著鏡範,“鏡”字突然亮透了,缺的旁和殘跡合在一塊兒,綠光裹著沉鬱往周圍淌——裂了的老鏡片竟自己攏了攏碎鏡,鏡身的縫慢慢收窄;老荒灘的沙粒晃了晃,露出底下的鏡座,座上刻的“鑄”字也透了點光,像剛被鑄鏡火烤過似的眨了眨眼。
風從荒灘後吹過來,卷著銅香往遠處飄。吳仙抬頭望,灘口爬過來幾隻小銅蟻,是老鑄鏡人常喂的崽,剛從新坊那邊的土坡爬回來,爪裏叼著新扒的銅屑,見鏡範亮了都停住腳“伯!那字在範上發光呢!跟您說的老早以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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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那隻叼著銅屑往鏡範邊湊“伯說以前鑄鏡時,字亮了就好刻紋——我們幫您扒沙粒!”銅蟻們圍著鏡範,用小爪扒範上的沙粒喊“慢點兒”,“鏡”字的光順著荒灘往遠處淌,淌過灘下的鑄鏡爐,淌過坡旁的火石,像條涼絲絲的青銅帶,一頭拴著老荒灘的範,一頭牽著灘外的路。
吳仙站起身時,念歸幡往老荒灘西飄了飄。幡麵的星紋又密了些,指的方向更偏西——那邊的風裏沒青銅氣,卻裹著點玉石的溫潤氣,像是有刻著字的古玉在深穀沉眠。他知道,“鏡”字的青銅脈續上了,老鑄鏡人和銅蟻們會守著老荒灘,把裂鏡補好,讓字靈跟著銅鏡走,而他得往有古玉氣的地方去。
老鑄鏡人從懷裏摸出個銅囊,囊裏裝著塊鏡邊的舊銅屑,屑上還沾著點火痕的氣,遞給他“這屑是鏡邊沉的熟銅,老燒炭人說屑裏沾著‘鏡’字的氣,能讓古玉上的字認青銅脈。你帶著,往有老古玉的地方走——要是遇著僵冷的字,就把屑往字邊撒撒,屑一融,字就知道有人來接它啦。”
銅蟻們也把剛叼的銅屑擺成小堆,推到他腳邊“銅屑能引鑄鏡火,要是字靈怕玉寒,你就把屑給它們看,說‘老荒灘的範都亮透啦,就等你們來歇腳呢’。”
吳仙把銅囊和銅屑堆妥帖收進袖袋,握緊念歸幡往老荒灘西走。走到灘口回頭望,老鑄鏡人正蹲在鑄鏡爐邊翻舊鑄鏡鉗,銅蟻們圍著鏡範扒沙粒喊“輕點兒”,“鏡”字的光順著荒灘往遠處淌,淌過灘下的火石,淌過坡旁的銅屑,像條涼潤潤的青銅帶,一頭拴著老荒灘的範,一頭牽著灘外的路。
風裏的古玉氣越來越沉了。吳仙摸了摸袖袋裏的銅囊,銅屑是涼的,卻透著銅鏡的活——他知道,前麵定有老古玉的字在等,等銅屑融氣,等銅火引脈,等把僵冷的氣脈,一點點焐活回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西亮得更急了。吳仙迎著風邁開步,銅屑堆在袖袋裏輕輕擦著甲苔堆,“沙沙”地透了點輕響,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麵的字還等著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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