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備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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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你們這是打算去把我從林氏手裏【營救】出來……”
巨大的篝火柱旁,安生和巫郡的幾位長者席地而坐,在她們周圍,還有各個部族的長老。
披發紋身的護衛們手持骨刀與長矛拱衛在外圍,時不時回過頭,用狂熱的目光望向坐在首位的少年。
當災難臨近,傳說中的白狼又一次回到了她們身邊。
“夏人不可信,我等擔心您受人脅迫,不得已才行此下策。”
安生聽得捏了一把冷汗,也幸好他當機立斷就往這邊趕,若不然真讓這幫巫民興師動眾趕赴密林郡,後果不堪設想。
“太過莽撞了。”
少年忍不住歎息道:“林氏怎麽說也是有金丹真人的世家,這麽做隻會激化與她們的矛盾。”
木婪卉解釋道:“大人有所不知,當年霽月神將曾經給冀州州牧下過口諭,禁止各家幹涉巫郡的治理和發展,更不準那些真人對我們出手。”
『姒霽月……』
安生眼底泛起微弱的波瀾,她的確盡心,但卻不代表巫郡就能從此高枕無憂,這一次妖禍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告誡道:“真人的神通都有鬼神莫測之能,切不可輕視。”
眼下隻是巫郡尚未觸及世家真正的利益,真人們還不至於拉下臉麵親自出手,若不然,多的是防不勝防的手段。
“那位神將身負麒麟帝血,是得了冊封的郡王,戊光照下,她的口諭不是簡單可以糊弄過去的。”
坐在少年身旁的巫姒緩緩開口,她的聲音老邁卻不沙啞,引起了少年的注意。
“巫郡可能會毀於災禍,但合了丹位的真人絕不會親自出手,哪怕隻有萬一的可能,她們也不敢讓那位殿下惦記。”
麒麟帝血……
安生眸光微動,深深地看了這位巫姒一眼,輕聲說道:“這可不能亂說。”
他聽明白了對方的言下之意:
姒霽月是郡王,日後說不定會有繼承大統的可能,屆時道果在上,戊光所照,皆為王土,昔日沒有任何約束力的口諭,立刻就會變成催命的聖旨。
隻是這可能性實在微乎其微,天人者,執掌道果,長生久視,壽數非凡俗可以估量。
何況在安生看來,無生帝鎮壓中土數千年,壓得龍狐蟄伏,仙釋退避,光輝之熾烈如日在中天,誰能讓祂退位讓賢?
“大人,在我們的故土有一句老話。”
年邁的巫姒望向頭頂深遠的夜空,忽然換了一種語言,鼻音濃重,胸腔共鳴,古樸而拗口。
少年卻聽懂了,這正是代代祭祀口口相傳的,巫民最古老的語言,意思是:
“沒有永恒的星辰。”
安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隻是也沒有太過在意,縱然天人也並非永恒,那也一定不是她們所能丈量的浩瀚。
與其去猜測大人們的偉岸,不如著眼身前,好好想想如何麵對即將來臨的妖禍。
他開口問道:“巫姒大人,妖禍不日將臨,還是先想想對策吧。”
見少年並沒有聽進自己的話,巫姒也沒再說什麽,隻是將目光投向守衛在此地的戰士們。
“大人,巫郡一十九個部族,共計五千一百七十三人都在這裏了。”
安生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卻沒能感知到多少有道行在身的修士,不由心中一涼:“巫郡如今有多少修士?”
“不足兩百人。”
老人說道:“我等寄人籬下,修行所需的一應靈材靈物隻能通過耕作和狩獵,還有極少數從黑市中高價購買,族中並非沒有更多打通穴竅之人,隻是實在供養不起了。”
安生心中沉重,其實這比例已經是相當難得,但在妖禍麵前,未免就顯得太過捉襟見肘。
“我在林氏族中有所聽聞,這次妖禍非比尋常……”
少年猶豫了好一會,問道:“長者們可有考慮過暫棄城池?我在林氏有幾分薄麵,興許能說服她們收留我等。”
幾千人,安置起來並不算麻煩。
周圍的部族長老麵麵相覷,基於對白狼的尊敬,她們沒有立刻出言反駁,隻是都望向安生身邊的巫姒。
老人沉默片刻,開口說道:“大人,若是沒了巫郡,我等背離故土之人,就再沒有容身之處了。”
“隻有在這座城裏,我們才是巫民,離開了這裏,縱是活著,也隻是夏人的牛羊,夏人的豬狗。”
異族終究是異族,那些世家願意接納她們的前提,是將她們的族群打散,人口收編,為奴為仆。
幾代之後,則不複巫民的稱呼。
“我明白了。”
安生輕輕呼出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道:“這城要守!”
他頓了一下,又開口問道:“既然要守,總得有個章法。巫姒大人對這次妖禍可有什麽了解與對策?”
“蛇。”
老巫姒言簡意賅地說道:“這次的妖禍,起因是東吾淵中的鱗蛇一族。”
“蛇?”
安生若有所思,聽著老人接著說道:“那些鱗蛇長年蟄伏在淵中,少有動靜,這次突然一反常態,妖雲漫天,聲勢極大。”
“老朽猜測是其族中有大蛇要成就妖王,才會故意掀起妖禍,為其掠奪破境所需的血食。”
“妖王……”
少年喃喃著,若是真有妖王出現,這巫郡橫豎是守不住的,他恐怕也自身難保,而如果那頭大妖尚未破境,那這一戰還有得打。
“巫姒大人,還請詳細說說這鱗蛇是何妖獸,有何本領,可有弱點?”
“鱗蛇身披鱗甲,異常堅硬,要害處是眼睛與嘴巴,其次是肚皮處的鱗甲最為薄弱……”
少年微微頷首,心中存著疑問沒有立刻問出來,隻是與眾位長者一同商討,直至天蒙蒙亮時,篝火熄滅,才漸漸散場。
無論如何,安生的到來都極大鼓舞了巫民們的士氣,成功將連日頹喪絕望的氣氛一掃而空。
郡中巫民幾乎沒有人休息,借著昏沉的天光開始在女牆外挖掘甬道,布置城防,城內則升起了陣陣泛著草藥氣味的濃煙,這是藥巫在指揮人們煉製毒藥和蛇毒的解藥。
而另一邊,安生則跟著巫姒,走進了郡城中唯一的巫廟。
廟宇中光線昏暗,不見天日,巫姒手中舉著火把,帶著安生來到最深處的祭台。
在那祭台上,一尊雕刻著少年模樣的玉像靜默地端坐在上首。
明明沒有天光能觸及此地,然而雕像周身卻自發流淌著一層柔和的,宛若水下月影般的微光,足以照亮那驚心動魄的容顏。
雕刻的少年低垂眼簾,神情溫柔而靜謐,長發如瀑垂落,發絲細節清晰可見,幾乎讓人錯覺下一刻便會隨水流拂動。
“這……是我?”
少年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身旁的巫姒卻點點頭,相當篤定地說道:“大人,這正是你。”
“可我哪有這麽……”
神聖?
安生不明白要如何形容這種感覺,這尊雕像說實話與他並不相像,哪怕容貌其實也有一定的差距。
可不知為何,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這尊雕像與自己之間存在某種深層次的聯係。
『是因為……信仰嗎?』
安生瞳孔一縮,目光震驚地看著那玉像的容貌發生更迭,變化成與自己如出一轍的模樣。
“它,它剛剛變了,你看見了嗎?”
一旁的巫姒搖搖頭,語氣頗為困惑地說道:“大人,這雕像我們已經供奉多年,它從來都是這副模樣。”
“?!”
少年非常確信自己沒有看錯,方才那一瞬間,這雕像與自己建立了某種聯係,於是雕像上的麵容就變成了自己現在的模樣。
隻是……原先又是誰的模樣呢?
安生遲疑了好一會,才緩緩將目光下移,像是害怕雕像又會發生什麽變化似的,隻是至始至終,玉像都維持著那副模樣。
但馬上,他便雙眸睜大,看見了銘刻在雕像腳下玉台表麵的那一行巫文:
【願你與星辰一同升到天上,照耀巫郡的子民——侍奉白狼的神女】
“妮妮,真是胡來……”
白狼隻是巫神守,硬要說的話,也應該是侍奉神女的白狼,妮妮用巫文這麽寫,可以說是倒反天罡。
安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妮妮這算是成功帶偏了整個巫郡的祭祀嗎?
過了好一會,他才閉上雙眼,開口問道:“方才您說蛇妖鱗甲堅硬,到底有多堅硬呢?”
“幾乎刀槍不入。”
四下沒有旁人,巫姒也可以如實回答,無需擔心動搖士氣。
“用咒術呢?”
“不盡人意。”
老巫姒是去過東吾淵中狩獵妖獸的,也對付過鱗蛇:“血咒的效果很差,哪怕咒瞎了眼睛,它們也可以依靠嗅覺繼續戰鬥。”
“這麽說的話,尋常煉氣修士,能幹掉一條都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安生歎息道,妖獸肉身強橫,搏殺方麵很占優勢,如果再有數量優勢,幾乎想不到有什麽破解之法。
“……若是實在事不可為,我等會讓老人與孩童先行撤離,屆時還請大人同行,幫忙照看一二。”
老巫姒相當清醒,知道就算有少年的援助,巫郡同樣凶多吉少,話也說的漂亮,明明是讓少年撤離,卻是以照看老人孩童的名義,不讓安生有什麽包袱。
少年垂下眼眸,半晌,才開口說道:
“總是要試試的。”
……
自東吾淵往西邊數十裏有一玉珠泉,泉水清澈,滋養了一方綠洲,是這片荒蕪之地上難得的美景。
理所當然,這裏也修築有世家的哨站,用以監視東吾淵中的妖獸情況。
此時,哨站中的烽煙已經熄滅,不再有人族修士的蹤跡,混雜著腥臭和濕冷的氣息彌漫在這方綠地的上空。
玉珠泉也已經變了模樣,昔日澄澈的泉水中密密麻麻擠滿了數不清的巨蛇,自天空中向下遙遙望去,好像一堆擁擠在泥沼中的雜色蚯蚓。
無法言喻的腥臭氣味在空氣中飄蕩,通體覆蓋著鱗甲的巨蛇們依次爬出已經汙濁的泉水,齊整地向著西麵蜿蜒爬去,隊伍壯大,隱約看不見盡頭。
『這種規模是認真的嗎?』
安生正駕著風在高空中觀察著蛇群的動向,這恐怖的規模看得他心中無比沉重。
一連數日,他都在巫郡中協助布防,包括挖掘護城甬道,調配克製蛇類的蠱毒和針對蛇毒的解藥。
經過他與巫姒的商討,對付蛇群最有效的方法,還得是運用蠱蟲——
金線蜈蚣。
這種細小的蜈種擁有很強的咬合力,能夠從薄弱的腹部鑽開鱗蛇的蛇鱗,鑽入血肉,叫它們痛不欲生。
於是往後的時日,他便有養木神通配合巫郡中幾位少有的蠱巫養殖金線蜈蚣,它們會被放置在挖出來的甬道中,構成對抗蛇群的第一道防線。
隻是時間不等人,籠罩著東吾山的妖雲在經過數月的醞釀之後,終於是有了動作,開始鋪天蓋地向著巫郡的方向湧來。
『來了!』
巫姒要在城中指揮布防,安生作為唯二的築基修士,自然是承擔起偵測敵情的職責。
“好消息是,暫時沒有看到化形妖物。”
妖雲肆虐,安生不敢靠得太近,隻敢放出紙鳶,讓從空中投下的影子引起下方巨蛇的注意。
這些蛇類的習性與人族截然不同,沒有半點嘈雜與混雜,隻是整齊劃一地仰首注視,數以千計的豎瞳沒有溫度地望向從天空中掠過的紙鳶。
這畫麵,饒是少年見多識廣,也不由感到渾身發寒。
“該走了。”
安生沒有冒進,轉身向巫郡的方向飛去。
在他走後沒過多久,一個幽邃的漩渦從玉珠泉的水麵上浮現。
堪比宮殿大小的猙獰蛇首自漩渦中探了出來,車輪般的豎瞳幽幽地望向少年離去的背影,瞳孔中閃動著與人無異的狡詐和陰毒。
“嘶嘶……”
『何不讓我直接吃了他?』
玉珠泉邊,不知何時站著一位披著黑色長袍的身影,他的麵貌隱藏在兜帽下,正安靜地凝視著渾濁的泉水。
“那可不行。”
陰影下傳出輕柔的嗓音,複雜的語氣裏帶著深深的感慨:“那可是我的手足兄弟,至愛親朋,怎麽能就這麽讓你吃了他呢?”
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得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