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極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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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恨裏通常帶有極致的怨。
晦暗的天空陰鬱,仿佛漏了一個洞。洞裏掉落的閃電讓已經泥濘的花園亮了一瞬,同樣亮起的還有艾琳的聯絡器。
艾琳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她此刻的感受。
花園裏沒有屍體。
那加西亞到底有沒有殺掉阿達梓?
阿達梓這個人是存在的,不是加西亞幻想出來的。那阿達梓還活著嗎?如果活著,他為什麽一直沒有出現呢?
傑瑞蹲在地上,他不太適應這種詭異的氣氛,但他從艾琳猶豫的目光裏感受到了質疑。
他噌的站了起來。
“真的啥也沒有!沒有任何人體組織,連那種斷手都沒有,連動物的骸骨都沒有!我檢查了四五次,不會出錯的!”
艾琳唔了一聲。她看向蹲在角落裏抱著自己的頭呆呆地回想著過去的加西亞,覺得他格外讓人覺得……可憐。
如果困住他的也隻是幻影,那麽他這麽多年的痛苦又算什麽?
艾琳的聯絡器再次亮了起來。之前是奧忒凱絲特問她什麽時候回去吃晚飯,現在的信息來自休特。
【休特:我查到一些信息。】
【休特:你不在瑈幽。你在加西亞的家?】
【艾琳:耶斯!休特,我想吃冰淇淋,草莓味道的!這裏好苦,我想吃甜甜的東西。你帶傘了嘛?外麵的雨超級大。】
【休特:你都知道了?冰淇淋要幾份?我帶傘了。但應該沒什麽作用。】
【艾琳:知道一些。冰淇淋要三份~傑瑞也在,加西亞老師他不一定會吃,那到時候我就吃兩份!要是諾爾維雅在就好啦,但是我沒告訴諾爾維雅我查到的事情……】
【休特:嗯。】
對話結束。
艾琳惆悵地看著外麵的雨,覺得加西亞變成現在這樣也有些道理——沒人會喜歡這不間斷的雨,潮濕的氣息和陰暗的天氣讓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地變得很糟糕。如果長時間在這種雨中生存的話,她不可抑地會呼出潮氣。
環境塑造人。加西亞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有跡可循。
艾琳向來以最壞的惡意去揣度人,她對人性不抱有任何期望,她本身就是沒有底線的灰狼,她見過太多壞人,所以她不驚訝於人性的醜陋和複雜。
看著現在的加西亞,艾琳很輕易地能看出阿達梓對加西亞的惡意。
畢竟那個時候的阿達梓就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而加西亞隻是一個處於世界巨變中無法適應的小孩,阿達梓可以隨意傷害加西亞。
看啊,現在的加西亞就痛苦的不行。
如果阿達梓良心發現,他可能在加西亞精神恍惚時離開了,因為愧疚而不敢回來。如果阿達梓是個無可救藥的壞蛋,他就會偽裝自己已經死亡,讓加西亞永遠活在愧疚和畏懼中,永遠不敢獲得幸福。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
艾琳看向外麵已經有些泛濫的花園,覺得大雨已經把這鬆散的土壤澆透了。
這種規模的雨,即使有人在外麵行走,也隻能看到一個不清晰的輪廓。
加西亞可能把阿達梓安葬了,也可能把阿達梓溶解了,或者藏到了其他地方——但加西亞什麽都記不起來。
他隻能記得他的反抗,他的掙紮和恐懼。他自己待在家裏的那些天究竟在幹什麽,他已經記不清了。
精神的恍惚和身體上的饑餓和疲憊讓他分不清現實和想象,他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殺了阿達梓。
艾琳拜托傑瑞看看附近的土地有沒有屍體的蹤跡,而她拿著加西亞餐桌上的藥瓶,把藥倒了出來,然後走到加西亞麵前,俯身問他。
“加西亞老師,當時你拿的藥瓶和這個差不多嘛?”
加西亞抬起頭,墨綠色的眼睛裏情緒粘稠,緊緊膠著在一起。他的聲音喑啞。
“……比這個小一點。”
艾琳點頭,然後她拿起小花傘走了出去,在花園裏拿了很多小石頭放進藥瓶裏。她把藥瓶填的很滿,然後又抓了一把混著雨水的濕嗒嗒的沙子,用沙子填補了藥瓶的空隙。
艾琳拎了拎藥瓶,然後出去找到了傑瑞。
在艾琳帶著傑瑞回到加西亞的家時,她看到了休特。
休特火紅的頭發沾染了水汽,但他手裏的冰淇淋卻沒有雨痕。
艾琳歡呼一聲。
“你來啦休特!我現在就想吃冰淇淋!這場雨來的好詭異哦,我以為今天會是個晴天的,如果我知道會下雨的話就不會告訴加西亞老師他的過去了……”
休特讓傘傾斜向艾琳,讓她自己拿冰淇淋,他看向皺著眉被雨澆透了的傑瑞·萬,問傑瑞吃不吃冰淇淋。
傑瑞:“不用了哥!冷死了冷死了。”
傑瑞抱住了自己。他心事重重的,沒有立即走進加西亞的家裏,而是看向了已經變成泥潭的花園。
他有些遲疑地張口。
“……所以,不是貴族學生在加西亞老師的花園裏扔了屍體,是很多年前加西亞老師殺了一個人,然後把那個人埋在了花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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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點頭。
“嗯嗯!但是可能也沒殺~”
傑瑞有些震撼。
“所以加西亞老師不記得了?他就安心地和一具屍體……雖然現在沒有屍體,但是他的確知道有一具屍體在花園裏吧?他這麽多年不覺得害怕嗎?他這個精神狀態和心理素質真是值得敬佩,但他表現出來的又不像啊?”
“他不記得。”
休特回答了傑瑞的困惑,然後輕聲讓艾琳慢些吃。休特沉默了很久,然後說起他偶然得知的消息。
雨沒有停歇的趨勢,反而越下越密,砸在傘麵上嘭嘭響。
加西亞的家裏沒有點起燈。天色愈發沉鬱,就好像被什麽吞噬了一樣,令人焦躁不安。
艾琳吃完了兩盒冰淇淋,她擰了擰自己的灰色長發,有些不快地說著她有多討厭這大雨。
“……有一個人也格外抵觸雨天。”
“我知道,是加西亞老師。”
“不,艾琳。那是一個精神失常的老人。他住在鄰國的療養院裏,死於三年前。他的名字是加爾恰。他在多年前渾身是血的倒在鄰國城鎮的街道上,他忘記了自己是誰,也不知道他的家在哪裏,他隻會重複一個音節,那就是‘加爾恰’,所以當地的人們叫他加爾恰,並把他送到了療養院。
加爾恰恐懼下雨。但人們並不覺得奇怪——因為他是在一場暴雨結束的第二天被發現的。沒人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麽。”
艾琳安靜地聽著,眼睫抖動。她血紅的眸子明明滅滅,思緒不斷碰撞。最終,所有情緒都變成一聲歎息。
“我猜也是這樣嘛……剛才我讓傑瑞拿著裝滿石頭的藥瓶用力砸向一塊木頭,木頭都沒有折斷。當時還是小孩子的加西亞老師又能有多大力氣呢?又不是狂戰士,一下就把阿達梓砸死的可能性不高。”
休特綠眸微動。
“藥瓶?”
“是的~當時加西亞老師手裏拿著裝著小石頭的藥瓶,加西亞老師說,他記得他向阿達梓揮起藥瓶時小石子在瓶內碰撞的聲音——那算不上很有威脅的武器嘛。”
“是止血的藥劑嗎?”
“應該是的。加西亞老師說他想給阿達梓處理傷口,因為阿達梓的手心被玻璃碎片劃傷了。”
“加爾恰的手心沒有傷口。他的傷口在腿上,像是被什麽東西濺射……”
休特和艾琳同時沉默了下去。
艾琳揉了揉眼睛。
“原來手心受傷的是加西亞老師啊。”
休特點頭,然後問艾琳。
“要告訴他真相嗎?”
艾琳搖頭。
“我不知道哪個對加西亞來說是更殘酷的,我想讓他自己選擇。”
艾琳垂著頭,聲音發悶。
“早知道這樣……我不該提起來的。我以為隻有一具屍體……”
休特拍了拍艾琳的頭。
“如果他不想知道真相,我們可以讓他遺忘。”
休特和艾琳走進了加西亞的家,而在後麵陷入沉思的傑瑞·萬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加西亞和加爾恰的發音很像!所以加爾恰是本來應該躺在花園裏的那具身體?所以加西亞老師沒有殺人,他隻是不記得了!”
傑瑞恍然大悟。
但他不明白為什麽艾琳和休特的表情那麽嚴肅。加西亞老師沒有殺人不是一件好事嗎?
傑瑞加快走了兩步,跟在休特和艾琳身後。他抬頭看了一眼遠方的黑雲,覺得一會兒可能會有風暴。
傑瑞對天氣不怎麽挑剔,盡管如此,他還是對現在的大雨產生了怨言。
“怎麽偏偏在這個時候下雨,多影響心情啊。”
他這麽說著,走進屋卻發現加西亞在吃冰淇淋。
加西亞一直抱著膝蓋坐在客廳的角落裏,他看著死寂的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個殺人犯。
原來溫暖的和祖父一起生活的過去被斥罵聲覆蓋,他恐懼著阿達會突然打開房間門然後暴怒地打他。過往的記憶那麽瑣碎,他甚至無法從這種瑣碎中找到一絲絲微末的幸福。
被誣陷、被貶低、挨餓、挨打、孤獨、討好……
他的懦弱有了源頭。他找回了他自己丟掉的記憶,終於明白他為什麽會表現得那麽可惡。他原本以為他生來就是這樣的,祖父的教導也救不了他,他的靈魂就是如此卑劣。
可是事實不是這樣的。他拚了命地想要遺忘阿達,但他悲哀地發現他依舊繼承了阿達的某種特質,他不自覺地模仿著阿達,無論他有多恨阿達。
他寧可他親手結束了阿達的生命。他已經向前走了,他不想被阿達拽回去。
他依舊懼怕阿達。阿達是他生命中躲不過的陰影。他希望阿達已經死亡。他寧可背負著罪孽前進,也不想在知道一切後依舊在原地打轉。
有很多雙手在拽著他。
“……加西亞老師。”
熟悉的聲音。
艾琳打開了燈,明亮的光照在紅色的頭發上,熱烈的如同火焰。
休特提著袋子,走近他。
“吃冰淇淋嗎?加西亞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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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亞遲疑地點頭,然後機械地吃著冰淇淋。
艾琳問加西亞老師是否還想知道真相。
“真相可能是醜陋的,劇毒的,帶著荊棘的……加西亞老師,你仍舊可以選擇後退,如果你現在特別痛苦,我可以讓你忘掉這一切。你不會想起不好的過去,你依舊在成長。”
“……不。”
加西亞抬眼。他墨綠色的眼睛此刻像一塊寶石,晶瑩的,深沉的,沒有迷惘和猶豫的。加西亞堅定地開口。
“我想當加西亞。我想當現在的加西亞。我不想成為阿達。我不想像他。我不想在沒有記憶時成為他,我要把他驅逐出我的世界,我……恨這場大雨。我不喜歡雨,我不是沼澤,我不想成為苔蘚,我要陽光。”
加西亞緊緊捏著挖冰淇淋的勺子。
“……我要長大。”
……
“阿達梓死了,但是他不是被你殺掉的。他在很多年前失去了記憶,跑到了鄰國的一個小鎮上,他不記得自己叫什麽,他忘記了過去,人們把他送到了療養院,他以‘加爾恰’這個名字自然病故。”
休特冷靜地講述著他查到的東西。他相信加西亞是因為相信蛛姀。如果加西亞的祖父是被蛛薇的後代撫養長大的,那被祖父撫養過的加西亞不該是現在這樣。
加西亞的世界是封閉的,這就說明加西亞會很像他的祖父。但加西亞表現出來的不是這樣,加西亞對有些東西產生了條件反射般的抗拒。
所以休特查到了“加爾恰”,也就是阿達梓。
阿達梓沒有死亡,但他給了加西亞自己被殺死的錯覺。作為一個會對孩子拳打腳踢的成年人,休特不相信阿達梓的逃離是因為愧疚。
或許是因為恐懼,或許是因為厭惡,但總之不會是帶著善意的離開。
加西亞也是這麽想的。
他怔怔地拿著勺子,勺子裏的冰淇淋化成了黏黏的奶油,滴在他的手上,像一塊不和諧的胎記。
他的心情複雜。他不知道他該慶幸自己沒有殺人,還是該恨阿達梓的逃離讓他痛苦了這麽多年。
阿達梓像一個詛咒。阿達梓可以在療養院裏忘記一切自然病故,而他隻能在回憶中蜷縮,無處逃離。
加西亞不明白。他怎麽都不明白。
“為什麽……”
“為什麽……他那麽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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