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6章 瑟榭·木沉魂

字數:2599   加入書籤

A+A-


    竹尖的清潤氣還纏著手腕,吳仙順著念歸幡亮得發顫的星紋走,風裏的古簫氣漸淡,漫開古瑟獨有的沉韻氣——不是新瑟的脆生,是老木浸了八百年弦魂的綿密,落在身上像覆了層薄木絮,指尖一觸,能摸到絮裏藏的沉,比簫亭的韌少了五分勁,多了四分柔。
    穿過半枯的蘆葦蕩,眼前突然現出座架在淺塘上的老木榭。榭身的木柱裂著深紋,紋裏嵌著發黑的水苔,風一吹,榭頂的朽木片就往下掉,砸在榭中那架橫放的老木瑟上——瑟身是深棕的老梨木色,二十五根弦斷了大半,隻剩三根鬆垮地搭在瑟柱上,弦上蒙著層厚塵,像結了層土殼;瑟麵刻的“瑟”字缺了右半“必”的撇畫,刻痕裏積著枯葦灰,不是榭頂的木渣,是瑟氣僵了的滯——瑟旁斜倚著個舊瑟匙,匙身彎了弧度,匙柄沾著點暗棕的瑟漆,一碰就碎成粉,露出底下發白的木芯,連“瑟”字的豎畫都蒙著塵,吹口氣就揚起細灰。
    榭欄上刻著行淺字:“瑟承木韻,弦載心聲”,刻痕被塘水浸得發漲,爬著青黑的黴斑。塘麵飄著枯葦葉,葉尖沾著的水珠砸在瑟麵上,隻傳出“噗噗”的悶響,像被塵堵了喉的魂,連半分弦韻都透不出來。
    吳仙握著念歸幡踏上榭板,木板“吱呀”作響,幡尖突然往老木瑟的瑟底探——瑟底飄著淡棕的霧,霧裏裹的瑟灰帶著極重的滯,是“瑟”字靈縮在瑟腔深處,影邊繞著纏人的木絲,像被枯葦灰粘住了,動一下都帶起串細碎的木粉,連竹尖囊的活魂氣都滲不進,隻剩團發暗的虛影,見幡尖靠近,竟往瑟腔更窄的縫裏鑽。
    他蹲到老木瑟旁,指尖剛挨著瑟麵——涼得像浸了塘水,卻比榭板多了點綿,是老梨木沒散盡的木沉氣。念歸幡貼著瑟麵晃了晃,幡麵映出團淡棕的影:“瑟”字靈蜷在瑟腔的木縫裏,影上沾著枯葦灰,連動一下都帶著“沙沙”的蹭響,見他伸手,竟用木絲把自己纏得更緊,像怕被灰埋了似的。
    “先清了這纏人的灰。”吳仙摸出袖袋裏的竹尖囊,倒出點帶露的竹尖往瑟麵撒——竹尖的活魂氣剛沾著枯葦灰,就“滋滋”地冒起輕煙,灰層竟往下褪了些,露出瑟麵深棕的木色;“瑟”字的刻痕顫了顫,藏在灰裏的橫畫露了出來,泛著極淡的淡棕光,像老瑟剛彈過的餘顫。
    榭欄後突然傳來“窸窣”聲,幾隻背著小瑟弦的小瑟蟲爬了出來,蟲殼上還沾著瑟漆的殘屑。最大的那隻舉著斷弦喊:“這瑟僵了二十五年啦!以前製瑟的阿婆在時,榭裏總飄著弦香,‘瑟’字的氣能順著瑟匙往弦上爬,連瑟尾刻的‘葦’字都跟著活——後來新廠用機器做瑟,一天能出百架,製瑟的都走了,老榭就荒了,水苔漫上來,先腐了瑟柱,再斷了瑟弦,最後連調瑟的瑟匙都彎了!”
    另一隻小瑟蟲叼著塊沒蒙灰的舊瑟弦,爬到老木瑟旁:“阿婆走前說,‘瑟’字靈怕滯,得用‘弦魂’引,可這塘裏的葦魂早枯了,哪來的活弦氣?”
    吳仙往榭角望,瑟腔的裂縫裏卡著半根沒斷的舊瑟弦,弦上還沾著點沒褪的弦韻——是被瑟腔的木縫擋著,沒被水苔浸腐。他伸手抽出舊瑟弦,往竹尖堆裏蹭了蹭——弦上沾了竹尖的活魂氣,再往老木瑟的斷弦處輕搭:“‘瑟’,從木,從必,木者,瑟之骨也;必者,弦之魂也——指撥弦,弦振木,木載字,字才不滯。”
    話音剛落,他握著舊瑟弦往瑟麵的“瑟”字刻痕上輕彈——弦音雖啞,卻帶著點活氣,順著刻痕往瑟腔裏鑽。瑟腔裏的淡棕霧晃了晃,“瑟”字靈的影動了動,纏在身上的木絲鬆了些,露出點泛光的邊角,往弦音的方向湊了湊。
    “得讓它摸著弦的活韻!”吳仙摸出甲苔堆,往瑟腔的木縫裏晃了晃——甲苔的沉暖氣順著縫往裏滲,滲到“瑟”字缺的“撇”畫處時,瑟腔突然“嗡嗡”地顫了顫,藏在木縫裏的淡棕影飄了出來,正是“瑟”字缺的那筆,被木絲纏得發虛,一碰著舊瑟弦就顫了顫,慢慢往“瑟”字的主體靠。
    小瑟蟲們突然往塘邊爬,回來時都叼著帶露的新葦芯:“葦芯有葦魂!能引瑟的弦氣!”它們把葦芯擺成小堆,推到瑟腔旁——葦芯的露水順著木縫往裏滲,滲到“瑟”字靈的影上時,影上的木絲竟全散了,淡棕光突然亮透,缺的“撇”畫和主體合在一塊兒,裹著弦韻往瑟身四周淌。
    斷了的瑟弦竟自己往上抬了抬,鬆垮的弦慢慢繃直;榭柱上的黴斑褪了些,刻著的“葦”字透了光,像被弦音吹醒似的閃了閃;連榭頂的朽木片都停了掉落,木柱的裂紋裏滲出點新的木氣。
    吳仙剛直起身,念歸幡的星紋突然往榭外亮——風裏沒了古瑟的沉韻氣,卻裹著點古笛的清越氣,像是有刻著“笛”字的老竹笛在山澗旁沉眠。
    小瑟蟲們把舊瑟弦和葦芯包成小布包,遞給他:“這弦沾著瑟的魂,葦芯有葦的活,遇著僵了的‘笛’字,就把弦往笛上蹭蹭,芯往笛孔旁放放,它們就知道有人來接啦!”
    吳仙把布包妥帖收進袖袋,握緊念歸幡往榭外走。走到塘邊回頭望,小瑟蟲們正圍著老木瑟擦瑟弦喊“慢點兒”,“瑟”字的光順著木榭往遠處淌,淌過榭下的舊瑟匙,淌過塘邊的葦芯,像條綿密的淡棕帶,一頭拴著老木榭的瑟,一頭牽著榭外的路。
    風裏的古笛氣越來越清越。吳仙摸了摸袖袋裏的布包,舊瑟弦是涼的,卻透著老瑟的活——他知道,前麵定有老竹笛的字在等,等弦韻融滯,等葦芯引魂,等把僵冷的氣脈,一點點焐活回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山澗方向亮得更急了。吳仙踏著蘆葦蕩往前走,袖袋裏的布包輕碰著竹尖囊,“沙沙”的響裏摻了點弦顫,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麵的字還等著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