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在肅穆的樹上。夜空中濃霧彌漫，像是混合的不太均勻的，摻了雲母粉的顏料。那些閃爍的光點像是沙子裏的碎金，很難單獨摘出來。
    諾爾維雅抬頭看著天空，覺得今天的夜晚和黃昏格外割裂。
    約書亞在拿著小剪子把外套上的線頭剪掉。他早上走的匆忙，穿的外套也都是平時不會穿出門的工作裝。雖然他在家裏織毛衣和畫設計圖紙時穿這件外套會感覺很舒服，但穿出門還是有些勉強。
    等到他把那些飄揚的線頭都處理好後，他看到了抬著頭望天的諾爾維雅。雖然他看不到諾爾維雅的表情，但他感覺諾爾維雅的心情應該還不錯。
    約書亞原本有些沉悶的心情也慢慢開闊起來。他也抬頭看著天，然後揉了揉眼睛。
    “諾爾維雅，你以後想去哪裏工作啊？”
    諾爾維雅想了想，然後認真回答著。
    “我想留在艾博斯格。”
    約書亞許久沒有說話。
    諾爾維雅側頭看向約書亞，發現他垂下了頭，有些迷茫地看著被街燈照亮的路。
    “約書亞，怎麽了？”
    “其實沒什麽……就是，大家都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
    喀嵐要考上艾博斯格然後給他的姐姐卡莉坦複仇，優絲麗要負責德氏家族，西蒙想和他的隊友們開一家療養院，我的隊友們也都想好了要去哪裏。”
    約書亞歎了口氣。
    “隻有我不知道。裁縫和療愈師，我選不出來。”
    “約書亞，如果無論選哪個都會讓你後悔的話，那就選你最喜歡的那個吧。”
    “我不能，諾爾維雅。”
    約書亞惆悵地攏緊了自己的外套。
    “老師說我的天賦很好，以後可能會成為醫神廟最出名的療愈師，救下很多人……就像今天。”
    生命來之不易。他不想放棄自己的夢想，也不想讓本可以被救回的生命在他自私的選擇中消散。就像現在，因為加西亞被救了回來，諾爾維雅就很開心。
    ……
    讓諾爾維雅心情變得很輕盈的是蛛姀的選擇。
    諾爾維雅在蛛姀叫她去看加西亞老師的時候就知道了她的想法。諾爾維雅了解蛛姀，她知道蛛姀對愛意的敏感程度，所以當初在卡羅內讓蛛姀去安撫人們，這並不是大膽的嚐試。
    她知道蛛姀能夠做得很好。
    蛛姀能夠接受並且信任的，除了她的隊友們之外，就隻有能夠全身心地信仰她、愛她的人。要決絕而純粹，幾乎等同於信仰。
    所以在瑪緹雅老師剛成為她們的指導老師時，蛛姀的態度是懷疑的。直到後來蛛姀才能篤定瑪緹雅老師的溫暖和無害。
    如果蛛姀接納加西亞，那就說明加西亞是真的把蛛姀當成了家人，並且願意為蛛姀奮不顧身。隻有這樣，蛛姀才會表現出那個表情——
    諾爾維雅隻要一看就知道，蛛姀覺得很麻煩，但是她不排斥這種麻煩。
    諾爾維雅要這個世界都愛她的隊友們。不隻是她，不止是她。現在蛛姀又多了一個家人，一份牽掛。
    風搖樹止。
    諾爾維雅和約書亞說了再見，坐法陣回到了玫瑰府邸。
    今天休特和艾琳有事不在，蛛姀帶著加西亞回到了他的家。玫瑰府邸裏沒什麽聲音，她走進城堡，最先發現她的是菲阿娜的叔叔哈梓。
    “菲阿娜剛才告訴我說你今天回家吃飯。怎麽回來的那麽晚？雅琳休說它想去接你，我說我接，這剛好要出門，你就回來了。”
    “哈梓先生……”
    “叫我哈梓或者叔叔！你這孩子怎麽和休特一樣強。休特和艾琳今天不回家，他倆工作忙，艾爾利特中午沒吃飯，他餓了就先吃了。菲阿娜要去一趟日啡，她和艾爾利特一塊兒吃的。
    杜庫和雅琳休還沒吃，他倆說等你一起。”
    諾爾維雅：“……好。”
    哈梓順手把諾爾維雅的外套掛了起來，然後把自己頭上的帽子摘了下來，急匆匆去找澳契夫讓他準備第二波晚餐了。
    諾爾維雅白發披散，穿著菲阿娜同款毛絨拖鞋撲到了客廳的沙發上。今天發生的事情太過突然，她擔憂，懷疑，反思，一直到加西亞醒來，她才緩緩安定下來。
    似乎也沒有做些什麽，但依舊很疲憊。
    “……諾爾維雅。”
    金發碧眼的魅魔穿著柔軟的家居服，在二樓靠著欄杆望著她。
    諾爾維雅抬頭，看到艾爾利特的同時也聽到了開門聲。
    在艾爾利特旁邊又冒出了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雅琳休踮著腳，用力向她揮手。
    “歡迎回家！我們吃飯吧！我去叫杜庫～”
    雅琳休噠噠噠地跑走了，艾爾利特略略移走了眼神，語氣有些鬆散。
    “不是我不等你吃飯，是菲阿娜要去日啡……日啡有什麽吃的，除了酥皮肉凍還是酥皮肉凍，還是在家裏吃得好。菲阿娜一個人吃飯太孤獨了，我是為了陪菲阿娜。”
    諾爾維雅笑了起來。她藍色的眼眸像流動的河流。她的語氣也懶洋洋的，帶著一些故作驚訝的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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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菲阿娜說她不想吃晚飯的，她是為了陪你。”
    “？菲阿娜她……”
    “我又怎麽了。”
    菲阿娜推開門走了進來。她的身上攜帶著沾著玫瑰香氣的冷意，但薔薇色的眼睛裏卻是無奈又縱容的笑。
    “我才去日啡幾個小時。”
    “歡迎。回家。”
    杜庫牽著雅琳休走了出來。他看著剛回來的諾爾維雅和菲阿娜，把這句話說了兩遍。
    哈梓這時也回來了，他端著一盤肉桂烤蘋果，看著開始熱鬧起來的場麵，問到底還有幾個人吃飯。
    菲阿娜和艾爾利特接受把這當成夜宵的建議，也坐在了餐桌上。
    這樣平凡的熱鬧是詮釋幸福的最好方式。
    ……
    “蛛姀。吃晚飯。了嗎？”
    杜庫認真地問著，撐著深夜帶給他的困倦。
    他幫助加西亞翻修了家裏，他知道加西亞對於吃飯沒什麽概念，他的房子裏沒有什麽食物——但是後來加西亞似乎買了很多零食，都放在了一個固定的位置，加西亞自己也不吃。
    諾爾維雅一直用聯絡器和她的隊友們同步著加西亞的情況，所以大家也都知道蛛姀把加西亞送了回去。
    醫神廟的位置緊張，一旦病患脫離生命危險，醫神廟就會讓他們回家自行觀察。醫神廟隻救瀕死的人。
    雖然加西亞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但他仍然需要有人保護。加西亞受傷這件事看起來是個意外，但最後一次對抗戰即將開始，這個意外來勢洶洶。所以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加西亞會在嚴密的保護中。
    “她吃了。你醒了之後就沒看聯絡器吧。”
    艾爾利特回答著杜庫的問題，舉著烤蘋果片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
    “蛛姀發照片了，加西亞做的蘋果派和炸薯條，雞肉烤薄餅，烤土豆和烤香腸，還有洋蔥湯。”
    哈梓拿著叉子頓了一下。
    “加西亞做了這麽多東西？不好吧，他都傷成那樣了，讓蛛姀和他去餐館裏吃多好啊！
    這還有幾天呢，這周是蛛姀和小艾帶加西亞玩對吧？帶他出去吃或者回家吃都行，讓一個病患給蛛姀做飯，傳出去不好，而且加西亞看起來也不像會做飯的，蛛姀吃不到好吃的飯她心情就不好，委屈她幹什麽呢！
    讓加西亞來玫瑰府邸是不是更安全？他要不好意思的話我給他請個廚師怎麽樣？或者我去也行——”
    “哈梓，你比澳契夫還嘮叨。”
    菲阿娜客觀地評價著哈梓，打消了哈梓的想法。
    “加西亞做的這些都是從餐館裏買到的成品，他隻需要加熱，蛛姀說味道還可以。加西亞家裏有很多零食，蛛姀說那些零食比晚飯好吃。
    蛛姀在這周準備教加西亞一些生活技能，讓加西亞能夠正常生活。”
    艾爾利特：？
    “蛛姀教加西亞生活技能？她有什麽生活技能？”
    “蛛姀之後就是你了，你打算帶加西亞做什麽？”
    “……還沒想。”
    艾爾利特疲憊地趴在餐桌上，然後和諾爾維雅對上了視線。
    諾爾維雅把餐盤都推到一邊，疲倦地放空了自己，機械地吃著作為飯後水果的烤蘋果片。在和艾爾利特對上視線後，諾爾維雅把手邊的烤蘋果片遞了過去。
    艾爾利特下意識地接下了，然後他皺起眉，在想要開口的時候又看到了把臉蛋貼在餐桌上的雅琳休。
    雅琳休好奇地看著他和諾爾維雅，以為這是什麽新的吃飯環節。杜庫也是這麽想的。他艱難地以趴在餐桌上的姿勢繼續吃著飯。
    哈梓：“……這是怎麽了？”
    菲阿娜不語，隻是一味學著她的隊友們。
    哈梓：……
    哈梓：“玩吧玩吧。”
    哈梓離開了這讓他看不懂的場麵，還把空了的餐盤都收了下去。
    菲阿娜看著哈梓走向廚房，默默向他擺了擺手。然後她把頭轉向諾爾維雅，問她怎麽看起來這麽累。
    諾爾維雅吃著烤蘋果片，臉慢慢地鼓了起來。
    “一想到以後的指導老師可能都是來找我們幫忙的，我就很不開心！但是如果他們和加西亞老師一樣，那又怎麽能不幫助他們呢？
    但是！有些老師、很多老師，他們原來明明不喜歡我們的！我不希望我們要妥協……我不要你們妥協。
    為什麽這樣！我明明已經很謹慎了！為什麽加西亞老師會受傷？”
    菲阿娜認真地聽著諾爾維雅的話，然後和艾爾利特對視。
    她確定了。
    “烤蘋果片裏放了酒。”
    艾爾利特：“確實。”
    “還有！對抗戰，最後一場對抗戰，艾博斯格的很多管理層，很多貴族代表，還有之前那些被打的很慘的貴族學生，他們都會在。真的是非常麻煩——他們一定會想很多辦法來讓最後一場對抗戰失敗。他們可以失手很多次，但隻要我們不可以。
    為什麽不能把他們都關起來然後都殺掉！為什麽！”
    諾爾維雅的眼神迷離，但她的神情格外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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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場對抗戰，所有小隊都要在場，重要的不是台上，是台下。一定要找到方法讓他們不敢報複——要不然那些老師會受到更多傷害。
    所以，我們應該把那些貴族代表都丟到海裏去喂人魚。如果人魚不吃的話，就丟給海妖，海妖也不吃的話，就讓他們在海上漂流，然後他們最後就會流落到荒島上！他們會變成野人，叫金曜日。”
    “諾爾維雅。”
    艾爾利特慢慢開口。
    “加西亞，我們的指導老師，你討厭他嗎？”
    菲阿娜沒有阻止艾爾利特，她同樣想要知道諾爾維雅表露出異常的原因。她尊重諾爾維雅。這是她能夠讓步的最大限度。她不能接受有超出她預料的變動發生在諾爾維雅身上，她需要知道所有真相。
    她不能再失去什麽。
    “我不討厭，加西亞老師。”
    諾爾維雅慢吞吞地說著，她的指尖聚起了水係魔法，發射出了一個又一個水球。
    “但是我不能靠近他……”
    “為什麽。”
    “因為……”
    諾爾維雅格外鄭重地坐直了。她的臉上紅暈明顯，還有一道因為趴在餐桌上硌出來的印記。
    諾爾維雅把聲音放得低低的。
    艾爾利特和菲阿娜也坐了起來，他們認真聽著。
    然後他們就聽到諾爾維雅說，
    “我是海星！”
    諾爾維雅輕盈地跳了起來，試圖鑽進她變出的水球裏。
    她當然鑽不進去，但醉酒的半人魚沒什麽理智可言。海星要生活在水裏，要不然她會幹涸——求生的欲望讓她不停擺動。
    雅琳休拍著手說它也想當海星。杜庫已經睡著了，諾爾維雅發出的聲響讓他短暫地醒了一下。在看到是諾爾維雅之後，杜庫又睡了過去。
    菲阿娜和艾爾利特對視了一眼，艾爾利特已經把影像石打開了。
    菲阿娜：……
    “杜庫交給你，我和雅琳休負責諾爾維雅。”
    艾爾利特點頭，但用影像石錄製的手卻沒停。
    菲阿娜：“艾爾利特，明天多穿幾件衣服。”
    “知道了，剛才哈梓說了好幾遍了，明天降溫。”
    “不是。”
    菲阿娜看著艾爾利特手裏的影像石，抱住了還在努力擺動的諾爾維雅，語氣淡然。
    “——這樣你明天挨打的時候沒有那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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