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中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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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人類的歡喜或許各有不同,但悲傷是一樣的,無非是所欲不得、不可得、不能得。
這個“欲”的範圍很廣,隻要是你想的、期盼的、遺憾的、不願意放棄的,都在“欲”的範疇內。
比大鄭皇後更愁的是大蜀國主,但跟他那位同病相憐的文伯母比起來,他還多出一個優勢和一個劣勢。
優勢是:他還年輕,並且手中還有一大群士兵。暴力在大多數時候還是管用的,盡管眼下的局麵一片糟糕,但隻要費盡心思認真去做,堅持不懈的往冒煙了幹,蜀軍平定叛亂的幾率依舊很大。
劣勢是,鄭後現在即使什麽都不做,隻要每天吃飽穿暖,不要難過傷心,熬到文若繼位日子也就出頭了。文若再怎麽樣也不會繼續禁足自己的母親,這是有關人倫綱常的孝道問題,對於皇帝來說尤其重要。
但孟玄不行,他要是敢躺平擺爛,有的是人想要卸掉他的胳膊腿去換取富貴,說不定千年以後還能出個世家什麽的。
成都,照壁宮。
由於大家都知道陛下最近心情很糟糕,所以宮人們都不敢大聲說話,低著頭小心翼翼打起十二分精神上班,盡量保持自己的呼吸均勻,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觸怒陛下,引來雷霆之怒。
孟玄臉色很差的盤腿坐在錦榻上,弓著身子伏在案桌上奮筆疾書,像極了暑假隻顧著嗨P旅遊或者摸魚掏鳥,完事後繼續放飛自我追劇打遊戲,到最後挑燈夜戰、瘋狂補作業的學生哥。
一大攤子爛事等著他去處理,每天從早忙到晚,卻依然看不到頭,還有無數道新折批源源不斷的送到他的案頭。
前段時間青城山逛的有多舒服有多爽,現在過的就有多辛苦有多累。
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腕,孟玄左胳膊肘在案桌上,用手摸著自己的左邊太陽穴,五根手指伸進發縫裏用掌心輕輕揉壓,這才讓陣痛不斷的腦袋稍微舒服了點。
深深的出了一口氣後,他直起後背,兩個胳膊向兩邊擴張開,清晰的聽到了自己後背的肩胛骨和脊椎傳來了兩道“咯咯”聲,這是因為長時間伏案低頭看折批導致的。
徐皇後領著兩名宮女從後殿的巨大屏風後麵走了出來,剛好看到孟玄的這一動作。又見他整個人身體一塌,宛若被抽去了力氣一般,一股疲憊不堪和消沉乏累的感覺通過視覺傳進了徐皇後的心中。
“陛下,臣妾熬了點燕窩羹,進一些再忙吧~”
徐皇後親手從侍女端的銀盤裏捧出碗勺,輕手輕腳的放在了孟玄手臂旁的桌麵上,又轉身揮手,示意兩名宮女先下去。
說起來也巧,心情不好的的人多少都會有點食欲不振,安慰他們的人都選擇用湯湯水水的東西來代替主食為他們補充能量。在這一點上,徐皇後和淑妃倒是產生了奇妙的羈絆。
這也沒什麽新奇的,隻要別是狗熊給心之鋼亞索的那種湯湯水水就行。
孟玄放下朱筆,憔悴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順手就將燕窩撥到自己麵前,盡管有些吃不下,但他還是拿起勺子喝起來。
男人事業受挫不要緊,賺不到錢也無所謂,自己再想辦法就行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不能讓關心自己的人尤其是妻子擔心。
這種倔強已經形成了每個中國男人的進化記憶,雖然有時候也想大哭一場,借酒澆愁,或者別的什麽方式發泄一下。可是孟玄必須壓製這種脆弱,是天性,亦是使命。
但這種倔強有一個前提,得是像徐皇後這樣真正深愛著丈夫的妻子。
她會愛他所愛、思他所思,為他承擔痛苦、度過苦難,無論貧寒或是富貴、無論卑賤或是高貴,無論身處亂世還是神所不顧,她會為他收起翅膀,為他拔劍而戰!不離不棄,直至永遠。
如果遇到一位還在相親階段就要跟你簽署婚前協議、劃分好財產的精致豬豬女孩;或者在你為這家忙碌奔波的時候與別的男人尋求刺激的金蓮巧雲;亦或是習慣了你的寵溺憐愛、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並且永遠不會珍惜滿足的人,那還是趁早世界毀滅吧~
徐皇後見孟玄低頭吃的香,心裏也輕鬆了不少。他們從青梅竹馬到少年夫妻,再到如今的國之帝後,孟玄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沒有之一。
父母會老去,孩子會長大,隻有他會永遠停留在自己的生命裏,直到不得不分離的那天來臨。如果她先行離去,那孟玄就真是她的一輩子。
硬著頭皮喝完一整碗燕窩後,孟玄像個村漢一樣用袖子一抹嘴,繼續拿來一本折批翻開,右手握著毛筆蘸了蘸藍瓷硯台裏的朱砂紅墨,深呼吸了一口氣後,皺著眉繼續落筆。
徐皇後輕挪蓮步,走到他的身後,將兩雙素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力道不輕不重的緩緩揉捏,為他緩解疲勞和緊張。
夫妻齊心,沒有過不去的坎。
直到深夜子時過半,孟玄才終於弄完了最後一本折批,累的快要吐舌頭的他扭頭想跟徐皇後說說話,結果卻發現對方坐在自己身後,靠在繡榻邊上單手撐著粉嫩的腮幫睡著了。
在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後,孟玄輕手輕腳的走到繡榻邊,拿起一張裘毯小心的蓋在徐皇後身上,隨後十分舒服的伸了個懶腰,一天的任務完成後,沒來由的感到一陣輕鬆。
他坐到了繡榻邊,深情的望著徐皇後熟睡的麵龐,心中百感交集。
寒風之中,蹣跚走過的路。
人海浮沉不停追逐。
隻身迷途,我卻並不孤獨。
空蕩蕩的大殿中十分安靜,耳邊隻有妻子偶爾傳來均勻的呼吸,這位年輕的帝王不禁又皺起了眉頭,習慣性的思慮起了國事。
眼下的西川,不可能再有逆風翻盤的機會了,甚至就連能不能擋住大鄭軍隊都還很難說。如果到時候漫天飛沙、兵臨城下,自己和守心怎麽辦?
其實有時候,孟玄也想做帶投大哥,幹脆搬去汴京住算球,亦不失為安樂公也~
可當他掰著指頭細數天下群雄後,會發現一個十分有趣的現象——
從周高宗死前的天下大亂開始,迄今為止還安穩活著的地方領袖,一個都沒有。
曇花一現的襄樊節度使宋舒、倒黴又可憐的周哀帝、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的孫芝、拒絕文訓收編招降的各地知府、太守。
李遺景和應開疆倒是還活著,但也是時刻都活在恐懼之中。
所有人都明白,文訓遲早都會去找他們的,如果不是文訓,那一定文若或者後繼之君,甭管是誰,可能時間會有些出入,但結果絕對不會變。
不要說韓登是例外,那是韓玨死後的事了。如果他活著,關中和大鄭之間,必有一戰!!
李雄和自己,身心俱疲。還有南方的那些個分裂勢力,就是明確站隊文訓的張照初和陳瑾,誰又敢說自己真正高枕無憂?
想著想著,孟玄又感到一陣頭疼,敲著腦袋漫無目的的亂瞟,不經意間瞥向了掛在榻旁的銅鏡。
他愣住了。
鏡子裏的人發絲有些鬆亂,雙眼皮耷拉著向兩邊垂下,鬢邊還有幾根頭發漏了出來垂在臉旁,看起來十分憔悴潦草,整個人都沒有精氣神,隻有一股淡淡的喪感。
這是我?
他有些難以置信的站起身來,伸出雙手抓住銅鏡兩邊,望著鏡中人,不敢、也不願意相信這是自己。
深夜總是容易讓人情緒崩潰,孟玄心態有點小崩,情不自禁的喃喃感慨道:“這大好頭顱,真不知會被何人砍去……”
“陛下!你……你說什麽?!”
就在孟玄剛才有些入神,起身去抓銅鏡時,因為動作有些大,吵醒了熟睡中的徐皇後,她才剛睜開眼睛,就聽到了這句讓她渾身發抖的話。
“陛下!你……陛下……”
徐皇後瞬間淚奔,不顧形象的直接從榻上下來,鞋都沒穿,猛的撲到孟玄身後,緊緊抱住了他的後腰,吸著氣放聲痛哭了起來。
孟玄仰天閉目,爭取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咽了咽喉嚨後,他長歎了一口氣,轉過身將妻子緊緊抱在了懷裏。
此刻,他們不是蜀國皇帝和皇後,而是一對被糟糕生活折磨到崩潰的年輕夫妻。
徐皇後哭了半晌後,紅著眼抬頭看向孟玄,哽咽著說道:“陛下切不可再說那樣的言語,文臣謀士仍在案頭勞牘,勇武驍將還在整戈待旦,若是叫他們聽到了,會有多麽寒心?
臣妾知道陛下壓力大,可大家都在努力扭轉局麵,縱使最後事與願違,大不了就是一死!碧落黃泉,臣妾與陛下同赴就是!萬不可輕生懈怠之心、頹喪之氣啊!!”
孟玄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眼淚,鼻子一酸,捂住妻子輕撫著她的發絲。沉默淚流後,心中暗暗發狠!
守心說得對,最差的結果不過就是一死,有這樣的妻子陪著,死又何懼!
就算是為了她,自己也要振作起來,重拾信心。
第二天,曾經那個讓天下群雄都生出忌憚之心的天府英主,又回來了。
在孟玄的指揮下,蜀軍四處出擊,連拉帶打,撫剿並用。先解決了西川北部的零星盜匪,重新恢複了綿竹、涪城等地的生產生活秩序。
緊接著,又按照黃旭的建議使用離間計,使得奉節府境內幾股叛軍互相廝殺,讓他們失去了人心支持和法理性,從對抗暴政的義軍變成了私心為己的亂賊。
待時機成熟後,孟玄親自率領著那支曾經跟隨他征戰天下的蜀國京軍,對鷸蚌相爭到不可開交的叛軍發起了凶猛攻擊。
孟玄隻是摸了會魚,這並不代表他菜,在軍事指揮上,這些叛軍將領和首腦沒有一個是他的對手。
他從五歲開始就已經在學習軍事理論知識了,十四歲就以優秀的成績畢業並且開始了名為“如何正確砍人”的社會實踐,南征北戰、東伐西討,甚至和比他多吃了二十年飯的李雄打的難分伯仲。
這還隻是他的選修科目,他的主修是政治,並且成功在上一輪吃雞大賽中摘得桂冠。
秋冬兩季,孟玄用盡生平所學和工作經驗,終於將火勢凶猛的西川各地給硬生生的撲滅了。
結束這一切後,他開始清算,殺了十四個人。
是的,隻殺了十四個人。
隻要不是叛軍首腦的,全部無罪釋放,就算是叛軍首腦,隻要在亂戰期間沒有妄殺百姓的,也放。被迫跟隨亂軍的普通百姓,統統回家去,國家發糧發布過冬,明年好好開始全新的生活。
投降了大鄭的江陵水師,全體將士的親眷和家屬們,統統免罪。
朝臣們紛紛進言,勸說孟玄不可心軟,一定要嚴厲懲戒反賊和他們的家人,這樣才能威服黎庶、震懾宵小之徒,使他們不敢再犯上作亂。
孟玄卻說,民眾不過是被生活和賊匪裹挾,迫不得已而加入了亂軍,把他們都殺光了,誰給大蜀墾荒造田、賦糧從征?
不是平定完叛亂事情就結束了,這隻是宴席開始前的開胃涼菜。劍門關外邊徘徊不走的種平、夷陵江渚上向西而望的邵之祁才是接下來必須要麵對的大麻煩。
本來已經心灰意冷,準備想想下輩子該去哪投胎的叛軍俘虜們,在得知陛下竟然赦免他們無罪,還給他們發放錢糧遣返他們歸鄉後,全都跪了下來,向著成都的方向跪拜磕頭,痛哭流涕。
偶爾的躊躇滿誌其實也挺能激發人的潛能,並且還可能真的做出一番成績,有時候不把刀架在脖子上逼自己一把,還真會產生“我隻是個NPC”的錯覺呢~
在徐皇後的鼓勵下,孟玄勵精圖治,一鼓作氣的成功扭轉了自從東進戰略失敗後,一直消極理政所埋藏和引發的一係列問題,一切都除舊革新,重新開始。
做完這一切後,他站在照壁宮外的白石欄杆邊,望向東北——
文世伯,我已經磨好手中的寶劍了。
請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