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百草堂之浮小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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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河鎮的梅雨淅淅瀝瀝下了半月有餘,青石巷的石板縫裏生滿墨綠苔蘚,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腐木氣息。王寧立在百草堂的雕花櫃台後,望著門外蜿蜒如蛇的長隊,眉頭擰成了川字。竹簾外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孩童的啼哭,混著藥罐沸騰的咕嘟聲,在陰雨中發酵成壓抑的愁緒。
他素白的長衫下擺沾著幾處藥漬,腰間係著的沉香木藥牌隨著動作輕晃。三日前那場義診後,求診的百姓就沒斷過,皆是自汗、盜汗之症。最棘手的當屬鄭欽文,這個清瘦的書生因連日苦讀,如今已是麵如金紙,浸透冷汗的青衫從未幹過。
“哥,又有人暈倒了!”王雪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幾分慌亂。十六歲的少女紮著雙髻,鬢角還沾著晨露,粗布短打的袖口高高挽起,露出常年采藥曬出的小麥色肌膚。她身後兩個村民正抬著擔架,擔架上的婦人麵色慘白,衣襟濕得能擰出水來。
王寧快步上前,指尖搭上婦人腕間。脈象虛浮如遊絲,再掀開衣襟,胸口的汗巾已然濕透。“還是氣虛盜汗。”他喃喃自語,餘光瞥見藥櫃角落積灰的陶罐。那是去年收糧時,農戶送來抵藥錢的浮小麥——那些幹癟的穎果,此刻正靜靜躺在陶罐裏,泛著黯淡的光澤。
醫書上說,浮小麥味甘性涼,歸心經,能益氣除熱止汗。可這味藥材太過尋常,平日裏鮮少有人問津。王寧摩挲著陶罐邊緣,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教誨:“百草皆為藥,貴賤無分別。”他心頭一動,轉頭吩咐:“阿雪,去把張陽藥師請來,再備二十斤浮小麥。”
消息不脛而走。孫記藥鋪內,孫玉國將茶盞重重砸在檀木桌上,震得青瓷茶托發出脆響。這個身著玄色綢緞的中年男人留著八字胡,右耳垂著一枚赤金耳墜,在燭火下泛著冷光。“王寧那小子居然盯上了浮小麥?”他冷笑一聲,“劉二狗,去麥田走一趟,別讓他得逞。”
劉二狗搓著瘦骨嶙峋的手,綠豆眼一轉:“掌櫃的放心,我保證讓那些浮小麥爛在地裏!”他轉身時,藏青色短打的後襟掃過藥櫃,帶落幾味藥材。
三日後的清晨,王寧帶著王雪和林婉兒踏入麥田。林婉兒身著月白勁裝,腰間軟劍若隱若現,烏黑長發束成高馬尾,發間別著一枚青銅藥鋤狀發飾。這個寡言的女子總愛站在暗處,可每當危險逼近,她腰間的劍便會化作一道寒芒。
“哥,你看!”王雪突然指著麥壟驚呼。晨霧中,幾株麥穗明顯比旁的低矮,結出的穎果幹癟皺縮,在風中輕輕搖晃。王寧蹲下身子,指尖拂過麥穗,感受到不同於飽滿麥粒的輕飄觸感。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孩童的尖叫:“有毒!別碰那些麥子!”
幾個村民舉著鋤頭衝來,領頭的老漢麵色漲紅:“王大夫,你們可不能害我們!孫記藥鋪說這些浮小麥吃了要死人的!”王雪氣得跺腳:“胡說!我哥是為了救人才......”
“阿雪。”王寧抬手製止妹妹,目光平靜地望向村民,“各位父老,可否容我一言?《本草綱目》記載,浮小麥‘益氣除熱,止自汗盜汗’。若信得過我,三日後,我會在百草堂前當眾試藥。”他說話時,林婉兒已不著痕跡地將手按在劍柄上,警惕地掃視四周。
當夜,百草堂燈火通明。張陽藥師戴著玳瑁老花鏡,正在仔細研磨浮小麥。這位年逾古稀的老者白發蒼蒼,布滿老繭的雙手卻穩如磐石,藥碾子在他手中發出均勻的聲響。“這味藥要炒至焦黃色,去其涼性,方顯功效。”他一邊說,一邊往藥爐裏添了塊鬆炭,“隻是......”
“隻是什麽?”王寧湊近問道。
張陽藥師歎了口氣:“今早有人看見,錢多多的馬車往孫記藥鋪去了。那家夥唯利是圖,怕是要......”話音未落,後院突然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林婉兒如鬼魅般掠出,片刻後提著個黑衣人回來。正是劉二狗,他懷中散落著破碎的陶罐,裏麵裝的,赫然是摻了巴豆粉的浮小麥。
“孫玉國讓我......讓我往藥裏摻毒!”劉二狗嚇得癱坐在地,“說這樣就能壞了百草堂的名聲!”
王寧望著滿地狼藉,目光愈發堅定。他撿起一塊未被汙染的浮小麥,在燭火下仔細端詳:“越是艱難,越要證明這味藥的價值。張老,明日我們就開始製藥。”窗外,雨不知何時停了,一彎殘月爬上屋簷,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青河鎮的天際剛泛起魚肚白,百草堂後院已飄出陣陣焦香。張陽藥師佝僂著背守在藥灶前,布滿老繭的手握著長柄木鏟,正將浮小麥均勻翻炒。炭火映得他古銅色的臉龐忽明忽暗,隨著木鏟翻動,幹癟的穎果漸漸泛起焦褐,一縷縷若有若無的藥香飄散開來。
王寧身著藏青色長衫,袖口用金線繡著卷雲紋,此刻正手持竹篩,仔細篩選著炒製好的浮小麥。他動作輕柔卻不失利落,每一粒藥材都要在晨光下反複端詳,剔除任何一絲雜質。“火候再加大些,讓藥性徹底激發。”他抬頭對張陽藥師說道,聲音裏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堅定。
就在這時,王雪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粗布裙角沾著泥點:“哥!錢多多把鎮外最後一片麥田的浮小麥全買走了,現在市價漲了十倍!”少女胸脯劇烈起伏著,杏眼圓睜,顯然是一路飛奔而來。
王寧手中的竹篩微微一頓,隨即又恢複了平穩:“意料之中。”他放下竹篩,從袖中掏出一卷泛黃的賬本,“但我們還有存貨,足夠先製出一批藥。”賬本邊角磨損嚴重,上麵密密麻麻記錄著百草堂曆年來的藥材進出,其中浮小麥的條目雖不起眼,卻被他用紅筆重重圈出。
與此同時,孫記藥鋪內,孫玉國正悠閑地品著雨前龍井。他今日換了件繡著金線暗紋的紫袍,手指上的翡翠扳指在陽光下泛著幽幽綠光。“王寧那邊可有動靜?”他漫不經心地問向垂手而立的劉二狗。
“回掌櫃的,他們還在炒製浮小麥。”劉二狗諂媚地笑道,“不過錢老板已經把貨源掐斷了,看他們還能撐多久!”
孫玉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派人盯著,等他們製好藥,就......”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眼中閃過一絲陰鷙。
三日後,百草堂門前人頭攢動。王寧站在臨時搭建的木台上,身後擺放著數十個貼著“浮小麥散”的青瓷藥罐。他麵色沉靜,朗聲道:“今日當眾試藥,便是要證明浮小麥的功效!”說罷,他舀起一勺藥粉,兌入溫水中,仰頭一飲而盡。
人群中響起一陣騷動。“王大夫這是拿命在賭啊!”“萬一真有毒可怎麽辦?”議論聲此起彼伏。王雪站在台下,雙手緊緊攥著裙擺,指甲幾乎掐進肉裏;林婉兒則隱在人群暗處,手按劍柄,目光警惕地掃視四周。
一個時辰過去了,王寧依舊神色如常。他轉向麵色蒼白、被攙扶上台的鄭欽文:“鄭公子,該你了。”書生顫抖著接過藥碗,猶豫片刻後,一仰頭喝了下去。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鄭欽文突然捂住胸口,臉色瞬間變得青紫,踉蹌著向後倒去。“假藥!百草堂賣假藥!”人群中有人大喊。十幾個手持棍棒的壯漢突然從人群中衝出,朝著木台砸去。
林婉兒如同一道黑色閃電,瞬間躍上木台,軟劍出鞘,寒光閃爍:“休得放肆!”她劍招淩厲,幾下便逼退了壯漢。王寧則蹲在鄭欽文身旁,眉頭緊鎖,指尖搭在他腕間。脈象混亂如麻,卻隱隱有熟悉的藥味——是巴豆!他心中一驚,轉頭望向台下,正好對上孫玉國得意的目光。
“大家莫慌!”王寧站起身,聲音沉穩有力,“鄭公子並非是因為浮小麥中毒,而是中了巴豆之毒!”他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幾顆褐色藥丸,“這是我特製的解藥,諸位請看!”說著,他將藥丸喂入鄭欽文口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鄭欽文的臉色漸漸恢複正常。他緩緩睜開眼,虛弱地說道:“方才有人趁亂塞給我一顆糖丸,說是能增強藥效......”人群頓時嘩然,紛紛將憤怒的目光投向孫記藥鋪的方向。
孫玉國臉色鐵青,強作鎮定:“胡說!這是百草堂的陰謀!”但他顫抖的聲音和閃躲的眼神早已暴露了心虛。
王寧望著孫玉國,目光如炬:“孫老板,做藥如做人,最忌心懷不軌。”他轉身麵向眾人,“浮小麥確有止汗之效,隻是有人妄圖從中作梗。三日後,我會再次為鄭公子用藥,屆時歡迎各位前來見證。”
散場後,王寧在藥鋪後院發現了錢多多。這個身材矮胖、身著錦緞的藥材商人正對著滿地藥材唉聲歎氣。“王大夫,我錯了。”錢多多哭喪著臉,“孫玉國答應給我雙倍價錢,我才......”
王寧打斷他的話:“藥材生意,貴在誠信。”他彎腰撿起一包散落的浮小麥,“這些藥材,我買下了。但下不為例。”
錢多多瞪大了眼睛,顯然沒想到王寧會如此寬容。“王大夫放心,以後我一定......”他話音未落,王寧已轉身離去,隻留下一道清瘦卻挺拔的背影。
夜幕降臨,百草堂內依舊燈火通明。王寧和張陽藥師圍坐在藥灶前,研究著新的藥方。“或許可以加入黃芪和麻黃根,增強益氣固表之效。”張陽藥師一邊說,一邊在紙上寫下幾味藥材。王寧點頭,目光落在牆角那堆來之不易的浮小麥上。這場關於藥材的較量,才剛剛開始。而青河鎮的百姓們,此刻正懷著期待與不安,等待著三日後的見證。
青河鎮的晨霧還未散盡,百草堂的銅鈴便急促搖晃起來。王雪揉著惺忪睡眼跑去開門,隻見鄭欽文跌跌撞撞撲進來,青衫下擺沾滿泥漿,脖頸間新換的汗巾又洇出大片水痕。\"王大夫!我的病...又犯了!\"書生說話時劇烈喘息,蒼白的指節死死攥住櫃台邊緣。
正在研磨藥材的王寧猛地抬頭,撞進對方眼底的驚惶。他快步上前扶住人,指尖觸到鄭欽文滾燙的額頭——高熱、自汗,症狀竟比之前更為凶險。\"快請張老!\"他沉聲道,餘光瞥見藥櫃裏備好的浮小麥散,心頭泛起疑慮:按藥理推算,藥效不該如此反複。
後院藥灶旁,張陽藥師舉著藥碗湊近燭光。渾濁的老花鏡滑到鼻尖,他蒼老的手指輕輕攪動碗中藥汁,突然皺眉:\"不對,這味浮小麥...有股腥澀氣。\"說著將藥碗遞過去,王寧湊近細聞,果然在熟悉的焦香下,藏著若有若無的海腥味。
\"是海螵蛸!\"林婉兒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勁裝肩頭還沾著夜露。她從袖中取出幾片曬幹的烏賊骨,\"半月前我在碼頭見錢多多與人交易,貨物裏就有這味藥材。\"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她冷白的臉上,青銅發飾映出銳利的光。
王寧捏起藥渣仔細端詳,突然想起錢多多送來藥材時,那輛馬車底部殘留的水漬。他猛地起身:\"有人在浮小麥裏摻了海螵蛸,兩種藥材藥性相衝,才會加重症狀!\"話音未落,前院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
衝出去時,正見孫玉國甩著染著藥汁的綢緞袖子,腳邊躺著個摔碎的藥罐。\"王寧!你竟敢用假藥害人性命!\"他八字胡氣得亂顫,身後跟著十幾個舉著\"還我公道\"木牌的村民,\"鄭公子服用你的藥後病情加重,這事必須給個說法!\"
人群騷動間,王雪突然指著孫玉國身後的壯漢驚叫:\"是他們!那日在台上鬧事的就是這些人!\"壯漢們麵色驟變,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孫玉國眼底閃過慌亂,卻立刻梗著脖子道:\"血口噴人!我這是替天行道!\"
王寧望著對方刻意漲紅的臉,突然笑了。他彎腰拾起半塊藥罐碎片,在眾人注視下放進嘴裏——圍觀百姓發出驚呼,孫玉國瞳孔猛地收縮。\"海螵蛸味鹹澀,浮小麥甘淡,混在一起...\"王寧吐掉殘渣,目光如刃,\"孫老板,你可知《雷公炮炙論》裏寫過,海螵蛸與浮小麥同用,會耗散心氣?\"
孫玉國額角滲出冷汗,強撐著冷笑:\"空口無憑...\"話未說完,錢多多突然從人群裏鑽出來,胖臉上滿是懊悔:\"別狡辯了!是你讓我在浮小麥裏摻海螵蛸,還說事成後給我三成利潤!\"說著掏出一卷寫滿字跡的絹布,正是孫玉國的親筆手書。
現場瞬間鴉雀無聲。孫玉國踉蹌後退,撞倒了一旁的藥架。就在這時,人群外突然傳來馬蹄聲。三匹快馬疾馳而來,領頭的灰衣人甩下韁繩闖入:\"王大夫!東村二十幾個孩子突然高熱盜汗,情況危急!\"
王寧臉色驟變。顧不上與孫玉國糾纏,他抓起牆角的藥箱:\"阿雪,去取新製的浮小麥散!張老,麻煩您調配些清心安神的方子!\"轉身時,正撞見林婉兒將軟劍收入劍鞘——不知何時,她已悄然製住了幾個試圖溜走的孫記藥鋪夥計。
暴雨突至。馬車在泥濘的村道上顛簸,王寧懷中的藥箱撞得肋骨生疼。透過雨簾,他望見東村茅屋中透出的昏黃燈光,隱約傳來孩童的哭喊聲。\"駕!\"他攥緊車轅,指甲幾乎掐進木頭裏。
衝進祠堂時,二十幾個孩子橫七豎八躺在草席上,小臉燒得通紅,脖頸間的汗巾能擰出水來。王寧顧不上擦去臉上雨水,迅速為孩子們診脈。脈象虛浮卻有力,結合症狀...他瞳孔猛地收縮:\"是暑濕外感引發的氣虛自汗!\"
\"用浮小麥配伍荷葉、藿香!\"張陽藥師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蒼老的手穩穩抓著藥秤,\"阿寧,你去取三斤陳倉米,熬成米湯送藥!\"祠堂內頓時忙碌起來,王雪踮著腳往藥罐裏添柴,林婉兒手持長劍守在門口,防止有人趁機搗亂。
雨越下越大,雷聲震得窗欞發顫。當第一碗藥湯喂進孩子口中時,王寧才發現自己的長衫早已濕透,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他跪在潮濕的泥地上,一勺一勺喂藥,耳畔回響著張陽藥師的叮囑:\"暑濕最耗心氣,這浮小麥得用井水浸三次,才能...\"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孩子們的燒終於退了。王寧靠在梁柱上,望著他們安穩的睡顏,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說的話:\"醫者如渡人,越是風浪急,越要穩住船舵。\"他轉頭望向祠堂外,孫玉國被衙役押解的身影在晨光中漸漸模糊,而遠處的麥田裏,新一批浮小麥正在雨水中輕輕搖曳。
青河鎮的日頭剛攀上中天,百草堂門前的石磨便吱呀作響。王雪踮著腳往石臼裏添浮小麥,粗布裙擺掃過沾著藥渣的青石,汗珠子順著曬成小麥色的脖頸滾落。\"哥,這批炒得焦香透了!\"她轉頭朝藥鋪裏喊,卻見王寧正對著案頭的古籍皺眉,墨漬在宣紙上暈開一片。
\"阿雪,你看這段。\"王寧展開泛黃的書頁,燭火將\"浮小麥配麻黃根,止汗如神\"的字跡映得明明滅滅,\"可為何在東村孩童身上,單用浮小麥反而見效更快?\"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重物墜地聲——幾個村民抬著擔架闖進來,擔架上的漢子麵色青紫,衣襟結滿鹽霜。
\"王大夫救命!\"為首的老者跪地磕頭,白發沾滿泥漿,\"他白日裏收麥,突然汗如雨下,現在話都說不出了!\"王寧快步上前,指尖剛搭上脈搏,瞳孔驟然收縮:洪大而芤的脈象,正是《傷寒論》中記載的\"亡陽自汗\"!
\"快取浮小麥二兩,配伍煆牡蠣、山茱萸!\"他扯開患者衣襟,露出浸透冷汗的胸膛,\"張老,勞您守著藥灶,這次要武火急煎!\"藥鋪內瞬間忙作一團,林婉兒利落地劈開柴火,火星濺在她勁裝下擺;王雪握著藥杵的手越發用力,將藥材碾成細粉時,腕間的采藥繩磨得發紅。張陽藥師顫抖著雙手稱量藥材,老花鏡後的渾濁目光卻透著堅定:“加三錢五味子,收斂心氣!”
與此同時,孫記藥鋪內氣氛壓抑如鉛。孫玉國扯掉狼狽的綢緞頭巾,露出被衙役扯亂的發髻,八字胡隨著顫抖的下巴抖動:“王寧那小子接連破局,再不想辦法...”他猛地捶向檀木桌,震得翡翠扳指脫落,“劉二狗,去查查他最近和哪些人來往!”
“掌櫃的,有消息了!”劉二狗從門外竄進來,綠豆眼滴溜溜亂轉,“我看見他和城西的盲眼老乞丐密會,那老東西據說年輕時在皇宮當過藥童!”孫玉國眼中閃過陰鷙,摸出一錠銀子塞過去:“跟著他們,找機會...”他做了個割喉的手勢,金耳墜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夜幕降臨時,王寧獨自往城西破廟走去。懷中揣著白天在患者身上發現的古怪——那人汗水中竟帶著股若有若無的甜腥,像極了古籍中記載的“消渴重症”前兆。破廟內黴味刺鼻,他剛掀開破門簾,便聽見黑暗中傳來沙啞的笑聲:“小友,可是為浮小麥而來?”
盲眼老乞丐摸索著遞來半塊發黑的藥餅,溝壑縱橫的臉上浮出詭異笑容:“三百年前,太醫院用浮小麥治好了貴妃的怪病,卻發現長期服用會...”話音未落,破廟外突然傳來刀劍相擊聲。林婉兒的身影如鬼魅般掠入,軟劍在月光下劃出銀弧:“小心!有刺客!”
三支淬毒弩箭擦著王寧耳畔飛過,釘入土牆發出悶響。他踉蹌著後退,懷中藥餅掉落在地,被人狠狠踩碎。黑暗中傳來劉二狗尖銳的笑聲:“王大夫,知道得太多可不好!”林婉兒劍招愈發淩厲,卻在轉身時瞥見王寧腳下——藥餅碎屑裏,竟混著幾粒陌生的紫色種子。
纏鬥間,孫玉國帶著十幾個壯漢闖入。他手持精鋼匕首,臉上是癲狂的笑意:“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千鈞一發之際,破空聲驟響,三支響箭劃過夜空。青河鎮衙役舉著火把包圍破廟,為首的捕頭冷笑:“孫老板,蓄意謀殺醫者,該當何罪?”
孫玉國臉色驟變,匕首當啷落地。王寧趁機撿起那幾粒紫色種子,借著火光細看——種皮上細密的網狀紋路,分明是西域獨有的“紫汗藤”!他突然想起東村孩童的病症,渾身血液幾乎凝固:有人故意在水源中下毒,讓村民患上類似自汗的症狀,好嫁禍浮小麥!
“立刻封鎖全鎮水井!”王寧衝向捕頭,聲音因焦急而發顫,“這是有人在幕後操控,浮小麥不僅沒錯,反而能...”話未說完,遠處突然傳來淒厲的哭喊。一個村民跌跌撞撞跑來,懷裏抱著高熱驚厥的孩子:“王大夫!又有人發病了!”
暴雨傾盆而下。王寧頂著狂風往回跑,雨水衝刷著他緊攥種子的手。藥鋪內,張陽藥師正對著藥罐喃喃自語:“按說配伍無誤,為何藥效還是差了三分...”王寧突然抓起案頭的浮小麥,在雨中大喊:“用生浮小麥!不炒不炙,取其寒性!”
閃電劃破夜空,照亮藥鋪前長跪不起的人群。那些曾因誤解辱罵過百草堂的百姓,此刻舉著油燈為熬藥的爐灶擋風。王雪望著哥哥被雨水浸透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教他們認藥:“百草皆有靈,關鍵在人心。”她抹了把臉上的水,往藥灶裏添了把幹柴,火苗頓時躥得老高。
孫玉國被押走時,聽見王寧在雨中高喊:“明日辰時,我會在藥王廟前公布真相!”雷聲轟鳴中,他望著對方堅定的背影,突然發現那個總愛穿素白長衫的年輕人,不知何時已長成了能撐起整片天的模樣。
青河鎮的藥王廟前,晨曦刺破雲層灑在斑駁的石階上。王寧身著一襲潔淨的月白長衫,腰間沉香木藥牌在微風中輕晃,他立於臨時搭建的高台之上,目光掃過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孫玉國被衙役押在角落,垂頭喪氣,往日的囂張早已消失殆盡;錢多多縮在人群邊緣,胖臉上滿是不安。
“各位鄉親!”王寧的聲音清朗有力,“這幾日的風波,看似是浮小麥之過,實則是有人蓄意陷害!”他抬手示意林婉兒,後者身形如燕,躍上高台,展開一卷泛黃的輿圖。輿圖上,西域諸國的疆域旁,一枚紫色印記格外醒目。
“前日在破廟,我們擒獲了孫玉國派來的刺客,更發現了這枚來自西域的紫汗藤種子。”王寧舉起一個小瓷瓶,裏麵幾粒紫色種子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紫汗藤劇毒,隻需微量混入水源,便能讓人出現高熱、自汗的症狀,與氣虛盜汗極為相似。”
人群頓時嘩然,議論聲此起彼伏。王雪擠到台前,杏眼圓睜:“怪不得東村的孩子們,還有昨日那個大叔,症狀都那麽奇怪!”張陽藥師拄著拐杖,顫巍巍走上台,老花鏡下的目光滿是痛心:“老朽行醫數十年,竟險些被這等奸計蒙蔽!”
王寧望向麵色如土的孫玉國,繼續道:“有人利用紫汗藤製造假症,又在浮小麥中摻入海螵蛸,妄圖讓這味良藥蒙冤。但他們忘了,醫者辨症,如法官斷案,容不得半點含糊!”他轉身從藥箱中取出兩味藥材,一邊展示一邊講解:“生浮小麥性涼,能解紫汗藤之毒;煆牡蠣收斂,山茱萸固本,三者配伍,正是破解之法!”
這時,幾個村民抬著擔架匆匆趕來,擔架上是仍在高熱驚厥的孩童。王寧立刻蹲下診治,指尖搭上孩童脈搏的瞬間,眉頭微蹙:“毒入髒腑,情況危急!”他迅速從藥箱中取出提前備好的藥包,裏麵正是用生浮小麥為主藥的方劑,“快,熬藥!”
藥香在藥王廟前彌漫開來。王寧守在藥罐旁,目光緊緊盯著沸騰的藥湯。林婉兒手持長劍,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王雪則在一旁幫忙扇火,被煙熏得眼淚直流也顧不上擦拭。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孩童的驚厥漸漸平息,高熱也慢慢退去。
“好了!好了!”圍觀的百姓歡呼起來。王寧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長舒一口氣。他轉身麵向眾人,聲音堅定:“浮小麥絕非無用之物,而是能救人於危難的良藥!就像這世間萬物,皆有其用,關鍵在於如何善加利用。”
孫玉國被衙役帶走時,突然掙脫束縛,跪倒在王寧麵前:“王大夫,我錯了!我不該被利益蒙蔽雙眼,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他涕淚橫流,“求你救救我那久病的女兒,她...她也是多汗之症!”
王寧微微一怔,隨即伸手將他扶起:“治病救人,本就是醫者本分。待你改過自新,我自會為令愛診治。”孫玉國泣不成聲,被衙役帶走時,仍不住回頭致謝。
風波過後,王寧並未停下研究的腳步。他與張陽藥師翻閱大量古籍,結合此次事件的經驗,終於發現了浮小麥更多的藥用價值。他們研製出的“浮麥止汗散”,不僅能治療氣虛盜汗,對小兒夏季熱、陰虛發熱等病症也有奇效。
錢多多感念王寧的寬厚,主動提出以成本價供應浮小麥,並立下字據,永不再參與任何不正當競爭。青河鎮的百姓們自發組織起來,幫忙采摘、篩選浮小麥。每到收獲季節,金黃的麥浪中,總能看到幹癟的浮小麥被精心收集起來,送往百草堂。
一年後的藥王誕辰,青河鎮舉辦了盛大的廟會。百草堂門前,王寧正在為百姓義診。陽光灑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遠處,麥田裏的浮小麥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訴說著這個關於藥材、關於人心、關於堅守的故事。
王雪蹦蹦跳跳地跑來,手中拿著新采摘的浮小麥:“哥,你看!這批浮小麥顆粒飽滿,肯定能製出更好的藥!”王寧笑著接過,目光望向遠方。他知道,中醫藥的傳承之路還很長,但隻要心懷仁心,堅守正道,再普通的藥材也能綻放出耀眼的光芒。而那縷淡淡的浮小麥香,將永遠飄蕩在青河鎮的上空,見證著百草堂的醫者仁心,見證著中醫藥文化的源遠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