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宮的桃花紛飛落在青瓦上時，安陵容正將曬幹的玫瑰花瓣碾成碎末。
    雲舒斜倚在湘妃竹榻上，指尖繞著鎏金護甲隨意撥弄香爐裏的蘇合香。
    看她垂首專注的模樣，忽然輕笑出聲：“安妹妹這雙手，像是會施仙法的。”
    少女耳尖微微發燙，胭脂般的唇瓣揚起弧度：“娘娘折煞嬪妾了，不過是些鄉間小技。”
    她將花瓣沫與琥珀粉按七比三的比例混進羊脂膏，掌心的溫度漸漸將膏體焐得綿軟，屋子裏漫起清甜的玫瑰香，混著簷角漏下的春陽，竟比案頭那支新開的紅山茶還要鮮活。
    榮嬪忽然坐直身子，護甲在妝奩上叩出清脆聲響：“這味道勾人。”她伸手蘸了些膏體抹在腕間，
    雪白肌膚上立刻浮起一層瑩潤的光澤，“從前用了許多香料都沒有特別喜歡的，如今才知道，原是要對了人的心性才好。”
    安陵容的指尖在搗藥杵上頓了頓。
    她自然聽得出這話裏的鉤子——她無法判斷榮嬪到底為何看中自己，若說是單純對她好感，但這些日子卻沒有特別親近。
    前些日子她在請安時，幫她提莞常在的話頭，後來也不見永壽宮的人來找她。
    可要是說想要利用拉攏自己。那殿選之前為何就對自己那麽好？現在自己也不得寵，她還是一如既往。
    今日更是直接向她討教調香，她怎麽會知道自己會調香？
    不管到底是為什麽，可這鉤子，她都要咬。
    “娘娘若是喜歡，嬪妾明日便去太醫院尋些沒藥來。”
    她將調製好的香膏裝入描金螺鈿盒，盒蓋叩合時發出輕響，“玫瑰性溫，配些沒藥的苦，方顯得香氣清正。”
    話音未落，廊下忽然傳來康祿海踏著青石板路的聲音。
    他哈著腰，腰間的玉帶被肚子墜得歪斜：“啟稟娘娘，皇上剛去了華妃娘娘的翊坤宮。”
    他眼角餘光掃過桌上的香盒，皺眉說道，“廈公公特地來說了一聲，今夜皇上怕是不來永壽宮了。”
    榮嬪撥弄護甲的動作未停，眉梢卻輕輕揚起：“知道了，賞你兩罐荔枝膏。”
    待康祿海千恩萬謝退下，她才轉頭看向安陵容，眉尾的朱砂痣在光影裏晃了晃，“皇上的心啊，就像這風中的桃花，飄到哪兒是哪兒。”
    安陵容低著頭看不出神色，捏著香盒的指尖微微發緊。
    她當然知道，今早各宮都傳遍了，碎玉軒莞常在晨起梳妝時，皇上親自給她簪了支梅花釵。
    聽說還是先皇後的陪嫁，連皇後都沒敢肖想過的東西。
    可榮嬪卻這樣雲淡風輕，仿佛皇上宿在誰宮裏，不過是今日吃什麽點心般尋常。
    自入宮的第一天她就知道，榮嬪與沈常在不睦。
    那麽，上個月請安時特意提到莞常在，推她出來侍寢，肯定也不是什麽完全的好事。
    現在她又說這話，對皇上宿在哪裏也毫不在意……
    “娘娘心寬。”她垂下眼瞼，將香盒推過去，“這玫瑰香很適合娘娘，嬪妾瞧著，比莞常在用的紅梅香要別致些。
    四月桃花才是盛放時，紅梅已經是去歲的存貨了。”
    雲舒忽然笑出聲，笑聲如簷下銅鈴般清脆：“你倒是會說話。”她抬手召來宮女，“凝香，去庫房拿那匹月白雲錦，再包兩盒波斯進貢的蜜餞，給安答應帶上。”
    暮色浸透窗紙時，安陵容帶著小宮女抱著禮盒穿過回廊。
    桃花落在她青色素裙上，像極了今早榮嬪腕間的玫瑰香膏。
    她摸著袖中那枚鎏金香篆，指尖還殘留著調香時的溫軟。
    榮嬪看似閑散，卻在她調製香膏時，不著痕跡地提了太醫院有人，要香料可以去找溫太醫。
    可她這些日子看的清楚，那溫太醫分明與碎玉軒關係匪淺……
    第二日清晨，景仁宮簷角銅鈴輕響。
    安陵容跟著眾妃向皇後請安時，一眼便瞧見站在她前麵的莞常在。
    她穿著淡粉色的雲錦宮裝，鬢邊那支梅花釵果然精致，眼角眉梢含著股子少女春情。
    “皇上要去行宮住些日子。”皇後撥弄著護甲上的翡翠珠串，聲音像春日溪水般和緩，“本宮身子不適，便不跟著去了。”
    她忽然看向榮嬪，嘴角揚起溫和的笑，“皇上點名要帶榮嬪去，可見是榮嬪是貼心的。”
    殿內忽然靜得能聽見金步搖輕晃的聲響。
    甄嬛怔住了，皇上居然沒提她。
    雲舒看見華妃攥緊了帕子，指節泛出青白——自從新人入宮，她的恩寵便越發的少了，要不是哥哥打了勝仗，皇上指不定還要冷落她到什麽時候。
    “皇後娘娘這是說什麽呢。”華妃的聲音帶著刺，“不過是去行宮曬曬太陽，泡泡溫泉，哪裏就貼心了？
    莫不是榮嬪又搞了什麽狐媚手段，勾得皇上挪不開腳？”
    雲舒將手中茶杯放下，落下的瞬間茶蓋縫隙漏出縷縷熱氣：“華妃姐姐說笑了，妹妹不過是個俗人，隻是長的好看了些，才得皇上幾分喜愛。哪像姐姐，上次獻給皇上的天山雪蓮，太醫院都誇是上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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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像根細針紮進年世蘭的心口。
    她年前為了爭寵，特意讓年家花大價錢買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天山雪蓮，獻給皇上補身體，誰知皇上看了直接讓人收歸庫房，說她浪費。
    殿內嬪妃們交頭接耳，眼尾餘光都往華妃身上瞟，倒讓她一時接不上話，臉色青一陣紅一陣。
    皇後輕輕咳嗽兩聲：“行了，都少說兩句。”她看向榮嬪，目光裏多了幾分深意，
    “本宮讓內務府給你多備了些東西，到了行宮也別委屈了自己。”
    請安散了後，安陵容跟著榮嬪往外走去。
    春風卷起簷角的銅鈴，安陵容聽見身後有人輕聲議論：“榮嬪這麽跟華妃對著幹，居然還如此……”話沒說完，卻帶著意味深長的笑。
    雲舒忽然停住腳步，轎輦就在前方。
    她轉身時護甲輕輕勾住安陵容的衣袖：“妹妹明日可有空？”她眉尾的朱砂痣在陽光下格外鮮明，“本宮想試試你說的沒藥配玫瑰，不如你過來再幫本宮調香？”
    安陵容低頭行禮，嘴角揚起微不可察的笑：“嬪妾榮幸之至。”
    春日的風卷著梨花掠過宮牆，遠處傳來黃鸝的啼鳴。
    安陵容跟在榮嬪轎輦後，微微抬頭看著她鬢邊那支琉璃步搖，忽然明白這深宮裏的爭鬥，從來不是靠著一張臉就能贏的。
    就像調香，看似隨意的配比，實則藏著萬千心思——而她，終於在這春日的香料堆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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