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抗戰會在日曜日開啟。
    加西亞和其他平民老師提出的對抗戰更像是一場報複。在每場對抗戰裏，被迫參加比賽的學生都需要和至少三個二年級隊伍對打。
    “送你回家”隊被安排在最後一場比賽。
    休特問過加西亞是怎麽給所有小隊排序的，加西亞說是按照參與創建對抗戰的平民老師的受傷程度來劃分的。指導老師受過的傷越嚴重，小隊上場越早。
    這個日曜日需要出場的是“白琺琅”、“和平鴿”和“艾博斯格第一”。
    艾琳有些擔心“和平鴿”會下不去手，因為這一整個小隊除了索菲之外都沒什麽攻擊性。但諾爾維雅說不用擔心。
    “和平鴿”的隊長喬安·卡爾霍姆能夠在卡羅內義無反顧地加入“暴風雨”，隊員蒙特蘿·戈登更是主動參與了提泰格的變動。
    如果和平來到的前提是要使用非常規手段，喬安和索菲都不會有絲毫猶豫。
    所以“送你回家”這個月意外地清閑。
    菲阿娜在法陣學課程結束之後就回到了玫瑰府邸，加西亞還記得昨天菲阿娜說的話，他默默地跟在菲阿娜身後，用聯絡器給菲阿娜發了自己的簡曆。
    菲阿娜看著坐在法陣裏安靜的像透明人一樣的加西亞，很難對他有什麽期待。
    蛛姀不喜歡這樣的人。
    菲阿娜想了想，沉靜開口。
    “加西亞老師，我有很多事情要忙，暫且顧不上你。你可以在一樓隨意移動，如果餓了就去找澳契夫。我的叔叔哈梓可能會去一樓找你聊天，如果你覺得麻煩的話可以讓他來找我。”
    加西亞點頭，又對未知的事物有些惶恐。他臉上的表情實在是太過好猜，菲阿娜靜靜地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終究還是問他。
    “你覺得哪裏讓你疑惑？還是你怕我或者我的家？”
    加西亞沒有和菲阿娜對視，他把視線放得很低，完全是謙卑順從的姿態。他已經把昨天菲阿娜告訴他的話背下來了，他很難敞開自己，但他努力聽話。
    “……我不需要幫你做一些工作嗎？”
    加西亞這麽問，希冀自己能夠得到一些確定的、有內容的工作。他不擅長聊天，他不認識菲阿娜口中的“哈梓叔叔”，也不知道“澳契夫”是誰。
    在陌生的環境裏，他習慣性地想要依靠他認識的人。
    菲阿娜語氣淡淡。
    “我暫時不需要你做什麽。”
    加西亞噢了一聲。他今天特意收拾了一下，黑色的長發被他很牢固地綁了起來，露出了完整的臉龐。沒有遮擋，他的一切神情都會被展現出來，這讓他覺得自己似乎是赤.裸.的。
    法陣運轉，金色的光芒時隱時現。
    菲阿娜注視著加西亞。
    “加西亞老師，你有什麽喜歡的東西嗎？”
    加西亞愣了一下，然後茫然搖頭。
    “那在玫瑰府邸裏找一樣你會長久喜歡的東西吧。”
    菲阿娜說完這句話後就不再說話，她有時候覺得加西亞並不像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加西亞沒有自己的生活，他的反應很慢，他在遇到有任何潛在話語的動作時都要想很久，然後假裝自己已經懂了。
    菲阿娜覺得加西亞還不如步丹。加西亞的思維依舊停留在很久的從前，他把自己封閉起來，再沒有新的東西能夠走進他的內心世界。他似乎和這個世界裏的其他人都一樣，但實際上他隻是在學著裝正常人。
    混沌的思想支配著一具空殼，加西亞龜縮在他的安全區裏，自從某次傷害過後就再沒出來過。
    菲阿娜沒有期待加西亞能夠在短時間內全盤接受這個世界，但她希望加西亞在躲起來的時候可以有事做。
    “……讓羅同學，我想知道誰是澳契夫。”
    加西亞低低開口。他有些緊繃。
    菲阿娜看著聯絡器沒抬頭。
    “澳契夫是我的大廚。他頭發很黑，因為他三天前剛染過。他的胡子很白，經常會編起來。你應該很容易能看到他，因為他現在和哈梓一起正在做一些讓人非常煩惱的事情。”
    菲阿娜說到最後幾乎要歎氣。
    哈梓真的在寫《菲阿娜觀察日記》，哈梓說他要寫下來然後發行，像他曾經想的那樣。
    澳契夫非常支持。澳契夫和哈梓分享著她的過去——她那非常複雜的過去。
    哈梓經常會因為控製不住的淚水打斷澳契夫的講述，然後跑到二樓在她的門外說很多聲“對不起”。哈梓為自己的崩潰感到惱火，他覺得自己早該振作起來。
    菲阿娜從未怪過哈梓。她和哈梓，包括澳契夫，都是受害者。
    但她們同樣是勝利者。
    “……澳契夫也是你的家人嗎？”
    加西亞從菲阿娜的語氣中感覺到了他最想找回的那種來自家人的熟稔。他不由自主地問著，墨綠的眼睛裏湧動著厚重的羨慕。
    他甚至不用菲阿娜回答。他已經知道答案。
    在他最在意的問題上，他能夠立刻調動所有感官來分析。同時他又敏感地意識到自己離獲得這種感覺有多麽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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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西亞不再說話了。
    他跟在菲阿娜身後走進了玫瑰府邸，他被那綿延不絕的玫瑰花叢震驚。馥鬱的香氣聞起來像金錢，這些布置奢華的令加西亞走起路來都小心翼翼，但等到走進城堡時，他意外地發現這裏有著家的溫馨。
    走進城堡後加西亞第一眼看到的是被裱起來的字條。他以為這是什麽抽象藝術，但走近一看，加西亞又有些茫然。
    “讓羅同學，這是什麽？”
    加西亞指著被裱起來的字條，認真地問菲阿娜。
    菲阿娜知道加西亞會看見這個字條。所有進入她家的人都會第一眼看到它。這是她的私心。
    “讓我覺得幸福的生活碎片。”
    菲阿娜很平靜地回答著，然後準備上樓處理政務了。
    菲阿娜讓加西亞隨便逛逛，有事再來找她。
    加西亞點頭，看著菲阿娜逐漸消失在樓梯上。他有一種在陌生人家裏的窘迫感，他不知道怎麽做才最得體——他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像一個不速之客。
    加西亞等待著可能會出現的“澳契夫”和“哈梓”，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城堡依舊安靜。
    加西亞從沙發的一端挪到了另一端。他看到了沙發上寫著“杜娜蛛特·雅琳休”的作業本。茶幾上有吃了一半沒有封口的零食，以及一些零散的包裝紙。小桌子上是堆在一起的零件，蓋在零件上麵的是用過的報紙，上麵的招聘信息都被彩色的筆圈了起來。
    客廳最左邊有一個落地鏡，鏡子上耷拉著一件厚實的外套。
    加西亞知道這裏有很多人在生活。是蛛姀和她的隊友們嗎？
    加西亞在長條餐桌上找到了答案。
    這像是宴會專用的餐桌上擺著很多東西，在沒人吃飯時都會顯得有些擁擠。
    有幾根灰色長發纏著的梳子、印著艾爾利特名字的明信片、上麵隻寫了幾個字母的“雷米亞茲皇室專用紙”、打工地點路線圖、長得有點兒像艾琳但已經被損壞的男木偶、一截斷掉的花藤……
    是“送你回家”隊。
    她們真實地在這裏生活著。每一處都有她們生活的痕跡。這是她們的家。
    好陌生。
    陌生且溫馨，讓加西亞覺得無從下腳。他最後定定地站在門附近，仿佛那裏是他的歸宿。
    在加西亞覺得逐漸適應時，門突然被推開了。
    腓比烈的公爵大人皺著眉從房間裏出來，站在二樓看著低著頭走進來的兩人和像守衛一樣站在門口的加西亞。
    她敲了敲二樓樓梯的欄杆。
    “都上來。”
    ……
    菲阿娜本來在處理公務。但她在聯絡器裏發現了兩封非常詭異的郵件。
    一封來自梅赫迪學院，一封來自北邊大陸的草藥學院。
    這兩封郵件的內容相當一致，都在說學生在學院裏有多不配合。學院管理層認為學生家裏可能有什麽特殊情況，所以讓監護人來學院解釋一下。
    菲阿娜作為監護人，看著郵件裏的“砂琪·菲阿娜”和“瑟拉”這兩個讓她無比熟悉的名字，沉默地閉了閉眼。
    該說不愧是母女嗎。連被找監護人都是在同一時間。
    ……
    “公爵大人，我沒有違反校規。”
    瑟拉不太服氣學院對她的評價，她覺得學院小題大做。砂琪也很讚同。
    “菲阿娜大人，我在學院裏認真學習，沒和任何人有衝突，梅赫迪不該來打擾您的，是他們反應過度了！”
    砂琪拿出了自己的聯絡器。
    “菲阿娜大人您看，我每次上課都在認真學習，我不和任何人說話，下課也在鞏固新知識～”
    “砂琪。”
    菲阿娜拿著聯絡器，眉眼深沉。
    “梅赫迪也是二年級起組隊共同完成比賽獲得學分，但是你向校方申請二年級不參與組隊，是嗎？”
    砂琪點頭，沒覺得有哪裏不對。
    “那很浪費時間呀菲阿娜大人，我想要盡可能學到更多知識，然後回來為腓比烈，為您做很多事情。這是我要去梅赫迪學院的目的。”
    “但那不是我讓你去梅赫迪的目的。砂琪，你在梅赫迪交到朋友了嗎？”
    砂琪抿唇。
    “我不需要朋友。那也很浪費時間，我沒有那麽多時間去浪費。”
    “你在梅赫迪開心嗎？”
    “菲阿娜大人，這不重要，我隻要學到了知識，能夠為您解決問題的知識，快樂或者痛苦都不重要。就像您為了我們去艾博斯格學習如何建設法陣一樣……”
    “砂琪。”
    菲阿娜看著砂琪的圓眼，語氣平靜。
    “我需要你去看更廣闊的世界。我需要你去和那些不屬於腓比烈的那些人交談。我需要你享受自己的人生。”
    砂琪搖頭，她不同意。
    “菲阿娜大人，這樣太自私了。您為了讓我們能夠選擇自己喜歡的學院去上課簽訂了不對等的條約，我不能……”
    “你可以。砂琪·菲阿娜，我命令你去參加所有你感興趣的活動，我要在下個學期看到你的隊友。你必須去做所有梅赫迪學生會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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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很自私。”
    “我要求你自私。”
    砂琪咬著唇。
    “那有什麽意義呢？我不在意是否有朋友，我不在意別人的看法！我怎麽能像一個普通的梅赫迪學生一樣享受生活——”
    “沒有任何理由不可以。不對等的條約依舊不足以讓你享受作為梅赫迪學生的生活嗎？那我做出的所有讓步都沒有意義。即使你在梅赫迪，你依舊活在腓比烈。
    我支持你們走向更廣闊的世界。我不需要你們回頭。”
    砂琪一怔。“不需要你們回頭”就像一種驅逐。她依舊不理解她為什麽要融入梅赫迪，但她更怕菲阿娜對她失望。
    砂琪急急忙忙地拿出聯絡器。
    “我…我今天就去參加班級聚會！”
    砂琪現在隻覺得班級聚會開啟的時間太晚，她無法證明她可以隨時像那些梅赫迪學生一樣生活——砂琪選擇去梅赫迪學院散步，以此來證明她在享受生活。
    砂琪匆忙離開後，瑟拉已經知道症結在哪裏了。
    “我不覺得勤奮需要改正。砂琪還是個孩子，但是大人，我早就不是了。您拯救了砂琪和我，我想要早些學成回來報答您。”
    “瑟拉，第二次人生還要為我而活嗎？”
    菲阿娜語氣淡淡。
    這句話像刀一樣紮在瑟拉的心髒，她急促地喘了口氣，還在掙紮。
    “我會帶著砂琪的那份一起努力……”
    “瑟拉，你是你，砂琪是砂琪。即使你是砂琪的母親，也不應該替砂琪做決定。
    瑟拉，去過你想要的人生。”
    ……
    瑟拉離開後，加西亞依舊在筆直地站著。他的存在感很低，低到砂琪和瑟拉都沒有問過他是誰，自然地忽略了他。
    菲阿娜回複了那兩封郵件後看到了若有所思的加西亞。
    她出聲詢問。
    “你在想什麽？”
    加西亞聞言一抖，回過神後垂下了頭。
    “我在想……我理解她們說的話。”
    “現在把你的理解忘掉。加西亞，為別人而活的最終結果是失去自己，就像你現在這樣。”
    菲阿娜關掉了聯絡器，然後看向手裏空空如也的加西亞。
    “找到你喜歡的東西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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