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9章 政治與權力與人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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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念及此處,徐平緩緩站起身來。即便傷口還是頗有些疼,但心裏那股子憋悶的感覺卻消散了不少。“多謝師祖指點。”
    “謝什麽。”張啟聖擺了擺手,又拿起了酒葫蘆。“這就要走?也不陪我老頭子喝點?”
    “天下英雄如過江之鯽,人中龍鳳尚且舉步維艱。而我等……”徐平笑了笑,轉身往外走。當他推開門之際,外麵的寒風灌進來,帶著雪的氣息,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見他如此,張啟聖卻抬手一揮,房門再次閉合。“你既是公孫妙善之徒,她一定教授過你道學。所謂道學,臭小子,你求的是道,還是你內心深處那不為人知的欲望?”
    “自然是欲望!要是沒有欲望,道門的祖師蒲團就該我去坐了。”言罷,徐平轉身,作揖一拜。“師祖,您想說什麽?”
    張啟聖盤腿靠在炕桌前,剛取出的酒葫蘆又空了大半。他眼皮都沒抬,隻含糊的朝著對麵空位努了努嘴。"坐下!年輕人,急什麽?"
    聽聞此言,徐平解下披風,傷口牽動時疼得他悶哼一聲。剛坐穩,酒葫蘆"咚"的一聲砸在了案台之上。“這兩年,你的所作所為老頭子我也略有耳聞。
    你小子夠壞,不光把嶽王府的人殺了個一幹二淨,連帶著各郡的舊吏也沒放過……
    欲成大事,當行大道!背刺盟友,這可不是什麽好做派。”
    “薑安民私通南安,自然罪無可恕!“徐平指尖在桌沿頓了頓,聲音平靜得很。
    "荒唐!"張啟聖突然笑了,黃牙間還塞著些殘留的肉絲。“欲登高位,你還要多學學文帝。"說話間,他身子微微前傾。“徐平,你才多大?尚不足二十,玩這些陰私的手段倒是比紀淩也不遑多讓。”
    "不然呢?"徐平抬眼迎上對方,左肩的箭傷還在隱隱作痛。“陸錚既已動手,我自然要跟上。否則,等薑安民緩過勁來,再把我挫骨揚灰嗎?”言罷,他抓起桌上的酒壇給自己倒了一大碗。
    酒液晃動,碗中蕩起的漣漪裏映著他冷硬的側臉。"師祖,依我之見,人性的複雜不在於善惡並存,而在於善惡能為同一件事辯護。
    譬如現在,我成了太子少保,而薑安民卻成為了叛國惡賊。”
    "巧舌如簧……"沉默幾息,張啟聖突然拍著桌子搖起頭來。"你這點手段,糊弄糊弄朝堂上的蠢貨還行,爭奪天下,可遠遠不夠。"話到此處,他突然皺眉,眼神也陰沉不少。“慕容烈陳兵虎威,你又是靖北王府的人,借著這個由頭你才能屠得了薑安民滿門。
    臭小子,這可不叫手段?這叫陰狠!欺負大梁還行,若對手是元武呢?是隆聖帝呢?你覺得還適用嗎?
    你尚且年輕,莫要讓權欲成為你舉頭三尺的漫漫提線。權欲的腐蝕從來不疾風驟雨,而是讓你在“應該如此和無可奈何”中逐步異化。"
    "……"徐平仰頭灌下整碗酒,烈酒燒得他喉嚨生辣。"政治鬥爭遠比戰場殘酷。
    師祖明鑒,種子於不見天日的黑暗中埋藏,正是因為破土而出需要根基。
    若非如此,就憑現在的我,如何能執掌一境之地?"言罷,他放下碗,瓷碗與桌麵碰撞發出沉悶的碰撞之聲。"即便沒有背刺薑安民,就沒有人會背刺我了嗎?薛毅那長槍洞穿我右肩之時,可沒跟我講過半分道理。"
    "所以你就把平民綁去關前當人盾?臭小子,這樣是會失民心的。”言語間,張啟聖的聲音似乎拔高了幾分。“陸錚那些法子陰損,你用得倒是順手!所以百姓招你惹你了?被你逼著往城下衝時,他們喊的可是饒命!"
    "本不想如此,所以我才繞道盧風口。"徐平輕歎一聲,自顧自的飲下一大口。"本就折損了上萬精兵,不能再留手……”
    "是你自個要兵行險招,中了伏又與百姓何幹?
    老頭子不是想教訓你,否則也不會替你傳下此令……但你如今越來越像紀隆聖了!"說話間,張啟聖突然抓起酒壇朝地上砸去,陶片混著酒液濺得到處都是。"得知此令,唐禹其實並不想如此,奈何你開了口。
    徐平啊,權力的頂峰往往是孤獨的,因為沒人敢告訴你“你錯了”。這些你都知道,卻總給自己找理由!你也想當個孤家寡人不成?"話到此處,他看著對方的目光微微搖頭。“蠻狗南下之戰死了那麽多將士,甚至你爺爺也是死在蠻狗手中。
    即便如此,徐滄當年攻打驥城都不願拿百姓去當擋箭牌!你倒好,才掌了幾年兵權,就把你爹的臉丟盡了!"
    "此一時彼一時!"徐平突然站起身,牽動著傷口疼得他額頭冒汗。“昔年攻打驥城,那可是集結了我朝五州七鎮的兵馬,我有什麽?
    我帶著鎮南軍入梁,七萬人要麵對蘇北石三十餘萬大軍。非但梁庭沒有半分幫扶,還得時刻提防顧應痕在背後捅刀子。
    師祖,我不是仁宗帝,更不是先太子,沒那麽仁善。
    未到雙十我便獨自領兵它國,不用點非常的手段,怎麽活到現在?"他喘著粗氣,起伏的胸膛讓傷口再度崩裂。"師祖以為我願意背刺嶽王府?陸錚私自動手,我就必須跟上,猶豫不決隻會讓鎮南軍陷入萬劫不複。”
    "所以你又構陷顧秋蟬?"幾息之後,張啟聖也站了起來,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幾步。"她好歹與你有同床同宿之情,你爹當年可不是這樣對白玉茹的。”
    "他是他,我是我!師祖為何非要以我爹的行事來要求我?"徐平眉頭緊鎖,聲音同樣冷了幾分。“我不動她,就沒人動她了?"話到此處,他忽然笑了,笑聲裏帶著說不出的無奈與疲憊。"沒讓她死,已是仁至義盡。”
    聽聞此言,張啟聖不禁揉了揉眉心。“老頭子不是要你去學你爹。太子恒仁善愛民,心胸開闊,你應當要以他為榮,多學學他的為人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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