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梨園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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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過上班猝死的,沒聽說過不上班餓死的。
隻要心中有沙和海,哪裏都是馬爾代夫。
老文自從不去上班後,已經徹底去除了身上的班味和死氣,尋找到了人生的樂趣所在,在汴京城中徹底玩嗨了,精神煥發!
以前隻顧著砍人和防著被人砍,人到老年依然要深謀遠慮和別人逢場作戲、使心眼子,費盡一生心力、踏著萬具枯骨才得到那把冰冷的椅子,順帶還喜提大孝子一枚、分財產老婆一位。
為了走出心理創傷,也為了體驗當皇帝的終極快樂,他愛上了微服私訪。
如果再年輕二十歲,或許還能更快樂。
至於那幫不管是發怒還是關心都不理會自己的史官,就當是買來的劣質手辦了,放一邊吃灰去,愛怎麽樣怎麽樣去吧~
千秋功過,自有後人評說。
塚中英雄,豈懼書生妄言。
高級的欲望需要克製,低級的欲望唾手可得,老文如今最喜歡幹的事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和裝逼打臉天降正義。哪裏有爭吵就去哪裏,哪裏有衝突就去哪裏,化身行走世界的裁決者,愛上了調解矛盾。
普天之下,皆由我予奪生殺。
當皇帝為的不就是這個麽?不然當它幹嘛?
南村群童欺負老而無力的白發翁,被一直藏在暗處的禦林軍漢們逮小雞似的統統抓了回來,按在地上排成一排。扒了褲子後,老文親自上陣,擼起袖子用柳條挨個抽屁股。
聽到他們哇哇大哭的聲音響徹小巷,回音嫋嫋,老文的變態心理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啊——爽!
聽說白發翁無兒無女,善良的“顏太公”歎著氣給他留下五十兩銀子,還叫人去告訴本片區的地方官員和社區居委會,白發翁要是死在自己前麵,他們也可以交代後事了。
什麽?有困難?
有困難去解決啊,跟我說幹嘛?
孤兒寡母被坊正帶人上門欺負,克扣了原本屬於他們母子的撫恤金不說,還要巧取豪奪、拿了他們家的院子做釀酒作坊。
真真是豈有此理!
老文的處理方式十分幽默,假裝是那對母子的外地親戚,一上來就強勢教育了坊正和他手下的那幫狗腿子,把一群倒黴蛋打的哭爹喊娘,臨了還告訴他們——
“我還會再回來的,你們給我小心著點!”
越活越年輕,越來越像個孩子了。
淩晨和韓登這樣的年輕小夥都已經不屑去做的傻事,他幹的樂此不疲。果然人隻有在使壞的時候才會精力滿滿。
雖然已經沒有了年輕的身體,但依然不妨礙鄭皇陛下逛青樓、遊楚館,觀看那些令人賞心悅目的姑娘。花開的正豔,縱使不能摘取移栽,遠遠的欣賞景色也挺好的。
猛虎嗅薔薇,帝王臨教坊。
離了個大譜……
年輕時的自己,真的錯過了太多風景,老文倒不是後悔沒有照顧到每一位姑娘,隻是對另一段沒有經曆的人生有些遐想。如果當初自己沒有繼承父親的位子,而是做個逍遙貴公子,如今又是什麽模樣?
等到美女看累了,心事想完了,再去勾欄看戲聽曲,放下一肩外物,享受退休生活。
反正隻要有淩晨掌控著禁軍,京城就翻不了天。
京城無事,則天下安。
好好給身心放個假,偶爾放縱一下生活也是很有必要的。等到厭倦了躺平擺爛的日子,明年過完年再派種平和邵之祁去孟玄家逗他玩玩,讓他來汴京給自己表演噴火和變臉,豈不美哉~
就在老文進去勾欄沒多久後,一個皮膚黝黑,一身麻衣腳布,身形偏瘦但胳膊上卻能隱約看見肌肉的農家漢子站在了人來人往的勾欄門前。
認識的人都喚他宋二哥,家住在京郊東南的宋家灣。
這兩年中原無戰事,水患也很幸運的沒有波及到他家。風調雨順,日子安樂,便是莊稼人的快活時光。
宋二哥家裏種的麥子剛剛收割,打成了十幾袋子麥糧堆進了土倉中。他還學人家種了桑樹,在土院裏騰出一間房養幾窩蠶,各個養的肥大飽滿,到時候一定能抽出很多絲。今年官府和村子裏也沒有什麽差役,所以農閑後便無事可做。
年初春社時,宋二哥在土地廟前許下了豐收的祈願,不奢望出門撿到一大塊金子,隻求自己這一年的辛苦努力能夠收獲應有的回報。
也許是土地公聽到了自己的心聲,如今一切都得償所願,身上也有了幾個閑錢,於是他就決定,來城裏買些紙火帶回去還願。
他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繁華的汴京城,在街道上走呢,老遠就看到從沿街二樓吊下來一個花花綠綠的紙榜,由於不認識字,宋二哥也不清楚上麵寫的啥,隻覺得這裏不像別的地方人多吵嚷。
勾欄的班主用手撐著門轅,老遠就看到了一副萌新模樣的宋二哥,立刻朝著他喊道:“客人快來,請進請進!”
完事後還朝著街上過往的行人們吆喝道:“大家快進啊,現在還有位子,再遲點裏麵人滿了,可就沒地方坐了!今天可是有新到的婦人,如花似玉沒見過,還有關東的老生角,名聲大的不好請!”
老實說,宋二哥沒見過什麽大世麵,聽到班主這樣說,頓時就從心底生出一股好奇,這是什麽花樣?有多如花似玉?
於是他有些拘謹的走到一直盯著他的班主麵前,好奇的出聲問道:“老爺,這裏麵是什麽?唱戲的麽?”
班主見他上鉤,立刻開啟了忽悠模式:“客人,這裏麵是從旁處來的歌劇,唱戲的野台子常見,像我們這樣正規的大班子可少有,定要進去看看,才不虛此行啊!”
宋二哥聽的更好奇了,再加上自己難得進城一趟,更是按耐不住想要一探究竟的心魔,回去後也好向同鄉有吹噓的話,於是便把心一橫,今天就高消費一波了!
給班主交了二百錢後,宋二哥抖著肩膀提了提自己的包裹,將它擺正,背起來不那麽累人後,懷著又激動又好奇、還有些緊張的心情,快步踩著木頭做的高坡走進了黑黑的門洞裏。
上了高坡後,踩著有些陰涼的地磚過了門洞,宋二哥這才發現裏麵是一處露天的四合樓。
院子裏擺著許多正方形的桌子和長條板凳,二樓也有好多房間,許多年輕的漢子探著頭向下張望,卻並沒有看正在表演的台上,而是齊齊朝著自己自己看來。
老實了一輩子的宋二哥被他們看的有些心虛,但一想到自己是花了錢的,又不偷又不搶,就是到了縣尉大人那裏,自己也有理。
光天化日之下,天子皇城腳跟,他們還能毫無緣由的打自己不成?
一念及此,他便低下頭,硬著頭皮走進了院子裏。
其餘的座位都已經滿了,人們都在安靜的嗑著瓜子、喝著熱茶看台上的幾個婦女敲鼓拍鑼,咿咿呀呀的戲曲聲傳入耳膜,安靜的環境中彌漫著熱鬧的氛圍。
果然是大城市,這要是去俺們宋家灣唱,早就有村裏的野漢吹著口哨、喊著讓那幾個婦女穿少點了,這麽熱的天!
宋二哥往前走了幾步,眼睛不斷的在場中掃視尋找空位,發現隻有最前方偏左邊的方桌上是一個老丈和一個壯漢,還空著兩條長凳,其餘位置都已經滿了,便徑直朝著這裏過來。
何關聽到腳步,心有所感,扭頭看了一眼朝著這邊過來的宋二哥,頓時眉頭一皺,正要扶著桌子起身阻攔,卻被老文伸手攔住了,讓宋二哥就這麽四平八穩的坐在了同桌的長凳上。
征戰一生,老文什麽沒見過?千軍萬馬中弓矢如雨尚且泰然自若,一個農家漢子而已,由他去吧~
若真是不知死活的刺客假扮的,那又如何?不說何關和周圍的禦林軍,老文自己也是有身手的。倒下的會是誰,還很難說。
這就是國服第一的自信。
宋二哥坐下後,自顧自的將肩膀上的掛袋取下來放在凳子上,伸出右手隨意的按在上麵,防著一個不注意被別人偷偷拿走,緊接著便迫不及待的抬頭看向台上。
台子上一個青衣女孩,繞著台子轉了幾圈後,後台左右兩側又竄出好幾個人,裏麵還夾雜著一個看著就不像好人的家夥。
因為他的皂頭巾上插著一直毛筆,滿臉都用鍋灰還是黑墨塗染,胸口上穿領的花布從腰帶露出來,奇形怪相,一眼望去就讓人不舒服,有些嚇人。
這人說了幾句秀才相公們的詩詞,還唱了些官府老爺們愛聽的歌賦,一張巧嘴講的非常順溜,中間沒有停頓,也沒有出差錯。
這一出表演罷了,台上人齊齊向著台下作揖拱手,又匆匆的退了下去,兩張巨大的土紅簾子從兩旁向中間滑過,遮蔽了台上的一切。
明白是中場休息的宋二哥低下頭,從掛袋裏翻了半天,才掏出一張烤餅,絲毫沒有注意到旁邊的何關已經將手按在了刀柄上。
那烤餅色澤金黃,明顯是用油抹了烤的,宋二哥嚼的“嗑嘣嗑嘣”,幹脆的表皮碎的飛濺,他連忙伸出另一隻手兜住,仰起脖子像吃方便麵一樣把碎渣捂進了嘴裏。
一旁的何關皺著眉,不過不是警惕,而是震驚。
老文見他吃的這麽香,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山珍海味吃多了,眼前這農家漢子手裏的餅,好像也不錯……
人就是賤,有了東頭想西頭,誰也不能例外。
宋二哥察覺到同桌的兩個人都盯著自己看,望著他們愣了愣後,麵色猶豫了一下,又低頭從掛袋裏翻出兩張烤餅,試探著伸出去問道:“老丈,老哥,你們要不也墊墊?這戲怕是一會才能散。”
何關臉上的肌肉抽了抽,正要無語的拒絕,卻見老文笑嗬嗬的伸出手去,從宋二哥手中接了過來。
他心中一驚,連忙從老文手中搶過兩張餅,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下外表,又掰開看了一下裏麵,湊到鼻子跟前聞了聞。
好像……沒什麽問題。
宋二哥看著被何關掰飛的滿桌幹渣,心中不禁覺得可惜,於是便將手中的半張餅叼在嘴裏,伸出雙手將它們歸攏到一起,搓起來放在手心,捂進嘴裏吃了。
隻是這一下不小心吸了氣,嗆的他“庫庫”直咳嗽,吃進嘴裏的餅渣也噴了一地。剛咬了一口餅的老文見狀,連忙單手倒了一杯雪後春,推到宋二哥麵前。
宋二哥紅著臉憋著咳,十分粗魯的“嗬”了一聲後,握住杯子一飲而盡,這才感覺舒暢了點。
這是什麽茶,怎麽這麽香?
剛入口好苦,過後嘴裏怎麽一股甜味久久無法散去??
宋二哥懷著濃濃的好奇,伸手提起老文剛才端過的白汝茶壺瞅了瞅,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老丈,你這茶水,我能再喝點嗎?”
老文被他憨厚的模樣逗的一樂,笑著說道:“你敞開了喝,還有的是。”
宋二哥聞言喜上眉梢,那他就不客氣了,反正這兩人也吃了自己的餅,自己也不算占他們的便宜。既然這老丈如此說了,今天喝個飽!
於是,他在何關和二樓一群禦林軍粗重的呼吸、起伏的雙肩中,一杯接一杯的當白水往嘴裏灌!
那他媽是清泉節度使陳瑾不遠千裏進貢來的雪後春!!
清泉那地方幾十年都不見得能下一次雪,雪後開春新長的茶樹才能長出這種茶葉,會炒製雪後春的茶農更是比波斯的核科學家還少,整座皇宮裏也才隻有五盒!!
你他媽……
正在這時,戲台上的簾子又拉開了,一個太公模樣的白須老人率先登場,開場白說了一大堆,宋二哥隻聽清了他叫“張太公”,先前那個黑臉的怪人換了裝束,妝做了張太公的下人。
張太公都胡子花白了,卻還對下人說著想娶美嬌娥,叫他去給自己說和。
聽的台下宋二哥不住的露出鄙夷之色,對著老文咒罵那張太公是個“蔫了的霜茄子”、“幹巴的曬黃瓜”,老黃牛想啃鮮嫩草,還拍著殿前都指揮使的胳膊問是不是這個道理。
何關咬著牙艱難的點了點頭,宋二哥還以為他也是被罔顧人倫的張太公氣的生氣,頓覺遇到了知音,撇著嘴搖了搖頭,繼續看向台上。
這時候又上來一個妙齡女子,模樣生的十分俊俏,身段甚是婀娜。看的宋二哥眼珠子瞪的老大,哈喇子都從嘴角流了下來。
那下人向她說明了張太公的意思,沒承想她竟然真的答應了,氣的宋二哥一拳砸在桌子上,忍不住要開口咒罵了。
樓上禦林金衛手中的弩箭瞄準又放下了好幾次,快要被這個莊稼漢折磨瘋了。
見小娘子答應,張太公便要伸手去拉她的手,誰知她卻一個轉身躲開,隨即便要出了一倉豆子、一倉粟粒、一倉稻米、一倉麥穀,還要一車彩布、一車絲絹、一車白紗、一車綢羅。
這話驚的張太公往前走了兩步,又往後退了兩步,抬腳也不是,落腳也不是,伸著顫抖的胳膊,手抖的像個篩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下人連忙跑過去扶住他,那小娘子做出一副傲嬌的樣式,轉身便退去了後台。
張太公氣的沒處發泄,便瞅向了身旁的下人,頓時便揮拳打向了他,下人下意識的蹲下抱頭一蹲,張太公撲了個空,身子轉了一圈便跌倒在了地上,連帽子都甩沒了。
已經完全沉浸在故事裏的宋二哥哈哈大笑起來,惹的在場其他人也不禁笑出了聲。老文更是被他的淳樸和愛憎分明所感染,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微笑。
直到台上的人都退入後台,宋二哥這才驚覺一泡尿已經快要爆了,急匆匆的站起身左右張望,樓上的禦林金衛皺眉抿嘴,真特麽想下去捶死這家夥!
他們隻能無奈的再次將弩箭瞄準宋二哥。
“老丈,可知這樓裏那處有茅廁?剛才你的茶水喝多了,要憋不住了!”
老文嘴巴微張,仰天大笑,胡子跟著微微抖動,笑著指向戲台旁的右側廊下:“從那裏進去,往右再拐個彎就到了”
宋二哥急忙起身捂著襠部就往前跑去,可又猛的腳步一頓,扭頭對何關語氣焦急的呼喊道:“老哥,替我看著點行李,我一會就回!”
何關深吸了一口氣,無奈的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等到他舒舒服服的釋放完後再出來,方才的老丈和老哥早已不知去向,院子裏的其他客人也都已經離去。
自己的掛袋從長凳移到了桌子上,並且上麵還壓了一塊黑色木頭做的方盒子,上麵雕著精美的花紋。
宋二哥疑惑的走到桌子前,伸出雙手扶著蓋子,將它輕輕打開,映入眼簾的是滿滿一盒子茶葉,一股十分清香的氣息撲鼻而來。
台上的伶人將器具收攏後,便退入了後台。方才還熱熱鬧鬧、人滿人患的院子裏,現在就隻剩下宋二哥自己。
繁華落幕,舊戲散場,繞梁滿回音。
戲裏戲外人難分,醒來依舊貧賤身,
梨園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