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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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真是奇妙……”
黑袍修士踩在其中一條巨蛇的頭頂,佇立蛇潮的最後方,目光遙遙眺望地平線盡頭那座渺小的城池,思緒複雜,口中喃喃。
“你看起來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沙啞而充滿魔性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一顆表麵光滑,帶著蒼冷釉光的骷髏頭從空氣裏顯出形體。
它在黑袍修士的頭頂來回逡巡,下頜骨極其緩慢地開闔著,發出細微到幾乎聽不見,卻又直鑽腦髓的“哢嗒”聲。
“他鄉遇故人,情不自禁。”
“故人?”
黑袍修士回答道,聲音已經恢複了平靜,骷髏頭卻已經飛到脖頸後頭,很是親昵地貼著耳邊問道:
“總不會是你在陰氏的故人吧?”
黑袍修士兜帽下的眸光微動:“還真被你說對了。”
“喔?”
骷髏頭眼眶中的鬼火搖曳了一下,幽幽說道:“你在謊撒,他不是你的血親。”
周圍的空氣變得黏稠起來,如薄霧般的花香升騰,在空中織就一道道看不見的泥濘手掌,齊刷刷向著黑袍修士抓去。
“我可沒說他是我的族人。”
黑袍修士淡淡說道,語氣裏帶著一抹淡淡的追憶,好像全然沒有察覺到那些已經攀附在他黑袍上的無形手掌。
骷髏頭若有所思:“聽起來,你們的關係還不錯?”
“或許吧。”
兜帽下響起深深的感慨:“隻是現在回想起來,那麽多年,我好像從來不曾真正看清過他……”
黑袍上浮現的手印數量越來越多,這些古怪的手掌將寬大的袍子往裏掐緊,勾勒出內裏裹藏著的,瘦削單薄的少年身軀。
“那這次就看得清楚些。”
骷髏頭停靠在黑袍修士的肩頭,蠱惑似地說道:“把他的皮肉都剝開,看看裏頭到底藏著什麽東西。”
這畫麵相當古怪,看上去就像有看不見的怪物從身後親昵地擁抱著他,又像是要把他活活掐死。
“還用你說?”
黑袍修士反問了一句,轉而冷冷說道:“鬆開!”
隻是對方卻發出更為放肆的笑聲:“我真的很喜歡你,明明害怕得不得了,卻總是裝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樣。”
“……”
黑袍修士沒有開口,他知道【白骨】能嗅出人心的恐懼,自己無論說什麽,都隻會換來對方變本加厲地折辱。
“要不你就留下來陪我吧……你身上流著陰愧渡的血脈,跟著李青衣太浪費了。”
骷髏頭收斂了笑聲,在他的耳畔呢喃著:“你應該知道,【陰世】之重在於【白骨】,你難道不想知道陰愧渡當年是如何證得的道果?”
“哼。”
破舊黑袍的衣擺古怪地飄蕩起來,下麵好似有某種怪異的東西在蠕動著,那些由花香編織的無形之手像是被燙傷一般,紛紛鬆開了桎梏。
骷髏頭同樣飛離了黑袍修士的肩膀,眼眶中躍動的鬼火劇烈閃爍著,頭一回有了意外的神色:
“好哇,你居然已經穿上了!”
它盤旋了幾圈,再次定在空中,鬆垮的下頜骨一張一闔:“你也沒有看起來那麽膽小嘛。”
黑衣修士沒有理會對方的嘲諷,隻是自顧自整理著被揉皺的衣袍,好一會才淡淡說道:
“夫人,遵照約定,隻要我替你取完這一趟血食,我們就再無瓜葛,沒錯吧?”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
骷髏頭悠悠地說道,隻是聲音裏那濃鬱的惡意和嘲弄幾乎要滿溢而出:“無論你想要向祂祈求什麽,都絕不可能如願以償。”
黑袍修士沒有回答,隻是遙遙望向巫郡的方向,心底輕聲默念。
『母親,保佑我吧。』
……
少年馭著陰風,駕臨巫郡上空,自天空中向下方望去,人流如螞蟻般在城牆上穿行,壘石滾木,搬運油脂。
安生並沒有隱去自己的蹤跡,很快城牆上就有巫民發現了他,人群霎時一片嘩然。
“白狼!”
“大人回來了……”
聲音順著風飄上天空,與此同時,在城樓中坐鎮的巫姒同樣走了出來,瞧見安生回來,蒼老的臉龐上難得浮現出一抹笑意。
“大人!”
安生駕著風落在城牆上,與巫姒一同望向城外,外頭已經掘出一道道護城的溝壑,蠱巫們已經將蠱蟲盡數傾注其中。
不僅如此,溝壑中還隱約可見淡紫色的毒煙,這是毒仙穀用來針對蛇類的毒方,同樣被少年交予了蠱民。
但哪怕如此,一想到蛇群那黑壓壓的可怕規模,安生心頭就無比沉重。
『守不住。』
他根本不需要經過多少的思考就能得出這個結論,巫民的確眾誌成城,隻是人力有盡時,一旦修士死傷太多,剩下的凡人再如何奮不顧身,也無法對付得了妖獸的浪潮。
“大人,情況如何?”
巫姒來到安生身旁,和他一同望向地平線的盡頭,濃鬱的妖雲正從那兒翻湧著汙染整片天空。
“讓老人和孩童先撤離吧。”
安生輕聲說道,老人麵上的血色消退,但此時此刻,已經容不得她猶豫了。
“我明白了……”
“嗚——”
就在這時,古樸的螺號聲自天邊彌漫過來,一架飛舟破開雲海,向著這方矮矮的小城飛馳而來。
城牆上的眾人紛紛錯愕地抬起頭,望著那艘如銀鱗巨鯨般的龐大飛舟,這種貴重的法器往往隻有顯赫的世家宗門才能擁有。
隻是誰會在這個要命的關頭來到巫郡?
哪怕是安生也感到無比意外,但他很快就瞧見了,那站在舟首憑欄而立的高瘦修士還有紅衣女子。
“是林氏來了……”
少年又驚又喜,卻是想不通對方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願意援助巫郡。
“叔祖,看見他了!”
舟首,林沐檁手持長槍,按捺著心中的激動說道,她指的自然是站在城牆上的少年。
“嗯。”
枯燊真人神色沉靜,身姿挺拔如,隻是略微頷首,目光仍然眺望著遠處翻湧的妖雲。
以金丹真人的感知,已經察覺到了來犯的蛇群,與安生相反,這位真人並沒有將這些駭人的巨蛇放在眼裏。
『沒有妖王……難不成算錯了?』
他並沒有掉以輕心,臨淵閣的閣主所修的是苦境極為少見的【讖緯】道統,有預知禍福,感應災禍的本事。
據說這一道統與那【監天】的仙嶼有些淵源,所能求取的丹位被某位大人親自收走,尋常修士是求不得的。
但哪怕臨淵閣的閣主沒能成就金丹,依然有著相當了不得的玄妙,尤其是在與災禍有關的預測上,相當靈驗,不能輕視。
枯燊真人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而在他身後,飛舟甲板上黑壓壓肅立著數百位修士,皆身著統一製式的青白法袍。
法袍上以銀線繡著一株環繞雷霆的古鬆,在日光下流轉著冷冽的光澤。
此乃林氏家徽,雷擊木,正合木中有火的【寅木】意象。
飛舟兩側舷窗洞開,一架架銘刻符文的巨型床弩被推出,弩箭箭頭寒光四射,符籙繚繞,舟艙之中則是由築基修為的長者坐鎮舟體法陣,維持著法器靈光與眼下這驚人的速度。
“是夏人!”
“她們來做什麽?!”
“難不成是來幫忙的?”
城牆的人群中一片嘩然,而那座飛舟已經停靠在城首上空,渾身閃爍著法器靈光的世家弟子們從飛舟上躍下,相當嫻熟地播撒種子,催動木炁術法。
霎時間,巫郡周圍的土地開始蔓長出蒼翠的喬木,規模還在不斷擴張,有陣法的光輝自喬木間閃爍,成為了守護郡城的第一道屏障。
“這……”
這種成建製的修士一同施展術法的場麵安生還是第一次見,沒等他回過神,紅衣束發,手持長槍,背著劍匣的林沐檁已經落在了他的身旁。
“安公子,我來幫你們了。”
要說不驚喜那絕對是假的,安生和巫姒對視一眼,這位老者相當識趣地退開,將位置讓予兩人。
少年長出一口氣:“沐檁,林氏能來幫忙,安某與巫郡都感激不盡。”
他遲疑了一會,還是開口問道:“沐檁,可是你決意要來?”
若非如此,安生想不出林氏有何理由來支援巫郡。
女子搖了搖頭,坦誠說道:“是叔祖的決定。”
她的確想來,但還無法左右整個林氏的決定,更無法對抗叔祖的意誌。
事實上,林沐檁自己也想不懂,為什麽自家的叔祖會突然決定馳援巫郡,而且是以傾巢而出,不計代價的態度。
“枯燊真人……”
安生心中困惑更深,難道是自己誤會老登了?
他下意識抬頭望向懸停在上首的飛舟,那位真人並沒有露麵,而是由林氏的修士們在協助布防。
林沐檁顯然注意到了少年的目光,開口說道:“叔祖疑心有妖王藏在暗處,他會擇機出手,安公子無需擔心。”
安生這才恍然,誠然上修的神通有改天換地的威能,輕易就可以更迭地貌,調換靈氛,但在可能有妖王來臨的前提下,隱藏自身的存在同樣重要。
哪怕枯燊真人沒有露麵,可僅僅隻是知道有他在此地坐鎮,少年都覺得無比心安。
『這就是金丹啊。』
安生臉龐上難得浮現出了笑容,對著身旁的林沐檁輕聲說道:“我們下去幫忙吧。”
“安公子,她們已經很熟練了,我們在這看著就行……”
林沐檁出言勸阻,但安生已經輕盈地躍下城頭,落在了頃刻間長成的參天林木的最頂端。
這些林木藏住了底下深深的溝壑,先前放牧的蠱蟲正常陰影中自由穿行,適應著新的環境。
“安公子……”
林沐檁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少年已經張開雙手,比她更強盛數倍的木炁氣息從身軀中迸發,向著四麵八方肆虐。
神通【養蠹將】!
身下的樹木在頃刻間瘋長,在原先的規模再度上再次成倍擴張,一道道強盛的氣息從樹蔭的縫隙中升騰。
那些先前還幼小的金線蜈蚣轉眼間蛻變成蟲,生長出猙獰的毒螯,烏泱泱的蜂群升上天空,更多的細碎聲響在花與葉的縫隙中流淌,先前靜謐的叢林霎時間危機四伏。
林沐檁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安生出手,可以說完全顛覆了她心中對少年的認知。
『有些生疏了。』
安生緩緩睜開雙眼,若是在毒仙穀時候的他,這道神通全力灌注下去,甚至有可能催生出築基級數的蠱蟲。
如今隻能以量取勝,爭取多對蛇群造成一些損失。
『天生山的道統麽?』
枯燊真人是見過天生巫尊的,當下就理所當然地斷定了安生的道統。
“隻是這樣的道統,應該還不足以讓天上的側目……”
對於少年展現出來的神通,枯燊真人並不算意外,或者說,沒有這樣的道行才奇怪。
『若是能與那位太陰真人搭上關係,此番的犧牲才算值得。』
這才是枯燊真人力排眾議,馳援巫郡的真正目的,他自知時日無多,唯一牽掛的,隻有自己身後的宗族。
……
巫郡,內城。
一道素白身影翩然而至,身形飄渺,好似虛幻的剪影,她穿巷而過,直奔最中央的白狼廟,並未有任何巫民察覺到她的存在。
“記著,先把這符籙貼在額頭……”
“要捅眼睛……”
“實在不行,就往肚皮,那裏的蛇鱗最軟最薄……”
巫姒正在廟前為巫民分發符籙,來領取的卻並非是修士,而是凡人。
修士已經早早備著了,但此番妖禍來臨,城中巫民都做好了與妖獸廝殺的準備。
縈繞著月華的身影停住腳步,打量了幾眼這漫長的隊伍。
她明明就站在巫廟門口,可身為築基修士的巫姒卻全然不覺,仍然專注著派發符籙。
『巫民武德之充沛,不弱於夏人。』
這女子心中感慨,一步邁出,已經從巫姒身旁經過,進入了巫廟,守衛的符籙與巫術全然沒有反應。
隻是一息,她便已經站在了祭台前,眼神複雜地看著上首少年的玉像。
直到此地,那素白而朦朧的光華才終於散去,顯現出一位身著素白宮裝的美豔仙姑。
正是李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