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蛇蛻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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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與極寒,外加望不到盡頭的四麵與八方,讓並不遙遠的距離變得漫漫。
蠻石依舊背著他的骨車帶負重奔跑,其踩下的深深足跡被脊骨抹去無痕。雖然少了兩名乘客,但速度,卻是大不如前了。肩帶的位置與他肩頭被肋骨刺破的開放性深深傷口恰好沒能重合,側壓之下,鮮血時不時地沁出。也許是蠻石的血比常人更熱,迎麵而來的飛雪無法將傷口凝結,使得他需要時不時地抬手抓起積累在另一側肩膀上的雪,握成堅冰,壓上血洞。劇烈的疼痛不可避免,但他的臉上,隻有疲憊。
“你還跑得動嗎?!”
每當短發漢子以責備的口氣喊出這句話,蠻石便會發出“嗚”地一聲,然後短暫地衝刺。如此這般,大概從短發漢子第六次催促開始,每一次聽到蠻石那聲“嗚……”,洛伊女士的胸口便會抽動一下。對於這一點,洛伊女士很清楚,很明白,自己的心,開始漸漸變軟了。也許也是因為這一點,她對在同一件事上冷漠的羅素,產生了厭惡。
羅素第三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獸皮而不是海豹之中,那是因為網兜漢子見蠻石受傷,為了盡可能減少骨車搭載的重量而拔下了卷發漢子身上的獸皮,給羅素裹上。當然,卷發漢子可沒有得到獨眼漢子的待遇,在網兜漢子與短發漢子看來,他死於逃跑之中於是赤身裸體於冰原,便是他的最後歸宿。
在使勁眨巴了幾下眼後,羅素迫不及待地對洛伊女士道:“您覺得我們還有多久才會停下來,才會到站呢?洛伊女士!”
“不知道。”
“是啊,這樣的路就像是沒有盡頭!您覺得累了嗎?洛伊女士”
洛伊女士沒有回答。
“我想我們不該就……”這一次剛說出幾個字羅素便住嘴了,因為他突然注意到了身側的短發漢子目露凶光,正緩緩抬起右臂,於是想起了之前的那一巴掌。
風雪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蠻石的速度也越來越慢。隨著洛伊女士的萬年冰心漸漸解凍,她的兩臂開始將獨眼漢子為自己打造的獸袍裹得越來越緊,似乎是感受到了寒冷。網兜漢子注意到了這一點,拍了拍洛伊女士的肩頭,示意她這件袍子還有連帽。洛伊女士點頭,用一個不是微笑的表情表達了謝意。而就在她把帽子戴上,剛剛感覺到了溫暖的時候,她又猛地站起,揮手將帽子除下。
“怎麽了!?”羅素道,短發漢子與網兜漢子也嗖地站了起來朝前方雪霧中張望。
“有人!”洛伊女士抬臂指點,“那邊那邊那邊到處都有人人越來越多了!都朝著同一個方向”
雖然聽不懂,短發漢子與網兜漢子卻根據手勢明白了她的意思,前者迎風長嘯,後者一躍而起,跳下骨車,開始與蠻石並肩疾馳。顯而易見,他們的目的地,到了!而羅素與洛伊女士也清楚地意識到,決定他們命運的時刻即將來臨。
向前百丈,忽隱忽現的遠山映入眼簾,身著各式獸皮的男女或三三兩兩,或成群結隊,他們有的一邊呐喊一邊奔跑,與形態各異,被犬類拖拽著的骨車並駕齊驅,有的則是拖著沉重的步子在厚厚雪地上蹣跚而行,跌跌撞撞。洛伊女士發現這些人的周身都包裹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仿佛可以融冰化雪,而當蠻石的骨車在這些人的身邊疾馳而過,她又在這些人,每一個人的眼中看到了猶如暗夜星辰般的光。
又過百丈,峰巔清晰入眼,彩光繚繞!當骨車穿破層層雪霧,一幅規模宏大的朝聖景觀終於呈現。人,獸,車,從零零散散,到匯聚成溪,再從涓涓細流,集攏成河,他們從四麵八方而來,漸漸合為九條奔流大江,向那單峰冰山滾滾而去。與此同時,洛伊女士突然黃眸放大,騰地站起,身體前傾,似乎於那高遠處搜尋著什麽。
“怎麽了,洛伊女士!?”羅素從未見過洛伊女士如此急切。
洛伊女士沒有回應,羅素再問。
“沒什麽”洛伊女士的口齒非常含糊,要不是向後的疾風,羅素不會聽到。
“怎麽了!?到底怎麽了!!?”
短發漢子也站了起來,他看出了羅素的慌張,並沒抬起巴掌。
“別問了待會兒你就看到了”
遠看不過尋常高山, 隨著漸行漸近,雖然雪霧亦是越來越濃,卻讓羅素在看到這冰山拔地而起,陡峭崎嶇,其高何止千丈,其險可謂九死一生的同時,隱約望見了那一抹抹一道道從山腳到巔峰,又從巔峰折回山腰,更是不斷在高低穿插的繽紛幻彩!
“那是什麽?!!!那是什麽!!??洛伊女士”羅素邊使勁揉眼邊大喊,接著瞪眼再看。
“那就是她”
“她!!!???”
“蠻石!!!”網兜漢子一聲長嘯,“加速!!!”
斑斕巨翅擊風呼嘯,極光炫彩較之暗淡無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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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伊女士……我們……也要上山?!也不知道山上有什麽!?”
“問我沒用。”
“您的力量……回來了嗎!?”羅素對此仍是抱有希望,因為那個少女。
“抱歉,沒有!”
“哦他們是在集會,是在去往那冰山祭祀!洛伊女士,我想這也許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
“我可不想逃。”洛伊女士淡淡道,像是自言自語,也許並沒有傳到羅素的耳中。
“洛伊女士,我們跳車吧!看樣子這個時候他們是不會”
啪!!!這一巴掌的力道明顯重於上一次,短發漢子已經忍無可忍!羅素如同一個暈倒的機器,再次沉沉睡去!
“她是在救人!!!”
洛伊女士終於完完全全地看清了,雖然田斕已是今非昔比,速度快得驚人!她為什麽要救這些人……!她……是他們的一員!?洛伊女士猛地回望那短發漢子,他滿臉茫然的驚異已是給出了答案。
越來越近!呐喊嚎叫聲直衝雲霄!九路縱隊在冰山下集結,熱力沸騰,冰雪地麵溶解成溪!當羅素眼中的山體依舊朦朧之時,洛伊女士已能看清那些獸皮人在抵達山腳後馬不停蹄地踏著雪漿捆上裝備,毫不猶豫,開始攀爬!
攀爬,回望,下臨無地!寒風同一切與它碰上的物體摩擦,發出刺耳呼嘯,又如刀,每向上百米便鋒利一分。千百骨刀以帶狀獸皮捆於鞋底,探出三寸刀尖,一次次地插入似乎與他們有不共戴天之仇,包裹著萬年老冰的峭壁!盡管眾人眼中的神蝶不斷將一個個失手知足者在半空接下放於地麵,怎奈人數眾多,仍時不時有運氣不佳者直墜冰麵摔成肉泥,或將還未捆好攀登骨刀者砸死。網兜漢子把蠻石用來拉車的獸皮帶子割成了三段,自己將一段盤繞腰間備用,短發漢子同蠻石則各取一段,分別將羅素與洛伊女士背靠背地捆在了自己身後。多嘴男羅素被有先見之明的短發漢子一掌擊暈還沒蘇醒,洛伊女士則在時快時緩的上升過程中不斷地捕捉著極速運動中的那張俏臉,並感受到了她的焦急與悲傷。
至於羅素醒來之時,他們這個小隊距離地麵已是三百丈有餘了。從狂嚎了一句“洛伊女士”,並得到了回應,直到有驚無險地登上頂峰,羅素雙唇緊閉,再也沒有吐出一個句子。他願意相信,這個時候再多嘴的話,結果也許就不是挨一巴掌那麽簡單了。
登頂回望,攀爬,攀爬!洛伊女士相信,墜地而亡者不乏仍在向上者的親友,但後者對於前者,不過一個回望而已。
就在洛伊女士轉身之時,一聲尖銳的鳥鳴如炸裂般響起,散落四周,沒能登頂的人們就此開始返回,即便隻是差之毫厘!而這,距離幸運的蠻石小隊全員抵達,不過片刻。
峰頂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狹窄,但也算不上寬闊,在登頂之後,小隊的三個漢子無不倒地喘息,周身騰起濃濃汗霧。而整個極度平整的山頂若是除去攀爬者的喘息與風嘯,可謂是寂靜無聲。出乎意料,蠻石三人在極為短暫的休息後並沒有再理會羅素二人,而是與其他人一樣,匍匐向前,緩緩地,靜悄悄地去往老者身側。羅素與洛伊女士站在原地,望著他們井然有序地前行,在被跪坐老者觸摸後便起身直立行走,消失在峰巔之後。而就算僅僅看到他們的背影,洛伊女士也能感受到那種仿佛溢出體表的心滿意足。
“您看到……那隻鳥了嗎……洛伊……女士?”羅素被寒風吹得哆嗦,悄摸地低聲道。
“我不瞎。”洛伊女士正遠遠觀察盤著腿,閉合著兩眼,無發無須的白袍幹瘦老者,以及他肩頭的銀鳥。當然,老者跪坐著那個褐色大圓石頭樣的東西她猜不出是什麽。
“對不起……”羅素咬著牙抖聲道,“但我要說的是……它銀白的羽毛……雖然似乎在暗示著它就是誕生在這……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但我……但我可以非常負責任地說……這彎著長嘴的鳥,不屬於這裏!”
“是嗎?”
“絕對!”
洛伊女士開始慢步上前,並在數十步後望到了最後一個獸皮人走下後崖, “那它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不知道……”羅素不停地搓手,“可惜了,如果我沒被……我的那件衣服裏有能翻譯這個世界任何一種古老語言的儀器,這樣我們就能聽懂他們在……”
“兩位客人請過來說話!!”一個聲音從老者處傳來,令人驚訝的是,羅素與洛伊女士能聽懂!
“怎麽回事!?”羅素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您聽到了嗎洛伊女士!?”
“嗯。”洛伊女士不可能不大吃一驚。
“是那隻鳥在說話!!!”
“這不奇怪。”
“對!比起天朝那場戰鬥這的確……”
“奇怪的是它能說出我們的語言。”
“沒錯!”
“走吧。”洛伊女士昂首闊步,很快便來到了老者與銀鳥跟前,羅素自然緊隨其後。剛一站定,那鳥的尖尖長喙一開一合又道“兩位請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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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等……?”羅素心道,難不成要等我結成冰了才開始開會?卻聽洛伊女士道“等等吧,快了。”
一語便明,羅素瞬間領會。
在短暫的等待中,洛伊女士第一次做賊似的將目光投向層層疊疊裹於老者身上的白色絲綢樣物質,並看出了普通人難以甄別的紋路。而這種紋路又如同一塊巨石從天而降,落入了洛伊女士許久未起波瀾的記憶深潭。
“是蛇蛻!!!”
隨著洛伊女士一聲恍然失措的驚呼,田斕終於在將最後一位獸皮人送回了地麵後飛抵巔峰。她將斑斕巨翅一收,小嘴一翹,直接降落到了老者跟前。也就是在這時,羅素的眼中閃現轉瞬即逝的異樣光芒。
“蛇蛻!?”洛伊女士的驚呼也讓田斕收回了原本就要脫口而出的對老者的責備。
“你說的是天朝話!”羅素失聲道“難怪!黃色的皮膚……黑色的眸子和頭發……他們……他們是一類人!?”
“恐怕是的,至少他們的祖先是!”銀鳥展翅而起,懸停半空,銀首一搖,已成兩隻小小頭顱!它並未否定蛇蛻二字,幾乎算是默認。
“你你你……”田斕皺眉道,“你這簡直就是妖怪嘛!”
“小朋友……我可不是什麽妖怪,一分為二隻為用兩種語言與你們對話,也好把你們的話譯給對方!”這句對田斕說的話自然也以兩種語言從兩張鳥嘴裏飄出。
田斕‘哼’了一聲,不理那鳥,衝著蛇蛻老者道“還是剛才那句話,你這個老人家,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個個粉身碎骨……!你就不能下山去給他們都摸一摸嗎?”不等老者回話,羅素卻笑著用天朝語言道“小姑娘,你為何不幹脆自己把這位老者搬……請到山腳呢?”而這話自然也被譯給了洛伊女士知曉。
“我……搬不動……”
“你……搬過了!?”洛伊女士聽得出這並非戲言,她不敢相信,她認為這擊破厚厚冰層的少女至少能搬起千名獸皮漢子。
“三位!”
老者終於開口,其聲猶如輕風撫岸,雖然是種從未聽過的語言,卻也否定了洛伊女士的猜測,她打從一開始就認為老者是借銀鳥言語。
“老人家你會說話呀……”田斕沒有好氣,並非對老者不敬,隻是想到墜落者便敬不起來,“不知道你能不能開眼呢!?”
(以下由銀鳥同聲翻譯)
老者嗬嗬一笑,道“閉著眼能看到一切,開眼卻隻見眼前。”說完又朝著洛伊女士道,“這位女士,你說得不錯,我這裹身的,就是蛇蛻。”
洛伊女士上前兩步道 “冰雪無邊,不知您是從哪裏得來的?”
“對!你是從哪裏得來的!”田斕急衝衝道,“為何裹在身上!?”她先前一聽蛇蛻二字便覺不對勁,心道這老者極有可能與目北有所關聯。
“這場集會十年一次,你們便是有緣人,既然是……”
“十年一次!十年一次你就能任由他們墜地而亡!?你閉著眼,你閉著眼就是為了眼不見心不煩是吧!?他們的命在你看……對你來說還比不上這冰雪是嗎!?摸一下!?摸一下他們就能無憂無慮了是嗎!?摸一下他們就能長命百歲了嗎!?還是摸一下他們就長生不老了!?”田斕胸中激憤,也不管對方是老自己為幼,直接打斷老者,連聲質問。
“有緣人,”銀鳥將老者心平氣和的語調模仿得淋漓盡致,“我把我的故事先告訴你們,聽完了,也許我們就能好好地對話了。也不知你們願不願聽。”
洛伊女士與羅素自然點頭稱願,田斕則是把頭一撇,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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