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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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鄭的釣魚執法雖然有點不地道,但正所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一個巴掌拍不響(說扇臉的一邊玩去),李家父子如果沒有賊膽包天的想法,自然也不會上鉤。
李孝通透支了半輩子的信譽積分,才騙來了兩萬黨項男模,還下血本搭上了一整座渭州城,自然是要全力以赴,今晚無論如何也要得吃!
三年就三年,豁出去了!
於是,一夜過後,整個渭州城的街道、巷陌、院子、商鋪、草地、水塘甚至茅廁,到處都是黨項騎兵的屍體。
雨水混雜著血水,沿著磚縫和低窪蜿蜒流淌,匯聚成深紅色的血泊。當李文錦被鄭軍將士五花大綁押到他麵前跪下時,李孝通這才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任由冰冷的雨水拍打著堅毅的麵龐。
打著黃油傘的胡文慶這才一蹦一跳的不知道從哪裏竄了出來,笑嘻嘻的站在了李孝通身邊,對著李文錦嘿嘿嘿。
李文錦不恨李孝通,實在幹不過他,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但他現在想生啖胡文慶的肉、寢胡文慶的皮!自己請他吃飯、送他女人、那麽信任他,把他引為自己的心腹謀臣,是走了心的!
他竟然還是騙了自己!
他就沒有一點感情、沒有過一絲觸動嗎?哪怕一絲呢!
“胡賊!奸賊!惡賊!逆賊!!枉我那麽相信你!從不因你是鄭人猜疑,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我兩萬將士啊——”
李文錦發絲淩亂,衣甲破損,跪在渾濁的泥漿中,掙紮著想要起身。哪怕是用牙咬,也要咬死胡文慶。
胡文慶跳著躲到李孝通身後,一臉嫌棄望著眼前陷入瘋狂的李文錦,並不打算跟他浪費口水。各為其主先不說,你要是沒有不正當的想法,能被我騙了?
仙人跳,也要你跳進來才能起作用啊~
李孝通麵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李文錦被兩個軍士死死壓倒在地麵上,口鼻灌進去泥漿、一半的臉和眼睛被糊的睜不開,猶自大罵不絕。
“拖下去,囚入檻車,押往長安。”
兩萬統屬於定難軍的黨項騎兵,死了一萬三,被俘虜了五千多,隻跑了零星幾個。
李孝通的這次梭哈非常成功,往後十五年以內,李遺景別想翻身了,創業背的貸款能還上就不錯了。
之前本來每年就有進貢指標,如今這一場大敗,隻會招來更嚴厲的經濟枷鎖,回去估計要砸鍋賣鐵才能湊夠賠款,用來犒勞不辭辛苦的鄭軍將士。
前提是,他能從李卿手中活下來。
原先的關中軍從士卒到將領,應該都是有些地區傳統的,他們的作戰方式極具個人風格,比如李孝通最擅長的就是拒絕,而李卿最擅長的,是尾隨。
雖然遭了埋伏,一開戰就落入了下風,但李遺景這麽多年能夠縱橫西北,牛皮也不吹出來的。
他當機立斷,迅速割舍出一部分人馬用生命斷後,然後派人將鄭軍從山上滾下來的石頭亂木清理掉,硬生生拚出一條活路。
深山老林,人跡罕至。
心慌意亂的李遺景低頭匆匆趕路,隻想快點回到位於靈州的家中,還時不時的回頭確認李卿的距離。
而李卿就跟個癡漢一樣緊緊尾隨在他的身後,時不時的撩撥他一下。或是言語挑逗,或是張臂攔路,或是趴地窺裙,要多變態有多變態,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關鍵是還沒有人能夠為李遺景主持公道。這個時候路上如果再出現人,是李卿同夥的概率有九成九。
李卿不急不緩的追著,對定難軍殘部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壓力,總是在他們最放鬆的那一刻突然發動襲擊,也不管戰果如何,又迅速的拉開距離。
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讓這群人留下創傷性應激障礙,即使回到靈州,也是一群精神快要錯亂的不正常人群。
要讓他們永遠記住,膽敢挑釁大鄭的後果!!
出了六盤山後,李遺景下令全軍快速奔走,他是一刻也忍不了了,隻想快點回家。
偏將跟他說,這麽下去總不是個辦法,先前在山裏麵沒有優勢,現在到了大平地,是我們黨項騎兵的主場。而且敵人顯然已經成了驕兵,輕敵冒進。
不如出其不意的反手給李卿來上一棒子,讓這個變態清醒清醒。
李遺景聽罷後糾結了很久,最終還是歎了口氣。
算了~
大兒子在汴京留學,小兒子現在也生死不明,其餘旁出的兒子們又不頂事,要挑一個出來培養;死了這麽多將士,他們的家眷需要交待和撫慰;接下來還得和大鄭商量賠償條件。
自己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需要時間。
及時止損吧,目前還有六千多名騎兵,長安已經成了遙不可及的夢,靈州總要留點人守住的呀!
萬一跟李卿膠著起來,後麵的李孝通或者其他哪位老熟人率兵趕來,到那時隻怕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甚至兵臨靈州城下都是有可能的。
就算真能殺了李卿,全殲了他的追兵,那又能怎麽樣呢?隻會迎來更加猛烈的報複和更加沉重的賠款。現在的朔方府,已經沒有資格去跟汴京拍桌子表達不滿了。
雖然這次攻打渭州並不是由李遺景主觀上發起,而是二兒子李文錦開的團。但如果不是他本身就有這個意向,李文錦也不敢自作主張去冒險,那些定難軍將帥和士卒也不會輕易相信少主的謊話並且甘願跟隨。
大家都以為是李遺景的意思,畢竟他這麽多年一直都是這樣幹的。
一場豪賭,輸的傾家蕩產。
李家失去了控製西北各地的軍事能力,也失去了輻射周邊的威懾力,不得不將一些非常重要的地方吐出來割給大鄭。
而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河西四郡。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酒泉郡、武威郡、張掖郡、敦煌郡,組成了中原王朝聯通西域的絲綢之路,自唐滅亡以來,一直為異族和番邦竊取占據,又或是各自為政困守孤地。
但現在不同了,時隔百年,來自關隴地區的大股兵馬重新出現在這片被遺忘的土地上,汴京派來的官吏也進入了這些城池主政,許多古稀老人望眼欲穿、苦苦等盼的王師,終於來了!
大鄭重開絲綢之路,派使者前往西域各個城邦曉諭上命,歡迎他們進入中原行商、求學、嫁娶和交流,明令他們與大鄭平民同等待遇,賞罰同律。
就像大唐時那樣,就像大漢時那樣。
早在七百年前,我們就已經是一家人了。
當然了,大鄭的商人、平民到了西域,也必須給予同等待遇,有功勞的賞、有才能的用、犯了罪的按當地法律處罰。
如果敢刻意針對他們,那下次來的,就是鄭軍了。
我們有一位叫李卿的將軍,最近搬遷到了酒泉郡居住。他為人和善,平易近人,最喜歡到處旅遊,去沒有去過的地方,見沒有見過的人,相信西域各國的國王們會喜歡的。
聖旨一到,這些在沙漠綠洲中品著葡萄美酒的國王們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絲綢之路重開後帶來的經濟效益和文化影響、以及對生產力的提升都有不可估量的作用,符合雙方貴族和平民的利益。
隻要不是夜郎自大到去挑戰汴京的耐心,或者好奇鄭軍的刀劍質量,大鄭是不會主動動武的,以前在漢唐時期都是這麽幹的。
大鄭,要成為自漢、唐之後的又一個繼往開來、大一統的全盛王朝!
相對於李遺景的黯然神傷,另一個人則完全相反,高興的走路都要哼歌了。
河西四郡回歸大鄭後,阿依姑娘終於能夠回家了。
她再也不用擔心會被李遺景的人當成大鄭探子或者細作之類的扣下羈押,也不用費時費力的搞通關文牒,沿途的人身財產安全也有了保障。
為什麽有保障?
李卿自從回到韓登的懷抱後,人生迎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一個芝麻大的小校,接連跳升,晉升速度堪比火箭,在大鄭官員中可以排進前三,僅次於淩晨和呂齊。
再後來更是一路高歌猛進,成為了大鄭西部行營將領中的後起之秀。
直到今天升任河西知府,坐鎮西北。
他非常享受這種通過自身的奮鬥得到權力和地位的過程,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
今天的一切都來之不易,是用血與汗鑄就的!所以,誰要是敢添堵上眼藥,李卿一定會追尋到天涯海角,哪怕是鑽進地底下,也要把他給挖出來。
在這一點上,韓瓏、李遺景都深有體會。
更不要說河西四郡的響馬跟盜匪了,隻要白天劫了道,你最好當晚就能翻過祁連山爬上青藏高原。否則,你的身後將會出現一隻吐著信子的科莫多巨蜥。
大家都很看重自己的口碑,李卿明顯是在休沐時利用空閑時間閱讀過琅琊郡公的自傳,所以格外注意形象維護。
沿途通暢、治安良好,西域那邊也傳來了好消息,大家都願意接受鄭皇陛下的領導,共同為了美好的明天努力奮鬥,所以從汴京到龜茲的路,已經暢通無阻。
阿依姑娘從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父母,以俘虜奴隸的身份顛沛流離,不知道經過了幾手轉賣,最終被賣到了汴京的鬆竹樓。
時光匆匆,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年,家鄉的記憶已經變得模糊不清,腦海裏還存在的,隻有坎兒井、葡萄園,還有空氣中可見的浮塵、從孔洞中透進無數道陽光的蔭房。
現在,終於可以踏上歸家的路程了。
唯一讓阿依有些納悶的是,當她將這些年積攢的贖身銀拿給東家,說明意圖後。向來以脾氣不好、手段狠毒、心腸堅硬著稱的鬆竹樓樓主,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說什麽也不要她的銀子。
不僅如此,對方還跑去官府幫自己弄來了各種文書手續,又附贈了百兩紋銀和馬車,說是這些年養大自己,也是有感情的,就當送給女兒的嫁妝了,還要她務必收下。
雖然不明白東家的態度為何會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但能好聚好散不鬧僵關係,阿依內心其實是很高興的。
灞橋的柳葉深綠,有個別幹枯的已經隨風飄落,夏末時節,昔人離別。
包括沈棠、趙霽、祁梅兒、段音、以及那位妙姐姐在內,所有名動汴京的美人都悉數到場了。
隻是場麵並不熱鬧,反而有些淒涼。
雖然大家平時是競爭關係,但說到底,都是薄命紅顏,清一色的苦命人。
如今阿依掙脫樊籠,如魚入大海、鳥上青天,再也不受羈絆了。她們既為她感到高興,又有些不舍,還夾雜著對自我身世的感慨和迷茫。
淩晨和解二騎著馬立在河對麵的一家茶棚前,遠遠的望著。
“侯爺,跟賈公、柳太守都打過招呼了,李知府那邊路途遙遠,人還沒回來,不過應該也不會有問題。”
“嗯~~”
見淩晨反應平平,覺得有些奇怪的解二不禁又好奇的朝著被眾人擁簇阿依那邊望了望。
“侯爺,其實……可以跟夫人商量商量的,也不見得就……”
“嘖~”
淩晨眉頭一皺,滿臉嫌棄的瞪了一眼解二,很不耐煩的罵道:“你要是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頭?”
解二聞言立刻閉上了嘴巴,兩個腮幫子都有些微鼓,他能感覺出來,侯爺是真有些不高興了。
感覺到話有些重了的淩晨撇了撇嘴,無奈的說道:“我是因為上次在長安抬舉祁姑娘和段姑娘,影響了人阿依姑娘的歸家計劃,心中愧疚,所以幫幫忙補償人家。”
解二這才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但還是心中不解,不過這次他沒有說出來。
侯爺做事一向目標明確、意誌堅定,什麽時候會考慮對別人的影響?
更別提補償了!
要這麽說的話,侯爺幫助陛下奪取江山,怎麽不給孫芝和應開疆補償?怎麽不對孟玄和李雄心生愧疚?
淩晨沒空去理會解二怎麽想,在看到阿依被人扶著登上馬車後,輕輕舒了一口氣,勒著韁繩調轉馬頭,朝著城門緩緩走去。
阿依掀起馬車簾子,忽然心有所感,抬頭向著汴京城門望了一眼,隨即便低下頭鑽進了馬車裏。
別了,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