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戰爭。
    書本上往往隻有幾行簡短的描述，再拋出一點遙遠的數字。相關的影視，遊戲作品也和諧成了類似騎士對決般的另一種形式的“寶可夢對戰”。
    如今，這些柔軟的包裝在小鹿的麵前化作了觸目驚心的鮮血淋漓，冰冷而殘酷地向她展示著戰爭的真相。
    少女是這一代最出類拔萃的年輕訓練家。
    她直麵過可怕的舊神，親眼目睹邪惡組織的罪行，與想要咬斷她喉管的黑森林獵手進行廝殺。
    但小鹿畢竟隻是個剛滿十七歲不久的少女，她的心理承受能力終歸是有上限的……
    冷汗劃過少女的臉頰，沾濕附著其上的灰塵。
    她的身體好像出問題了……
    小鹿將視線放低，她掙紮著想要起身，可身體卻隻是僵硬地癱坐在地上。
    是恐懼嗎？
    對血腥場景和戰爭氛圍的強烈恐懼原來會造成身體的失能……
    但她怎麽能在這裏停下？
    她還有任務沒有完成，她還有誓言未能兌現，連這片心靈世界的伊法都見到，怎麽能就在這裏倒下！
    小鹿奮力地汲取著戰場上難聞的空氣，顫抖著想要抬起手指。
    就在這時，她感到領後傳來一道蠻橫的拖拽！
    “你找死嗎！”
    那人咆哮道，將全身僵硬的小鹿拽倒在地。
    下一秒，不知道從天上的哪個方向飛來一片空氣利刃，將少女原先所處的掩體切成碎片。
    小鹿終於找回一點對身體的掌控權，她轉過頭想要確認施救者的身份，剛好對上了一雙銳利的深紫色瞳孔。
    “士兵！口令是什麽？”
    這位基層士官打扮的戰士穿著灰黑色的軍服，烏黑的長發幹淨利落地在腦後紮成馬尾。她的眼角留有一顆痣，開口時毫不掩飾語氣中的怒火。
    口令？類似監察部行動暗號？
    小鹿啞口無言，她並不屬於這場戰爭的任何一方，怎麽可能知道所謂的口令。
    “哈？”
    士官難以置信地瞪著她。
    “我要懷疑你可能是假扮的敵人了！部隊番號呢！”
    小鹿無法做出回答，她不可能憑空編出一個真實存在的番號。
    “糟糕透頂……”
    士官的表情極為難看，臉色黑得就像擇人而噬的大狼犬。
    她的視線毫不客氣地審視著小鹿的全身，久經鍛煉的手臂粗暴地扒拉著少女身上的製服。士官的注意力掃過監察部的徽章，最後停在了對方包紮好的右臂上。
    “被嚇壞了的蠢貨嗎……”
    士官的眼神混雜著憤怒和失望，就像在看一團爛掉的廢鐵。
    監察部的徽章在這裏有用？
    小鹿注意到了這個奇怪的細節。
    心靈世界的事物當然也不會是憑空產生的，也許素材正是來源於伊法見過或是想象過的畫麵。
    至少，不會被當做敵軍被眼前這個士官一槍斃了……
    小鹿瞄了一眼對方緊握在手中的步槍，久經沙場的槍身透露著危險的致命氣息。
    “你要留在那等死嗎！？”
    士官的怒罵讓小鹿應激似地從地上站起。
    聲線冷冽的戰士準備離開，她一邊警覺地觀察著四周，一邊頭也不回地命令著身後的少女：
    “現在，你暫時是我的兵了！”
    “是……長官！”
    小鹿不認為以自己的運氣能活過這片白熱化的戰場。
    在見到這片心靈世界的伊法前，她必須找到一個能夠庇護自己的對象，在最短的時間內盡可能地適應這邊惡劣至極的環境……
    “把腰彎下來！你想要腦袋開瓢嗎？！”
    盡管這位長官的斥責分外嚴厲。
    小鹿把腦海中那根弦繃到極致，仿佛化作了任人擺布的木偶，完美地執行著士官的命令。
    跟在戰士身後的少女在淩亂的戰壕中謹慎而快速地穿行。
    她要活下去……
    她要，救出伊法！
    “趴下！”
    少女猛地向前一撲，隨著一陣地動山搖，又一次僥幸地躲過一輪轟炸。
    “誰教你這麽趴的！”
    確定暫時安全後，士官極度不滿地向跟在身後的小鹿吼道。
    “姿勢不對，方向錯誤！速成的防爆支架都不會搭！被炸成碎片了我可不會給你收屍！”
    “是……”
    小鹿低頭調整著自己的錯誤。
    她確實是個純粹的新兵，監察部的軍事訓練說到底隻是用來應對和平年代的野外戰鬥的，不是用來應對生命以分鍾計數的戰場的……
    “停！”
    走在前麵的士官打了個手勢，她快步向前，開始搜刮起這片戰壕中於血汙中橫倒的幾具屍體，有人類，也有寶可夢。
    “回收軍備！寶可夢的不用管！”
    小鹿望著這片狹窄的亂葬崗，一時混亂的思緒沒能做出反應。
    “愣著幹嘛！你想穿著最低限防護走前線？不想活了就直說！”
    士官回頭怒罵道，深紫色的雙眼眯成了狹長的形狀。
    “如果你想死的話，就早點放棄，別拖累我！”
    她的話語總是這樣冷酷而毫不留情。
    小鹿沉默著點頭，像一具得到指令的機器般在屍體堆中翻找起來。
    她沒有惡心到嘔吐，也沒有因恐懼而動作遲緩，好像有什麽東西代替了她的脊柱，撐著她完成眼前的一切。
    穿上從犧牲友軍身上回收的沾滿髒汙的防護背心，小鹿勉強地感受到幾分淡薄的安全感……
    她抬起頭，看見士官正小心收好屍體上的身份標識，隨後向這些戰友，無論是人類還是寶可夢，依次敬了個極簡的軍禮。
    “該走了。”
    她的語氣依然冰冷而淩厲，沉重的情緒隻存在了一瞬就消散地無影無蹤。
    小鹿默默地跟在這位經驗豐富的士官身後，戰壕外又一次傳來尖銳的嘯鳴，遠處開始接連不斷的爆炸。
    突然間，小鹿的危險警覺毫無征兆地觸動，走在前方的士官幾乎是同一時間將她按倒在戰壕拐角之後，沾染了泥土和血腥味的戰術手套死死掩住少女的口鼻。
    生死危機前，兩人不敢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小鹿的餘光隱約觀察到有一連串灰暗的陰影在戰壕中飛速掠過……
    “幽靈部隊。”
    在少女幾乎要窒息的時候，士官終於鬆開了自己的手掌。
    她瞥了一眼大口喘息的小鹿，語氣中又按捺不住直率的怒火。
    “你在軍校上課都是睡過去的嗎？！”
    “雖然幽靈部隊都有自己明確的目標，但誰知道它們不會順手處理掉周圍的我們？！”
    小鹿不停點頭，將新的知識深深地刻在心底。
    幽靈部隊，應該是由幽靈係寶可夢組成的特殊部隊，戰場上極度危險的存在……
    以訓練家的思維來分析，這種部隊應該主要執行的是滲透刺殺的任務，現在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敵方的戰壕當中……果然，戰線正在崩潰嗎？
    “謝謝……”
    小鹿看向第一時間注意到危險，將自己再度救下的士官，輕聲感謝道。
    “嘖……”
    士官挑了挑纖細的眼眉。
    “攤上你算我倒黴！”
    撇下一句冰冷的話語，穿著灰暗軍服的戰士謹慎的向外張望，又短暫戴上一副特別的目鏡，像是在捕捉和記錄那支幽靈部隊的動向。
    “士兵！留在這裏，保好你的腦袋！”
    她快速地安排道，手指點了點小鹿所處的角落，隨後動作麻利地摸了出去。
    少女乖乖聽令，雙眼無神地盯著戰壕中的泥濘……直到士官重新回到身邊。
    “跟上！”
    小鹿被對方領著，找到了一間隱藏在戰壕當中的臨時指揮部。
    “全完蛋了！”
    指揮所內一片狼藉，電子設備全部報廢，戴著奇特的頭部裝備，坐在座椅上的幾名人類士兵完全喪失生機。
    剛才的幽靈部隊的目標想來就是這裏，它們得手了。
    小鹿安靜地看著士官一邊罵著髒話，一邊用匕首用力撬開外殼凹陷下去的彈藥箱。
    她突然覺得那幾位剛犧牲不久的士兵頭上戴的裝置有些熟悉，仔細想了想，好像在監察部基地見過類似的裝備，似乎是用來無視常規幹擾，遠程指揮和調度複數寶可夢的？
    “拿著！”
    小鹿接住那把趕得上自己大半個身體的步槍。
    也許不是步槍……少女貧瘠的軍事知識讓她難以確認手中武器的種類。
    “你不會用槍？”
    士官敏銳地注意到這一點，滿懷疑慮地繼續逼問道：
    “你不是軍人？”
    小鹿隻能點頭回應。
    “我是被不小心卷進來的，身上的製服……是別人的。”
    士官纖細狹長的深紫色雙目難以置信地瞪大。
    “操！”
    她崩潰地抓撓著自己的頭發，一時間有些不知道拿少女怎麽辦才好。
    “我可以學的。”
    小鹿平靜地念道，神色堅定地抱緊了手中的槍械。
    士官發出了一聲無可奈何的長長歎息……
    “聽著！”
    她來到少女的身前，粗暴地直接上手。
    “保險！”
    “換彈！”
    “瞄準！”
    “擊發！”
    “還有，別拿槍口對著自己人！”
    這可能是世界上最快的軍用槍械速成課堂。
    小鹿在指導下將士官通過撬箱收集來的特殊彈藥一顆顆放入彈匣，半透明的鎏金彈殼下是泛著通紅的燃料，隨後哢嚓一聲將彈匣推上。
    據說，最早的槍械用的是火藥，一種用硝酸鉀，硫磺，木炭混合而成的低效爆炸物。
    那種槍械隻能勉強用來驅逐闖入田地的野生寶可夢，連用來給人類自保都很困難……直到有人想到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直接從寶可夢的身上尋找火藥的替代品。
    “燃燒蟲b3型號全威力彈，後坐力很大，別讓槍托把你肩膀崩碎了！”
    士官的告誡總是冷酷而充滿挖苦意味。
    “既然你選擇這條道路，那我也隻能勉強把你當做我的兵來對待了，雖然你根本欠缺練習！完全不合格！”
    “聽好我的每一句話！不然在前線你絕對活不過五分鍾！”
    小鹿信任麵前的戰士。
    她直率，易怒，言辭淩厲，態度極差……但出於某種信仰或是責任感，她確實是在用心教導少女這名誤入戰場的新兵。
    “我軍的目標是在敵人的全麵進攻下堅守碧玉領陣地，沒有期限，直到領袖前來支援為止！”
    “很不幸，你這家夥和你選擇跟隨的長官現在正處於與大部隊失聯的狀態。作為無特殊任務基層士兵的我們得找到後方的戰時指揮所，重新和大部隊取得聯係並等待全新的指派……”
    士官又搜來一把配槍，將自己全副武裝到牙齒。
    她率先走到這間臨時指揮部的出口，深紫色的狹長雙目在灰暗的陽光下閃著紫水晶般的冷漠光芒。
    “士兵！行動起來！”
    外界依然是槍林彈雨。
    剛鑽出臨時指揮部的小鹿就被一發落在不遠處的破壞死光震得七葷八素，人類與寶可夢的慘叫和哀嚎清晰可聞，讓人很難不懷疑在這樣的人間地獄是否真的還有希望。
    士官端著槍守在前方，等待著小鹿振作完畢。自己的士兵跟上後，她什麽也沒說，隻是維持著安全的高度繼續在戰壕中快速穿行。
    “吼！”
    一隻超鐵狂犀轟然地砸入戰壕，將甬道的一側牆壁撞出了巨大的缺口。
    “厲！”
    穿著全身裝甲的怪力欺身而上，四手並出，拳頭化作殘影，數秒間成百上千次的拳擊令超鐵狂犀身後的牆壁破出蜘蛛網般的裂紋。
    小鹿下意識地將手伸向空蕩蕩的腰間，而前方的士官則毫不猶豫地舉槍瞄準，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火龍般的子彈命中了怪力的頭部！
    “嗚……”
    怪力兩眼泛白失去了意識，在拳擊中身受重創的超鐵狂犀顫顫巍巍地從凹陷的牆壁中爬出，揮舞著搗錘般的手臂一下又一下地重擊著敵人的頭部……直到對方徹底死去。
    “妙蛙種子。”
    士官率先說出了口令。
    “庫吼……”
    超鐵狂犀回了一段奇異的發音，兩邊在確定對方身份後，都稍微鬆弛下來。
    “我們所屬第三混編步兵連，我的長官是佐佐羅亞·電龍百夫長！請告訴我們戰時指揮所的方位！”
    士官語速極快地對接道。
    超鐵狂犀發出一陣含糊的低吼，這位寶可夢士兵向戰壕外的一個方向指了指，隨後便爬出戰壕，在四麵八方的槍林彈雨中一瘸一拐地奔赴更前沿的戰場。
    “士兵，你很走運！”
    士官的聲音將小鹿的注意力從離開的超鐵狂犀身上拉回。
    有著深紫色瞳孔的戰士正蹲下身，在戰壕幹燥的底部展開一張複雜的戰線分布圖。
    “離我們最近的戰時指揮所就在不遠處，隻要穿過最後幾條烈度不高的戰線就到了！”
    士官抬起頭，表情嚴肅地盯著小鹿。
    “我最後提醒你一次，士兵。”
    “你還有重新選擇的機會，你可以回到剛才的臨時指揮部藏起來，也許會更糟，但也許也能僥幸活下來。或者……”
    士官頓了頓，視線罕見地低垂，纖細的眉眼緊緊皺起。
    “你也可以選擇繼續跟著我，士兵，你必須深思熟慮！”
    她重新抬起頭，眼神中是小鹿無法理解的複雜情緒：
    “畢竟如你所見……我隻是個普通的十夫長。”
    “可沒法保證能帶你在戰場上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