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菲阿娜，我覺得加西亞他應該學會怎麽長大。”
    “那就讓他學。”
    “但是他的愧疚阻擋了他前進的路。他就像小孩兒一樣，天真善良，但不懂該怎麽保護自己。”
    “那你教。”
    “我又不是他叔叔！我當然還是要……”
    “澳契夫去日啡了，你的觀察日記可以先放一放。去煩加西亞吧。”
    “這怎麽能是煩！我這不是愛的關懷嗎。”
    “你的關懷是指坐在我的辦公室裏一邊哭一邊吃我給蛛姀準備的零食嗎？”
    “咳咳咳……我以為一樓儲物室裏那些零食是給蛛姀的！蛛姀知道我吃她零食嗎？我再給她買點兒吧。對了菲阿娜，我前幾天見了一個東邊大陸的朋友，他給我帶了點兒特產，是那種黏糊糊的很特別的一罐糖，艾爾利特喜歡是不是？你上學的時候給他吧，我看他最近工作還挺忙的。他都沒回來。
    艾琳那個梳子掉了一個齒，你給她買個新的。我昨天在客廳裏不小心把杜庫那小桌上的一個零件弄掉了，你問問重不重要，重要的話我把沙發掀開找找，不重要的話我再給他買個新的。”
    “哈梓，你真能惹事。”
    “誰說的？我現在不還替你管加西亞！我這多負責啊。菲阿娜，說實話，你讓他來玫瑰府邸是不是因為你覺得他像我？”
    “……哈梓，你要是實在沒事就去找加西亞。他現在似乎正在嚐試讓自己窒息。”
    “啊？——這死孩子！”
    ……
    新的晴天，新的對話，新的公爵大人和出版商哈梓。
    新的嚐試著跨進陽光中但又控製不住後退的加西亞。
    被菲阿娜提醒的哈梓衝出了城堡，試圖把加西亞推進黑暗裏。他給加西亞拿的矮腳凳還在陰影裏，差點兒讓他摔了個跟頭。
    但哈梓看到加西亞在平穩地呼吸。他懸著的心終於落在實處，他也能淡定地開著玩笑。
    “今天怎麽了，開始嚐試新的自虐方式了加西亞？”
    “……早上好，哈梓先生。我想要嚐試著擁有陽光。”
    加西亞靜靜地看著哈梓。他嚐試著露出一個真心的微笑——但他的臉格外僵硬，笑起來遠沒有哭的時候自然。
    哈梓看著表情略顯猙獰的加西亞，忽然覺得他很勇敢。哈梓知道自己花了多少年才走出來，但加西亞這麽快就想要嚐試打破自己的世界來到真正的現實裏，這份勇氣令他驚訝。
    “為什麽今天突然就想開始嚐試了？”
    “因為。人們的善意是很珍貴的。當這樣的善意湧向我的時候，我不能覺得我自己不配。我一定也有優秀的，能夠讓這樣的善意出現在我身邊的地方。”
    加西亞一字一句地說著。相信他人比相信自己要簡單很多，他或許不夠喜歡自己，但他絕對不想要看低他人。
    哈梓因為加西亞的話愣了一下，然後他有些哭笑不得。
    “哪有人因為不想傷害別人所以才向自己妥協的。加西亞，你和我還是不一樣。”
    哈梓看著加西亞。
    “慢慢成長吧，你的時間還有很久。人生很漫長的。加西亞，我相信你的未來會很好。”
    “……謝謝您。”
    加西亞垂頭，依舊有些緊繃。誇讚讓他的耳垂發紅，同時也給了他繼續前進的動力——他把手伸向了陽光。
    這是他剛才努力嚐試後的結果。
    雖然他現在依舊無法接受陽光，但他可以把整個手臂都放在陽光下暴曬。
    來自哈梓的正反饋讓他覺得能夠接受陽光是一件值得誇獎的事情，他很喜歡。
    到了木曜日那天，加西亞拿著透明傘就能在陽光下行走自如了。
    在這期間，加西亞也陸陸續續地見到了“送你回家”隊的其他成員。加西亞知道他接下來需要跟著副隊長諾爾維雅·萊麗一起行動。
    加西亞之前聽說這個隊伍裏最溫柔無害的就是副隊長，但他真正和她們接觸時，他發現諾爾維雅是最有距離的。
    他隱約能感覺到，諾爾維雅並不喜歡他。諾爾維雅的確溫柔，但那不是對他的。他隻能從那些非常禮貌的舉動中感受到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
    加西亞想，這大概是因為他之前在蛛姀麵前的任性。他擅自把蛛姀歸為他的家人，然後對蛛姀產生了不合理的期待。諾爾維雅會因為他這樣的舉動討厭他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但加西亞在離開玫瑰府邸時依舊惴惴不安。
    他把這種不安傳遞給哈梓時，哈梓並不理解。
    “你確定你說的是諾爾維雅？諾爾維雅·萊麗？白頭發藍眼睛那個女孩兒？”
    在獲得肯定答案後，哈梓搖頭。
    “那有很大可能你是感覺錯了。要不然就是你做的事真的讓她很生氣。諾爾維雅吧，她真的不是那種小氣的人。”
    ……
    在加西亞離開後，哈梓跑到二樓問菲阿娜。
    “諾爾維雅討厭加西亞？”
    菲阿娜抬眼，古井無波。
    “不討厭。她隻是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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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拒加西亞像個小孩？”
    “抗拒他整個人。諾爾維雅肯定加西亞，但諾爾維雅不接近他。”
    “那遭了，我告訴加西亞諾爾維雅非常寬容。”
    “然後呢？”
    “諾爾維雅抗拒加西亞啊。”
    “那又怎麽了。她確實寬容。”
    ……
    寬容的半人魚用水係魔法清掃著加西亞弄出的麻煩。
    她抬眼看向手足無措的加西亞，想了想，然後輕聲安慰他。
    “冰淇淋確實很難做。你第一次做成這樣已經很厲害了。店長不在，不會有人罵你。”
    “對不起。我想幫你……”
    “其實。”
    半人魚溫柔開口。
    “加西亞老師，您沒有必要來到這裏和我一起打工的，我們不需要相互了解，我和您不會成為家人。”
    加西亞捏著自己的手，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
    “……是因為我做錯了很多事嗎？”
    “不，我不覺得您做錯了什麽。即使您做錯了，隻要蛛姀願意原諒您，那就沒什麽。隻是——”
    隻是有些人的出現本身就是陰謀。神明把加西亞送到她身邊，然後告訴她“這是我的一步棋”，雖然加西亞本人並不清楚，但諾爾維雅看得很明白。
    她不能，也不想接近加西亞。
    當她想要成為一個難以接近的人時，沒有人可以突破她的防線。
    加西亞還在等著諾爾維雅的“隻是”，但一直到打工結束，諾爾維雅都沒有說明到底是因為什麽。
    加西亞也沒有繼續追問，他隻是安靜地和諾爾維雅一起打工，笨拙地犯錯，快速地改正，一點一點向前走著。
    諾爾維雅雖然抗拒加西亞，但她並不漠視加西亞。她會教加西亞怎麽挖圓圓的冰淇淋球，也會在加西亞無法應對時主動替他解決問題。
    諾爾維雅覺得，就這樣相安無事地度過兩周也沒什麽，她依舊不會和加西亞有什麽交集。
    然而，土曜日大雨。
    諾爾維雅不知道這種天氣對加西亞來說意味著什麽，她在很早的時候就接到了在花店的兼職。
    但她從加西亞來到花店的僵硬中察覺到了什麽。
    諾爾維雅看著舉著透明傘的加西亞，勸他回去。
    “加西亞老師，如果大雨讓您不舒服的話，您沒必要留在這裏的。”
    “……我。”
    加西亞隻含糊地說了一個字，說完之後就不再抬頭，好像脖頸被折斷了一樣。
    諾爾維雅從這樣的反應中意識到了加西亞的創傷與雨天有關。她能看透加西亞，加西亞和曾經的她很像。
    但前幾天加西亞並沒有把這種無法愈合的創傷表露出來。加西亞一直都很正常，連呼吸不暢都沒有過。
    雨天伴隨著死亡麽？
    諾爾維雅垂眸，看著不肯走進花店，也不想站在雨裏的加西亞，終究還是歎了口氣。
    “加西亞老師，您可以喝咖啡麽？”
    “不……工作。”
    加西亞意外地執拗。他收了透明傘，毅然決然地踏進了花店中。但加西亞看到那些鮮豔的花朵後就格外難受。
    “您對花粉過敏麽？”
    諾爾維雅試探著問加西亞，在想用水係魔法包裹住加西亞會不會好一點。
    但加西亞隻是搖頭。
    不是過敏……那就是創傷了。
    諾爾維雅複雜地看著加西亞。她不關注加西亞，所以她不知道加西亞的哪段過去和雨天有關。
    好在工作驅散了一部分壞情緒，加西亞安靜地包裝著花朵，沒有出現呼吸不暢的症狀。
    過了一會兒，花店店主冒雨跑了進來。他不耐煩地開口抱怨著。
    “什麽破天。”
    店主檢查著花束的包裝情況，最後把目光放在今天來的臨時工身上。他對加西亞很感興趣。
    “你是木係魔法師吧？你這個氣質很像。”
    加西亞不想說話，安靜地點了點頭。
    “那你能不能讓這些種子快速發芽？我買了很多種子，但都混在一起了，早就忘了是什麽品種。”
    加西亞搖頭。
    “……我隻能讓這些花變成之前的樣子，不能讓種子變成花。”
    店主眼前一亮，他把蔫蔫的花都挑出來遞給加西亞。
    “讓我看看你的能力。”
    加西亞依言照做。
    店主笑的燦爛。
    “真好啊，你的能力。這樣，你別給那些花包裝了，你來讓這些花看起來和剛開那時候一樣，我照樣給你工資。”
    加西亞沒有任何異議。他接過了那些已經枯敗的花朵。
    圍觀全程的諾爾維雅歎了口氣。她摘下手套，走到了加西亞麵前。
    加西亞抬頭，墨綠色的眼睛潮濕粘稠。
    “……怎麽了，萊麗同學？”
    “今天打工結束。”
    “為什麽？”
    “需要進行欺詐行為的工作往往是高薪的。”
    店主聽到這段對話，他高聲許諾著。
    “我可以給他加錢！”
    諾爾維雅沒有理會店主的焦急，她隻是看著加西亞，讓他穿上外套拿著雨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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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西亞走到花店門前就不肯再動了，他回頭看了店主一眼，又轉過頭看諾爾維雅。
    加西亞低著頭，有些窘迫。
    “他說……加錢。我想要錢。”
    諾爾維雅點頭。
    “那就問他加多少。”
    店主很爽快地報出一個高價。
    諾爾維雅能看出加西亞心動了。她知道加西亞需要撐起一整個組織，她理解加西亞對金錢的渴求。
    “加西亞，你理解他為什麽給你加錢麽？”
    諾爾維雅冷靜地給他解釋著。
    “你的木係魔法是幻影對吧？他會在幻影消失之前把這些已經枯萎的花以高價賣出去。”
    “所以……買花的人得到的，是枯萎的花。”
    “嗯。”
    加西亞攥拳，撐開了傘。
    “我們……不去打工的話，要去哪裏？”
    諾爾維雅轉過身無視店主難看的臉色，她想了想，選擇了一家價格實惠的咖啡館。
    ……
    諾爾維雅沒能從加西亞口中聽到他的過去。
    加西亞的心情很差，他沉默地喝著冒熱氣的咖啡，眼神灰暗又無助，像是忽然被帶進了一場夢魘。
    他很喜歡分享他的苦難，他總能從自揭傷口的舉動中獲利。他知道如果他說出他的過去，坐在他對麵的半人魚可能不會像這樣現在這樣討厭他。
    可是他不想說了。
    他的傷口開始愈合，他的敘述隻會把傷口越撕越大。他不想繼續流血了，他想要收拾好向前走，他不喜歡這永遠不停的大雨。
    他要陽光。
    “……萊麗同學，接下來我們要回花店打工嗎？”
    諾爾維雅搖頭。
    “回不去了。”
    “那我們去哪裏打工呢？”
    諾爾維雅打開聯絡器看了一眼時間安排。
    “兩個小時之後有個去鐵匠鋪的兼職。現在您還可以安穩地在這裏喝咖啡。”
    “……好。”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電閃雷鳴過後，咖啡館外麵的橡樹被劈焦了。
    有人驚呼。
    “那棵樹怎麽要倒了？我母親過生日就想看見那棵樹！那是很多年前我的祖母種給我母親的！”
    咖啡館混亂起來。
    諾爾維雅寂然不動，但感受到了加西亞期待的目光。
    諾爾維雅無奈地示意加西亞可以去問問咖啡館要不要臨時打工的。
    過了不久，加西亞回來了。
    諾爾維雅看著他清爽的好像樹葉一樣的眼睛，聽到他語調微微上揚。
    “……我喜歡打工！”
    加西亞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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