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的宣傳中，戰場總是和建功立業，榮耀功勳綁定在一起。年輕的士兵走上前線，握緊武器，奮勇殺敵，在戰線的推進中實現自己的價值，報效背後的家園。
    可小鹿親眼所見的卻隻有連綿不絕的炮火，鋪滿天空的煙塵，以及隨處可見的死亡……
    跟隨著士官的少女在鐵鏽味的焦土上奪命狂奔，致命的危險像伴隨在身邊的風一樣普遍。她們避開交火的中心，繞過熊熊燃燒的轟炸區，竭盡全力邁開酸澀悲鳴的雙腿，不是為了取得多少戰功，隻是為了能在戰場上活下去。
    “嗚……”
    由十數隻身披重甲的大鋼蛇編隊開始突破己方的陣線，一般的攻擊突破不了材質特殊的裝甲。它們無需使用招式，隻需要利用其自身的質量，就能夠摧枯拉朽般地摧毀麵前的防禦工事。
    “開火！”
    可氣勢非凡的大鋼蛇其實也沒有看上去那麽堅不可摧，由煤炭龜，風妖精，火暴獸組成的爆破小組抵達前線。
    下一秒，頂在最前方的鋼鐵巨獸被炸上了天。
    耀眼的火光將小鹿的眼球刺激出生理性的淚水，少女趕緊收回視線，仔細聽著前方士官的厲聲嗬斥，拖著沉重的裝備滾進一截破碎的壕溝。
    深紫色瞳孔的士官小心地觀察著外界的狀況，越過她的肩膀，小鹿能遠遠眺望到敵軍的裝甲編隊正麵撞進了己方的炮火陣地。
    在交替齊發的破壞死光和日光束下，那些發起衝鋒的人類，以及疑似被人類驅使的裝甲寶可夢們像秋收的麥子般一茬茬倒下。可鋼鐵洪流似乎永無止境，就算是一點點墊著支離破碎的屍體也要不斷推進著戰線。
    “勤務兵！”
    大概百米遠的方向，有一位孤獨的人類指揮官在用沙啞的嗓子嘶吼道。
    他還想說什麽，但一股幽深的陰影悄然從指揮官身後的投影中鑽出，瞬間洞穿了這名人類的心髒。
    “士兵！”
    士官已經麻利地翻出壕溝，回過一個嚴厲的眼神。
    “是，長官。”
    天上傳來刺耳的尖嘯，這種聲音讓小鹿感到熟悉，很像杏仁在突破音障時的響聲。
    喘著粗氣於顛簸中越過崎嶇不平的戰地，少女將搖晃的視野朝向天空，不斷有寶可夢從那座形似飛艇的空天基地中起飛，劃出錯綜複雜的氣流撲向敵軍的轟炸編隊。
    她看見一隻勇猛的比雕如利劍般抓住了凶殘的暴飛龍，兩隻飛空寶可夢在昏黃的天際死命搏殺，又在翻轉中不可避免地墜向地麵。
    小鹿心髒狂跳，搏鬥中的兩隻寶可夢離自己不遠，她回憶著長官教給自己的技能，嚐試性地舉槍瞄準。
    “別多管！”
    看見這一幕的士官臉色大變，立刻回過身將少女撲倒在地，將這名欠缺經驗的新兵死死蓋在身下。
    風與火焰劇烈反應，被比雕糾纏眼看要砸向地麵的暴飛龍在遠程操縱下選擇了殉爆，絢麗焰火掀起的衝擊讓小鹿的臉頰感到一陣燥熱。
    “你瘋了嗎？一個普通士兵在這種戰場上能有什麽用！”
    士官從地上爬起，胸膛劇烈起伏，不敢置信地向少女吼道。
    小鹿默默地咬了咬嘴唇。
    別說沒有寶可夢的她，就算是看上去經驗極度豐富的士官，在這場戰爭中的作用也極為有限，能夠保全自身就已經實屬不易。
    無能的痛苦讓小鹿感到窒息……她想要做點什麽，但現實隻允許她像一隻肮髒的拉達一樣在泥濘中苟且偷生。
    天色突然變暗，昏黃的天空開始被擴張的厚重陰雲吞沒，速度快得異常……
    “畜生！”
    臉色難看到極點的士官罵了句髒話。
    “天氣陣地竟然被一鍋端了！”
    天氣在寶可夢對戰中的地位不言而喻，而在戰場上，徹底喪失天氣的主導權後會發生什麽……小鹿本能地打了個冷顫。
    她跟隨的士官所屬的陣營呈現出奇特的悍不畏死，但如果士官口中的那位“領袖”還不能趕來支援，這條防線上的人類和寶可夢真的就要打光了。
    陰雲徹底將地麵遮蔽，周圍的戰場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隻有頻繁綻放的炮火提供著僅存的照明。
    “跟緊我！”
    士官深紫色的雙目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光，她將夜視鏡放下，走到前方開始探路。
    心中環繞著未知處境下的不知所措，好在先前許下的誓言這一刻成為了小鹿的動力，讓她最起碼能像機器一樣履行著士官的一條條指令。
    空氣不再那麽嗆鼻，硝煙與轟鳴漸行漸遠，周圍的焦土依然滿目瘡痍，但破壞程度相對較輕。
    士官在前方按時傳遞出當前所處的方位。奇跡般的，兩名沒有特殊能力的基層士兵，竟然真的穿過了數條交錯縱橫的戰線，從絞肉機般的交火前線順利撤了下來！
    離後方的戰時指揮所越來越近了，一道土坡橫在小鹿與士官的身前。
    “我先上！”
    士官快速說道，她的語氣保持著嚴肅和銳利，但已經不再像燃料那樣怒火衝鼻。
    取下用於攀登的裝備，黑暗中小鹿看得不清楚，隻能聽見幾聲金屬碰撞的響聲，待到少女反應過來後士官已經訓練有素地登上土坡。
    她將夜視鏡掀起，深紫色的瞳孔望向下方等待指令的新兵，一同穿越戰線的兩人之間一時間陷入沉默，隻剩下彼此粗重的喘息。
    盡管光線很暗，但小鹿好像看見士官臉上好像是笑了一下，但少女眨了眨眼想要確定，她就又變回了嚴厲的模樣。
    “士兵！抓住我的手！”
    士官俯下身體，向下伸出取下戰術手套的手掌。
    “是，長官。”
    小鹿用力點頭，上前一步。放鬆下來的她嘴角忍不住輕輕揚起，可眼角卻意外捕捉到士官後方的一抹亮光。
    黑暗的戰場，最適合敵後滲透和定點破壞。
    一發大字爆炎不偏不倚地落在暴露在土坡上的士官背後，洶湧的烈焰瞬間將她吞沒，擴散的衝擊將近處的小鹿狠狠掀飛。
    視野天旋地轉，狂亂的耳鳴讓小鹿幾乎失聰。穿著厚重防護裝備的她在地上翻滾摔打，內髒傳出錯位般的劇痛……
    火光消弭，爆炸平息。
    少女像散開的毛線球一樣倒在泥濘的戰場上，她想要抬起僵硬的身體，骨骼就發出瀕臨崩潰的抗議。
    硝煙將空氣醃成鐵鏽味，滿身血汙的小鹿怔怔地望向漆黑的天空……她跌入這片心靈世界不過兩個多小時。
    兩個小時前，那位士官救下了她的性命。黑發紫瞳的長官毫不客氣地數落著自己的錯誤，用最鋒利的詞語塞進她腦子：這是戰場，蠢貨，活命比什麽都重要！
    對啊，她是個十夫長，她一定也有自己的隊伍，她的士兵都去哪了？為什麽相遇的時候隻剩下士官一人？
    士官用匕首撬開變形彈藥箱的模樣，手把手扳過她手腕教扣扳機的模樣，永遠走在自己前方的模樣……回憶曆曆在目，此刻在眼底清晰得刺人。
    小鹿學會了扣動扳機，但士官卻禁止她冒失地參與進戰場的廝殺。
    她還缺乏經驗，像她這樣的新兵應該多看多學，避免因為一時衝動葬送自己年輕的生命……
    可是，長官自己明明也很年輕啊！
    ……
    遙遠的天空，被攻破的空天基地化作了升騰的火球。在小鹿的耳鳴中，密集的爆炸有點像家鄉烹炸豆子的脆響。
    長官是個好人。盡管她總罵罵咧咧，臉色臭得像塊冰。但她確實將自己保護得很好，每次把她護在身後時，那雙綴著美人痣的細長眉眼藏著熨帖人心的溫度。
    就像那些畫報上的模特。隻是把溫柔裹在紫瞳的淩厲裏，用責任磨成了堅硬的殼。
    在長官向自己伸出手的時候，盡管光線很暗，但小鹿確信她的臉上應該是笑了的！
    可下一秒，她就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少女掙紮地轉過脖頸，小鹿沒能找到那個永遠銳利可靠的背影。
    就像被拋入這台絞肉機裏的其他無數人類與寶可夢一樣。長官的血肉和其他先前活著，現在消失的人與寶可夢的血肉碎成一片，混淆在灰暗的泥塵中，辨別不出了。
    視野逐漸模糊，小鹿的心境像極了這塊千瘡百孔的焦土……原來人的慘叫和寶可夢瀕死的哀嚎這麽相像？在死亡麵前真的毫無分別。
    意識沉入黑暗前，她隱約聽見了尖銳的哨聲——
    天上的陰雲被某種淩駕一切的偉力一掃而空，碧空浮現，己方陣營的方向爆發出士氣驚人的歡呼。
    可這一切都好像隔著厚厚的玻璃，似乎都與少女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