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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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曆的一切你根本不會懂,我也用不著你來評判我!”蘇鴻成喊道。
哲的眼神頓了頓,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你現在應該感受到的,是恐懼,對我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而不是現在這樣。”哲冷道。
“恐懼,我為什麽要恐懼,我蘇鴻成活了一輩子,還不知道怕是什麽滋味,你既然領了任務,來啊,動手啊。”蘇鴻成瘋狂的笑道。
哲的動作遲疑了一下,卻被蘇鴻成盡收眼底。
“你不是領了任務,對吧。”蘇鴻成似乎看穿了一切。
“你是誰,蘇磊的朋友,還是我弟弟的。”蘇鴻成站起身看著哲。
“你不配叫他弟弟。”哲道。
“看來我猜對了。”蘇鴻成冷笑道:“怎麽,想給他報仇,來啊,反正我打不過你,天兒已經去了玄天門,我也沒什麽好留戀的,動手啊。”
蘇鴻成雙臂大展,完全不做一絲防禦。
哲的手微微顫抖著。
此刻,在氣勢上,一向冷酷的哲竟然落了下風。
“阿彌陀佛。”
門外,淨塵披著鬥篷,緩緩走進來。
蘇家內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間昏死過去。
蘇鴻成看著淨塵走到哲的身邊,緩緩取下鬥篷,露出隱藏的麵貌。
“你……你……你是!”蘇鴻成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摘下鬥篷的淨塵。
“八年了,我的麵貌早已變化,連他都沒有認出來,你竟然認出來了。”淨塵自嘲般的笑了笑。
“我怎麽可能會忘記。”蘇鴻成身子一軟,癱靠在身後的牆壁上。
“等我信號?”哲輕道。
淨塵沒有說話。
“你沒死。”蘇鴻成看著淨塵。
“不,他已經死了,我現在,叫淨塵。”淨塵閉上眼睛,不敢去看蘇鴻成。
“嗬嗬嗬嗬,造化弄人啊。”蘇鴻成順著牆壁癱坐在地上。
“因果循環,一切自有定數。”淨塵道。
“定數,我早就料到有一天我會死於非命,沒想到……”蘇鴻成沒有把話說完,隻是默默低下了頭。
“你可知悔改。”淨塵睜開眼睛,卻依舊沒有看向蘇鴻成。
“悔改,我為什麽要悔改,我問心無愧。”
蘇鴻成坐在冰冷的地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青磚縫裏的積雪,雪花在掌心化掉,涼意順著指尖鑽進骨頭裏,倒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他抬起頭,眼底沒有了之前的瘋狂,隻剩一片渾濁的疲憊,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淨塵……不,鴻章,你坐過我這個位置嗎?你知道當年蘇磊把整個蘇家丟給我的時候,我才多大?”
蘇鴻成扯了扯嘴角,笑聲裏滿是苦澀。
“十五歲,我還沒摸透劍招呢,就得對著賬本算到後半夜,就得跟那些老狐狸周旋,就得在外界人質疑‘一個毛頭小子撐不起蘇家’的時候,硬著頭皮,拍著胸脯的說‘我可以’。”
蘇鴻成頓了頓,喉嚨動了動,像是在吞咽什麽滾燙的東西。
“他呢?他在哪?他在外麵曆練,尋他的機緣,家裏的事從來不過問,我守著這破院子,守了一年又一年,沒人問我累不累,沒人問我怕不怕,他們隻看見蘇磊回來之後,蘇家蒸蒸日上,就全都去誇讚蘇磊。他們隻看見你有少卿那個天賦異稟的兒子,就說‘蘇家的未來在二公子一脈’,就說‘下任家主該是鴻章’!”
蘇鴻成眼中閃過一絲淚花。
“我呢?我這些年的付出,難道就因為少卿覺醒了天賦,就一筆勾銷了嗎?”蘇鴻成的聲音像是泄了氣的皮球。
“我不是沒勸過自己,都是親兄弟,讓就讓了,可風城裏的人怎麽說?說我是‘占著茅坑不拉屎’,說我‘嫉賢妒能’,連爹看我的眼神,都帶著幾分失望,好像我守著蘇家,倒是我錯了。”
蘇鴻成看向淨塵的方向,雖然知道對方沒看他,卻還是固執地盯著那片衣角。
“何倩的死,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是天兒幹的。” 蘇鴻成的聲音輕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我也沒有問,反正已經一條道走到黑,我也不介意再多殺幾個人。”
他從懷裏摸出一枚磨得發亮的銅哨,那是當年蘇磊送他的,說是遇到危險就吹。他捏著銅哨,指腹反複摩挲著上麵的紋路。
蘇鴻成突然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滾了下來,砸在地上的雪水裏,濺起細小的水花。
哲微微轉頭看向淨塵,卻見淨塵的臉上已經掛滿了淚珠。
“瘋子。”哲提著短刃走向蘇鴻成。
“等等!”淨塵攔住哲,哲皺著眉頭看向淨塵。
“當初我們出發前往玄天門的時候,爹不止給了我偷天丹和血引陣,還有這個。”
淨塵從懷中拿出一封已經泛黃的信封。
蘇鴻成接過信封,卻沒有打開,反而用武氣將信封撕碎。
淨塵默默的看著蘇鴻成將信封撕碎,沒有說話。
“這封信,你應該已經看過很多遍了吧。”蘇鴻成看向淨塵。
淨塵沒有說話,似乎默認了。
“爹早就察覺到我在下毒,對吧。”蘇鴻成低下頭道。
淨塵默認了。
“老東西,死了八年了,還能過來教訓我。”蘇鴻成自嘲的笑道。
他的思緒逐漸飄回到八年前的那個夜晚。
……………………
“我期待著,我給你十年時間,證明給我看。”
蘇磊抬起頭,看著蘇鴻成,眼中隱隱有淚光閃過。
“這是我欠你的,我還你。”
……………………
蘇鴻成靠在牆上,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落下。
蘇磊作為家主,他在賭,用整個蘇家去賭,就賭蘇鴻成內心的那一絲善良。
這種選擇很傻,很不“家主”,甚至很不負責任,但它藏著最笨拙的父愛——我可以死,但我想讓你知道,你不是天生的壞人,你隻是忘了回家的路。
作為父親,蘇磊無法看到自己的兒子在被仇恨蒙蔽雙眼前,連一個悔過的機會都沒有,哪怕這個機會需要蘇磊用命來作為交換。
這場賭局,終究蘇磊贏了。
這八年來,蘇鴻成坐在家主之位上越久,內心便越發的不安,眾叛親離,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距離他越來越遠,他第一次覺得這個位子是如此的冰冷。
他無數次在夢裏夢到蘇磊,無數次在夢裏懺悔,無數次,在黑夜裏驚醒。
不過,對於蘇磊來說,或許“輸”也沒關係——他從來都不是為了贏,隻是為了“做最後一次父親”。
當蘇磊任由毒氣進入身體的時候,他眼前看到的或許不是蘇家的未來會變成什麽樣,而是蘇鴻成小時候抱著他的腿喊“爹,我以後要保護你”的模樣。
他知道這孩子走錯了路,但作為父親,他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不是打醒他,而是給了他一個“回頭的契機”——哪怕這個契機最終被野心踩碎,他也認了。
那一晚,蘇家被大火席卷。
蘇家祖祠內,蘇鴻成的屍體靜靜的靠在牆上,胸口上還插著一把短刃,血液已經在大雪的覆蓋下凝固,不再流動。
蘇鴻成的眼角還殘留著淚痕,或許在死之前的那一刻,他真的懷念從前一家人開開心心的日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