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6章 陶痕·窯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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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往西走九日,腳下的竹末碾作了陶屑。風裏的竹簡氣淡了,漫開陶片的粗樸氣,混著老窯的煙香,不是新陶的澀硬,是古陶的溫厚,踩在窯墟的舊陶堆上,鞋底能蹭到陶沿的圓軟。吳仙握著念歸幡走到片廢窯前時,幡尖突然往窯底紮——老陶片裂作了數瓣,陶身陷在窯灰裏,灰間結著層青霜似的陰氣,陶旁散著圈碎陶片,片下壓著塊灰褐的陶基,基上“陶”字被窯煙浸得發暗,“阝”旁的豎畫早被窯灰埋得隻剩淺槽,隻剩個“匋”字的殘痕在基上伏著,像被冷窯裹著的胎,風一吹就掉層陶末。
    窯邊坐著個老製陶人,正用陶刷掃陶基的窯垢。他手背爬著捏陶磨的繭,指縫裏嵌著陶泥,掃一下,垢就落得像灰蝶,露出陶基更斑駁的紋。見吳仙立在墟口,他敲了敲陶刷柄“後生要尋古陶?別翻啦,這老窯墟早冷啦。陶裂了,陰氣還纏窯壁,再過些日子,連‘陶’字都怕要讓窯灰吞了去。”
    吳仙蹲到陶基邊,指尖按在基麵——基麵溫得發滯,陶基吸足了陳陶的窯氣,摸上去發沙。念歸幡貼著陶基晃了晃,幡麵映出團灰青的影是“陶”字的字靈縮在基下,影邊繞著窯塵,像被碎陶片壓著,動一下都帶起串灰藍的光點,連“簡”字靈那點竹簡氣都透不出,隻剩團僵生生的虛影。他摸出老藏簡人給的藤囊,往陶基邊的碎陶片上撒了點簡邊竹末——竹末還留著竹簡的清潤氣,剛挨著陶片就洇了點淡黃痕,片上的陰氣竟簌簌退了些,基上的“匋”字殘痕顫了顫,露出點極淡的褐痕,像新捏的陶麵泛著光。
    “早年可不是這樣。”老製陶人把陶刷往陶沿一靠,“我年輕時製陶,這陶基總浮著陶土光。那會兒滿窯的陶坯碼得齊整,窯火一燒,‘陶’字的氣能順著窯痕往基上爬,連陶邊刻的‘紋’字都跟著活——人往陶上刻字時,‘陶’字的氣能沾著陶香往人衣襟鑽,摸陶基時,指尖還留著溫裏暖呢。”
    他指了指窯墟後的舊泥池“後來燒陶的遷去新坊,轉輪轉得比手捏快十倍。製陶的都往新坊那邊去,老窯墟就冷了。窯灰一年比一年厚,先埋住了陶基,再浸裂了陶身,最後連老窯火都熄了——老燒窯人秋裏來過,蹲在陶基邊看了半晌,說字靈讓冷窯困著了,得用‘活泥’引,可老窯墟的硬土早凍得繃了縫,哪來的活泥?”
    吳仙往窯墟深處望,泥池角落臥著塊沒幹硬的舊陶拍,拍上還沾著點沒褪盡的泥痕——是被池後的老窯牆擋著,沒被霜雪凍透。他從袖袋摸出竹鼠給的竹心堆,往陶基沒垢透的邊晃了晃——竹心帶著老簡塢的竹氣,映在基上竟“沙沙”地顫了顫,暖痕順著基縫往下滲,滲到“匋”字殘痕的橫畫時,基縫裏的窯塵竟鬆了鬆,露出點極弱的褐光,像窯火下剛燃的火星。
    “你聽。”吳仙忽然按住陶基角。老製陶人停了手,竟聽見陶基下傳來“微沉”的輕響,是那縮在碎陶片下的字靈動了動,影邊的窯塵散了點,往竹心晃過的暖痕湊了湊。他想起袖袋裏的甲苔堆,捏著往陶基上輕抹——苔痕漫過基麵,帶著的甲骨氣浸著基縫,抹過的地方竟軟了些,基上的褐痕更寬了,“匋”字的褐光漫開,順著陶基往下淌,滴在碎陶片上時,片上的陰氣竟褪了褪。
    “得讓它摸著陶泥氣才行。”吳仙撿起那柄舊陶拍,往泥池的泥痕上蹭了蹭——拍上沾著陶泥的柔氣,他捏著拍往陶基邊的字痕上劃,舊拍挨著“陶”字的殘痕時,拍上的泥末順著基麵往下落,落在基上竟不裂,像層薄泥粉蓋著基縫,把陰氣擋了擋。
    他握著舊陶拍往陶基上輕敲“‘陶’,從匋,從阝,匋者,瓦器也;阝者,阜之象也——土製陶,陶載紋,紋養字,字才不冷。”敲得越輕,基麵越亮,“匋”字的褐光突然往陶下伸,像在找“阝”旁的影,竹心的暖痕跟著往陶基下鑽,鑽到窯塵深處時,竟拽出團灰青的影——正是“陶”字缺的“阝”旁,被碎陶片壓得久了,影都發板,一碰著殘痕就顫了顫,慢慢往一塊兒湊。
    老製陶人突然往窯墟後跑——泥池邊藏著個沒幹裂的舊陶泥團,團上沾著“泥”字的殘溫,是當年他製陶時揉的老陶泥。他捧著泥團的殘邊跑回來,往陶基邊一放“泥跟陶是伴!當年泥團揉坯,‘泥’字的氣能順著陶痕往陶基上淌!”泥團殘邊剛挨著陶基,“陶”字突然亮透了,缺的旁和殘痕合在一塊兒,褐光裹著溫厚往周圍淌——裂了的老陶片竟自己攏了攏碎陶,陶身的縫慢慢收窄;老窯墟的窯灰晃了晃,露出底下的陶座,座上刻的“燒”字也透了點光,像剛被窯火烤過似的眨了眨眼。
    風從窯墟後吹過來,卷著陶香往遠處飄。吳仙抬頭望,墟口爬過來幾隻小陶蟲,是老製陶人常喂的崽,剛從新坊那邊的土坡爬回來,爪裏叼著新扒的陶土,見陶基亮了都停住腳“伯!那字在基上發光呢!跟您說的老早以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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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的那隻叼著陶土往陶基邊湊“伯說以前製陶時,字亮了就好畫紋——我們幫您扒窯灰!”陶蟲們圍著陶基,用小爪扒基上的窯灰,扒得越歡,“陶”字的光越盛,連老窯墟上都浮著層淡褐的光,像鋪了條陶片做的毯,一頭連陶基,一頭連泥池。
    吳仙站起身時,念歸幡往老窯墟西飄了飄。幡麵的星紋又密了些,指的方向更偏西——那邊的風裏沒陶片氣,卻裹著點青銅鏡的清寒氣,像是有鑄著字的古鏡在荒灘沉眠。他知道,“陶”字的陶土脈續上了,老製陶人和陶蟲們會守著老窯墟,把裂陶補好,讓字靈跟著陶片走,而他得往有青銅鏡氣的地方去。
    老製陶人從懷裏摸出個泥囊,囊裏裝著塊陶邊的舊陶末,末上還沾著點窯痕的氣,遞給他“這末是陶邊沉的熟陶,老燒窯人說末裏沾著‘陶’字的氣,能讓青銅鏡上的字認陶土脈。你帶著,往有老銅鏡的地方走——要是遇著滯澀的字,就把末往字邊撒撒,末一融,字就知道有人來接它啦。”
    陶蟲們也把剛叼的陶土擺成小堆,推到他腳邊“陶土能引窯火氣,要是字靈怕鏡寒,你就把土給它們看,說‘老窯墟的基都亮透啦,就等你們來歇腳呢’。”
    吳仙把泥囊和陶土堆妥帖收進袖袋,握緊念歸幡往老窯墟西走。走到墟口回頭望,老製陶人正蹲在泥池邊翻舊陶拍,陶蟲們圍著陶基扒窯灰喊“慢點兒”,“陶”字的光順著窯墟往遠處淌,淌過墟下的泥池,淌過坡旁的泥團,像條溫乎乎的陶土帶,一頭拴著老窯墟的基,一頭牽著墟外的路。
    風裏的青銅鏡氣越來越沉了。吳仙摸了摸袖袋裏的泥囊,陶末是溫的,卻透著陶片的活——他知道,前麵定有老銅鏡的字在等,等陶末融氣,等陶土引脈,等把滯澀的氣脈,一點點焐活回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西亮得更急了。吳仙迎著風邁開步,陶土堆在袖袋裏輕輕擦著竹心堆,“簌簌”地透了點輕響,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麵的字還等著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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