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漆城的夜，漫長得好像過了一個世紀，然而當第二天一早，窗外泛白時，我卻猛地驚喜，一時還以為自己是在月府的樓閣裏，但此時沒有蓮生的呼喚聲，也沒有窗外的木芙蓉花。有的，隻是一片沉寂。
    吃過早飯，肖靈便要帶我們去縣衙，雖是縣衙如今沒有了縣令，但好在還有縣丞，亦可暫時主事。
    我聽說店老板家的夥計染了病，便想讓人帶著去看看，他們一聽，皆是反對，說這病極為厲害，易傳染。雲春和芳夏也不肯去，隻說要去縣衙先住下，讓縣丞拿了方子，派人施藥。
    我讓肖靈陪著我去，其他人先去縣衙。肖靈沉思片刻，還是答應了。店老板也便找了一個人，帶我們前往。
    遠遠的，隻見一處破舊的宅子，斷牆也遮擋不住凜冽的西風，帶路的人指著說道：“那便是了。”然後便迫不及待地溜之大吉。
    我與肖靈走進這家院子，聽聞動靜，一個麵容枯槁的女人走了出來，聲音幾乎低得聽不見，“貴人這是走錯地方了吧？”
    我簡明地說了來意，婦人一聽，一下子激動起來，跪在我麵前，說道：“可憐可憐我們吧，我家阿昌已經病得說胡話了，我們家窮得連飯都吃不起了，哪還有錢買藥啊，左不過是等死。”婦人一邊說，一邊掩麵哭泣。
    我連忙讓她起來，讓肖靈在外候著，肖靈執意要跟我進去。我說道：“你便是進去，也沒什麽用處，你現在就去外麵，買些吃食回來，讓他們先吃飽飯吧。”
    肖靈聞言，便走了出去，我走進簡陋又狹小的房間，床上的病人，滿麵燒得似火一般，我細細察看他的症狀，又向婦人詢問了一些情況。
    很快肖靈也回來了，買了好些麵餅，婦人感天謝地，一時又跪在地上。我告訴她我會開出藥方子，到時候給她送來。婦人為難地說道：“我沒有錢付給您啊。”
    我說這是不用收費的，婦人不敢相信，一再確認，又叩起頭來。我們還沒有走，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張麵餅，啃食起來，又撕了些碎渣，往病人嘴裏塞去。
    我看得心酸，肖靈倒是麵無表情，一副見慣世間百態的光景。但臨行前，我看他往桌子上，放了一些碎銀。
    我們到了縣衙，我立刻找人去抓藥，抓了藥便送到客棧，讓店老板派人送過去。縣丞姓孫，前幾日才剛剛料理了縣令的喪事，整個人都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眼神裏寫滿了無望。他手下帶領的人，也是無精打采的。縣衙的後麵院子，也被隔了起來，據說有三個差手都染了瘟疫，看著快不行了。
    雲春雖然嘴硬，但已經和芳夏開始煎藥，要想消除漆城的疫情，首先當然先得醫治這裏的病人。連官兵都沒個精氣神，還怎麽做事呢？
    孫縣丞一見麵，便跟我們訴苦，說這兩年漆城如同死城一般，稅收也大減，他現在都不敢走出縣衙了，隻怕一走出去，便會被百姓拖住，他覺得自己無能，愧對百姓。
    從前吳縣令為了國家公事，日夜難安，耗盡了心血，卻也抵不住疫情如魔鬼，漆城難道真的是到了末日嗎？
    我們雖然感到壓力太大，倒吸一口涼氣，但看見麵臨崩潰的孫縣丞，也隻得提起精神來，加以安慰。
    我們要做的，自然是迎接挑戰，因為誰也沒有退路，隻有被瘟疫吞噬，漆城的門是關閉著的，假如我們不幸命喪於此，連屍體，都不得運回京城。想到這裏，我真有些後悔了，要是我孤零零地死在這裏，我真的太虧了。
    但要做的事太多，肖靈一邊整頓起縣衙的風氣，讓當值者都打起精神來，該巡街時便巡街，要密切注意疫情。
    那一個個捕快，滿臉不自在，嘴裏嘀咕道：“說得倒是好啊，大人，我們這裏，已經有好幾個人撐不住見了閻王，我們都是家中的頂梁柱，哪裏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又有人說道：“可不是，這漆城哪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呢？如今商人不敢開門，百姓都待在家中，各安天命，我們做捕快的，薪資也不過勉強糊口，為何就得擔起天下興亡之責？”
    肖靈冷冷地說道：“若是不服管束的，便自回家去，如果連我們的官兵都覺得無望了，百姓還有什麽盼頭？趁早收拾了東西，隻是如今這謀生艱難，朝廷尚可發銀子，若是自謀生路，請問各位有這樣的本領，還會拖到現在嗎？”
    肖靈的話，可真是不近人情，但那些人反而都不吭一聲了。是嘛，想要躺平，想要瀟灑走人，那得是有條件的，誰也不自由。他們為了一碗飯，我們說到底，也是為了生存，誰都想有退路，但沒有退路時，就隻能拚命殺出一條路來。
    孫縣丞也燃起了鬥誌，說道：“朝廷如此重視，派了聖上身邊的黑羽衛，又派了最厲害的醫者，我們自然不能掉鏈子。從今日起，大家都打起精神來。咱們一條街一條街，讓漆城活過來！”
    肖靈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家夥，督促著差手們即刻出巡，連孫縣丞也隻得出門體察民情了。我與雲春，芳夏則親自去藥鋪采買，然後又買來好幾口鍋，將縣衙的灶房裏，全部用來煎藥。
    煎好的藥，一碗碗晾涼了，先送給後院隔離區的差手們。然後繼續煎藥，忙得不亦樂乎。雲春一邊熬藥，一邊抱怨，說道：“可憐我帶的那些漂亮衣服，都穿不上了！”
    芳夏安慰她道：“等幾日過後，疫情結束了，姐姐再換上漂亮的衣衫，豈不是美？”
    雲春點頭道：“那當然是，到那時，我得在漆城的街上，多走走，讓他們都看看，什麽叫作京城的大美女！”
    此時我倒也覺得，有了她們，卻也熱鬧。雖然雲春總有些不對付，但她每每鬧騰起來的時候，我都有一種活著的感覺。這漆城太死寂了，得有一些刺激才行，不然我怕自己也會沉下去。
    好在，過了一日，後院的差手們，便已有了些許起色。我的心終於放鬆了一些。雲春樂得手舞足蹈，說這麽快就看到希望了。縣衙上下，眾人的臉上，也都有了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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