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9章 天妒英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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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長寧宮外,青瓷香爐浮著嫋嫋香霧。
    白惜月手捏翡翠念珠,蓮步於廊亭內叩出細碎聲響。
    “娘娘,婢女這就前去通報!”其身後宮婢高捧長扇,暖香混著鬆煙,將晚秋的涼意隔在朱門之外。
    “這丫頭……去吧!”白惜月微微頷首。
    幾息之後,未等婢女入內,裏屋便有一小宮女快步而出。
    “夢蝶可在屋內?”停在雕花門前,白惜月老遠便聽見裏頭傳來銀鈴般的笑聲。
    見是皇後來此,婢女趕忙施禮。“回娘娘話,六公主正與二公主正說話呢。”
    “引本宮入內。”
    “諾!”宮女掀起竹簾,殿內燭火通明。
    待入其內,但見紀夢蝶斜倚著黃梨貴妃榻笑得花枝招展。其墨發垂肩,腕間手鏈隨動作輕晃。“二姐,這瞧著可費事。”
    “你啊,做女紅要耐心!”紀知禮一身月白襦裙,端坐於繡繃前穿針引線。“今兒這太陽也是打南邊出來了,你居然會問這個。”
    “好奇嘛!二姐,這針腳怎的這般密?”紀夢蝶探過頭去,眉間滿是枯燥之之態。“稻穗該是參差的,怎繡得如此齊整。”
    “搗蛋!”紀知禮掩嘴一笑,抬手輕輕敲在對方額頭之上。“這叫平金繡!要的就是端正穩重。”言罷,起指尖繞過絲線,杏葉邊緣頓時泛起金線光澤。“又說要學女紅,瞧見了倒是挑起刺來。”
    “無趣!誰要學這些!”說著,紀夢蝶抓起一團彩線便拋向空中。“不如教我如何作畫,父皇的壽宴上,我畫隻萬年龜給他!!!”
    聽聞此言,紀知禮手指一抖,險些刺穿了指尖的皮肉。“胡鬧!你想矮板子不成……”
    其人話音剛落,卻聞殿門外傳來一陣咳嗽之聲。側目望去,隻見白惜月踏入殿中。
    瞧著皇後來此,紀夢蝶慌忙坐直身子,彩線纏得滿臂都是。“母,母後……”
    “見過母後。”紀知禮起身福禮,袖中繡繃垂落,露出一角尚未完工的鴛鴦。
    掃過滿地彩線,白惜月唇角微揚。“母後的壽禮,你也打算畫隻烏龜嗎?”
    “哪,哪有!”紀夢蝶慌忙甩去胳膊上的彩線,當即起身欠禮。“二姐說要教我女紅,誰知這般無趣!皇兒突發奇想,作畫不也算陶冶情操嗎!”
    “六妹心雜,要她學女紅,母後可是有些難為她了!”言罷,紀知禮拾起繡繃,指尖緩緩撫過鴛鴦羽翼。“倒是那整日遊曆之好,頗有些父皇當年的影子。”說著,她起身欠身。“母後若沒旁的事,兒臣先告退了。”
    “……”白惜月點頭應聲,並未挽留。
    待紀知禮離去,殿中隻剩母女二人。
    “母後怎麽有空來我這?”紀夢蝶歪著腦袋撥弄案上的繡布,整個人顯得十分無聊。
    見她如此,白惜月在其身側坐下,執起她沾著絲線的手,輕輕替對方拆解。“那晚的夜宴之時,你父皇瞧著你與徐平說話時,眼神可都亮了呢。”
    “那又如何?”紀夢蝶挑眉撇嘴,語氣沒有了先前的平靜。“想把我嫁去靖北王府?”
    “女子終究要嫁人的嘛。”白惜月握住對方腕間的手鏈,將之緩緩擺正。“徐平也算是王府貴胄,頗有才能,而北境又是……”
    “母後!!!”紀夢蝶突然將手抽回。“這輩子嫁不嫁人,嫁給誰,女兒現在不想深談。”話到此處,她輕歎一口氣。“難道母後忘了嗎?四姐之事還曆曆在目。
    再說那徐平,風流成性,斷然不是安分之輩。說到底還是承父輩餘蔭,若非靖北王府勢大,您覺得女兒能瞧得上他?
    他要納幾個小妾,可不得欺負死我?若是女兒養幾個麵首,他又能受得了?”
    聽聞此言,白惜月無奈的歎了口氣。“你父皇總說你性子野,可母後知道,你隻是沒遇見讓你甘心停下之人,對嗎?”說著,她取出懷中袖錦,上麵用金線繡著北境的胡楊林。“徐平此去大梁,若能克定梁東,那便是大周立國以來之最。母後的意思,你當知曉。”
    “母後是要我去拴住他?”紀夢蝶忽然站起身來,緩步走到窗前推開窗欞。“他徐平又不是條狗,如何拴得住?若真能被女兒拴住,那也的確隻是條狗。
    倘若如此,何必大費周章。”
    望著對方的背影,白惜月指尖輕輕撫過袖錦上的胡楊。“傻孩子,有些牢籠,是用榮耀與恩賜編織而成,並非懼怕北境勢大,而是你父皇不希望有朝一日與徐靖邊翻臉……”
    “紀月華呢?”紀夢蝶回過頭來。“她與徐平青梅竹馬,徐平卻拿她去下餌料,即便她都拴不住,何況是我?”說著,她撅了撅嘴,托著下巴撐在窗台之上。“此次入京,為了司徒府之事他大鬧刑場。瞧著到是一往情深,真涉及到雙方底線,其結果還不是退卻了?這樣的人,表裏不一,眼高手低。
    母後請恕女兒無禮!且不說女兒已有心儀之人,即便沒有,也瞧不上……”
    此話一出,白惜月不自覺的揉緊了手中的袖錦。“你……”本想訓斥一番,猶豫幾息之後最終還是放棄。“與母後說說,那人是誰?你遊曆天下,可莫要被花言巧語所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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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兒又不蠢!且不說我自幼便深受您和父皇寵愛,金銀珠寶之物不缺,恭維追捧之人不少,您怕我被那些市井小民所迷惑?”紀夢蝶搖頭捋發,而後掩嘴一笑。“這又不是說書人口中那些軼事,什麽公主愛上寒門才子,他們也配!”
    “到底是誰?”見她態度如此堅決,白惜月不好再說些什麽,沉默片刻,她隻得起身準備離去。
    “武,成,乾!”
    紀夢蝶語出驚人,白惜月當即愣在原地。
    幾息之後,她大步上前,一把將之拉到身旁。“大周與元武乃是世仇,你瘋了嗎?更何況武成乾早已立了太子妃,混賬!你要給人做小不成?”
    “瞧瞧!不說嘛,您心癢癢!說了嘛,您又不樂意了。”紀夢蝶聳了聳肩,隨後微微欠身。“做小自然是不可能!欣賞有多,愛慕未及罷了,瞧把您急的!”
    “你見過他?”白惜月有些疑惑。
    “這個嘛……”看出對方的臉色變化,紀夢蝶搖了搖頭。“沒有!!!”
    “既是如此,你這丫頭……”
    “隨口一說罷了,您又當真!”未等對方把話說完,其人已小跑著朝殿外而去……
    與此同時,靖北王府內,膳房飄出陣陣羊肉湯的香氣。
    徐滄掀開棉簾,褪去外袍,隨手便丟在了廊下。“拿酒來!”
    聽聞此言,管家趕忙捧著酒壇迎上。“王爺,要不您先喝碗熱湯墊墊吧。”
    “喝什麽湯!”徐滄拍開酒壇封口,仰頭便灌了一大口。“若微那丫頭不喜葷腥,趕緊把這羊湯換了。”
    話音剛落,一名親衛快步上前,呈上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箋。“王爺,南麵傳來的,說是要交給世子。”
    接過信函,徐滄挑眉一看,見火漆印上是紀月華的私章,眉頭頓時皺緊。“好大兒這前腳剛走,後腳便有信來,鬧騰。”
    “王爺?可要老奴派人快馬追上,將信交給世子。”管家見狀,忙示意眾人退下。
    “錯過就是天意。”言罷,徐滄將信箋揉成一團,隨手丟進炭盆。“更何況那臭小子昨日便已出發,他馬快,這會兒就算派人也追不上。”
    “要是世子知曉,會不會不好。”管家俯身上前,於對方耳旁低聲問道。
    “那咋了?”徐滄踢翻腳邊的炭盆,火星濺在青磚上劈啪作響。“臭小子此去不易,皇帝裏外都給足了臉麵,本王也不能太不識趣。
    “王爺,若是寧毅當真栽了,歐陽正齊多半也蹦噠不了太久啊。”
    “打鐵還是要靠自身硬!”徐滄想都沒想便開口笑道:“什麽皇權富貴,狗屁!咱回遼陽老家打獵去,你看他急不急!!!”言罷,徐滄端起酒壇便不再言語。
    夜風卷著細雨從窗縫鑽入,望著窗外漫天雨絲,徐滄醉醺醺的開口念叨。“北境的雪,凍得住刀槍,卻凍不住咱那好大兒的野心啊……”
    片刻之後,他彎腰拾起酒壇,卻發現壇中酒已見底。“再開一壇!”
    梁東,嶽州。
    紫萍郡的深秋,蘆葦蕩已是一片枯黃。
    英月娥立在船頭,望著兩岸隨風起伏的葦杆,心亂如麻。
    “英姑娘,陸先生怕是……”身旁親衛話音未落,船艙內忽然傳來劇烈的咳嗽聲。
    聽見動靜,英月娥轉身衝入船艙。
    待之入內,卻見陸錚斜靠在被上,麵如白蠟,指尖抓著案上的文書卻已無力抬起。
    炭爐上,藥壺咕嘟作響,苦澀的藥味混著血腥氣,彌漫在狹小的空間裏。
    “陸老鬼!”英月娥握住其手卻是一片冰涼的觸感。
    陸錚緩緩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清明。“卻不知世子……此行……是否順利……”
    “你先養病,待到痊愈……”
    “藥石無用…….”陸錚突然劇烈咳嗽,嘴角緩緩溢出鮮血。“所有謀劃我已全數寫在此中,你要……親手…..交給世子……”
    接過文書,英月娥沉默不語。
    見她如此,陸錚忽然抓住對方手腕。“王爺若要北伐,非,非但……要……注意蠻狗,更要……更要提防東……盧……”
    “陸老鬼別說了,喝口參湯吧。”英月娥坐在榻前,瓷勺碰著碗沿叮當作響。
    湯藥在燭火下泛著微光,她吹了又吹,遞到陸錚唇邊之時,卻見對方忽然笑了。
    陸錚的笑容極淡,更像是落在死水潭內的枯葉。“我……大限…將至……”
    船身突然顛簸,英月娥慌忙扶住藥碗。
    艙外傳來親衛壓低的嗬斥。“還不快些繞過此處!!!”
    聽聞此聲,陸錚再度咳出一口鮮血,濺在艙壁的輿圖上,將雍城二字染得通紅。
    幾息之後,待有所平複,他忽然轉頭看向舷窗,瞳孔裏映著碎金般的蘆葦蕩。“當年…在北境雪原…王爺何等的意氣風發……隻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
    恰在此時,艙外秋風陡然作大,船篷被吹得獵獵作響。
    英月娥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無邊的葦蕩在暮色中起伏如浪。偶有白鷺驚起,撲棱著掠過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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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娥……”陸錚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像是回光返照。“吾有三策,均已留好。記得告訴世子……孤軍在外,莫要輕信任何人。”
    “別說了,先喝藥……”
    英月娥正欲喂藥,陸錚卻忽然伸手將之倒翻在地。“我算計了一輩子……卻算不到會埋骨於大梁……
    不過也好…省得看著北境…看著王爺,心頭有愧啊……”
    話音未落,艙外忽聞狂風大作,蘆葦杆拍打船身發出陣陣巨響。
    陸錚瞳孔驟縮,望著艙外漫天金黃,仰天長歎。“天妒我也……”言罷,其手中錦囊緩緩滑落於地……
    英月娥隻覺掌心一空,那隻常年握著狼毫的手此刻已然垂落。
    她顫抖著探向對方鼻息,觸到的唯有一片冰涼。
    親衛掀開艙簾的瞬間,燭火“噗”的熄滅。
    “陸先生……走了……”幾息之後,英月娥小心的替陸錚攏好衣襟。“備棺吧。”
    見此一幕,親衛紛紛愣在原地。
    片刻之後,英月娥站起身,錦袍下擺掃過陸錚的藥碗,她長歎一聲。
    眾人欲言又止,她卻已掀起艙簾,任由冷雨撲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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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合一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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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徐平入京,陸錚一直追隨其側,無論守關定平,還是謀奪嶽州,他都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而其所作所為也遠不止於此。
    對於徐平而言,他和李正我均為謀臣,卻又截然不同。陸錚擅奇謀,性歹毒。李正我擅政略,行大道。
    亂世紛爭,多少豪傑含恨而終。
    天妒英才,多少誌士抱憾終身。
    主角的路還長,李正我有言,年輕便是最大的資本。
    景平十六年秋,陸錚病故於紫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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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書看客不多,評論與催更也不多,沒有數據支撐,自然也沒有流量。作者不知是不是本劣作,夜深人靜也會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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