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溫柔。
    雅琳休眨了眨眼睛，意識回籠。它坐起來，發現費莓歐和阿爾泰爾已經醒了。
    “你們怎麽不叫我呀？”
    “沒事兒，我倆自己也能玩，你多睡一會兒。你在秋令營沒休息好，我知道。”
    費莓歐很淡定地說著，然後拿起了一個本子。
    “這不是你的日記吧？你說我可以玩你的蠟筆，我和阿爾泰爾想在這個本子上畫畫的。”
    雅琳休搖頭。
    “不是日記，你們可以隨便畫。”
    阿爾泰爾始終沒有發出聲音，他全神貫注地用蠟筆畫著什麽，然後抬起頭，神色有些猶豫。
    雅琳休坐在床上撐著身體微微歪頭。
    “阿爾泰爾，你有哪裏不舒服嗎？”
    阿爾泰爾搖頭。
    他還是那副神色，他看了眼雅琳休，又看了眼費莓歐拿著的本子。
    費莓歐也想起來了。
    “對了，我們看到了你寫的東西……我們不是故意想要刺探你的隱私，但阿爾泰爾想問，你為什麽寫了‘蘭尼爾’這個地方？”
    雅琳休揉了揉臉蛋。
    “我忘記問你們了，你們想去蘭尼爾嗎？我需要每個月去蘭尼爾幾天。”
    “你為什麽要去那種地方？”
    阿爾泰爾很困惑。
    “你不是沙漠貓嗎？你的那些家長裏有蘭尼爾的鷹族嗎？”
    “沒有，但是我需要去。”
    “別吧。”
    阿爾泰爾對於蘭尼爾這個地方有些避之不及。
    費莓歐扯了扯嘴角，黑色的唇彩因為吃了午飯而有些掉色。
    “阿爾泰爾，膽小鬼。你不想去我和雅琳休去。”
    “你不能去！”
    “我爸媽都管不了我，你還想管上我了？阿爾泰爾你——”
    費莓歐和阿爾泰爾的相處日常就是這樣。阿爾泰爾有很多缺點，但他本身不是什麽壞孩子，他的性格決定了一些事，費莓歐也是這樣。
    費莓歐覺得阿爾泰爾又犯了老毛病，但她看到了阿爾泰爾格外堅決的表情。
    她忽然想起，阿爾泰爾也是鷹族。
    “你為什麽這麽討厭蘭尼爾啊？那不是你的國家嗎？”
    “不是。我討厭蘭尼爾。費莓歐，不要去蘭尼爾。”
    阿爾泰爾慢慢地說著。他看向雅琳休，問它是不是一定要去。
    在看到雅琳休點頭之後，阿爾泰爾深深歎了口氣。
    “……好吧。我跟你講講蘭尼爾這個奇怪的國家。”
    阿爾泰爾仔細把他的畫疊了起來，然後站了起來。
    “我在蘭尼爾住過兩年。我爸爸是蘭尼爾人，但是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離開蘭尼爾了，一直在外麵沒有回去過。我的媽媽是鷹族，但是她不是蘭尼爾人。
    我的爸爸媽媽相遇，於是我出生了。因為爸爸的工作調動，我們都回到了蘭尼爾。那個國家……對爸爸很好。對我也很好。”
    “那你為什麽討厭蘭尼爾啊？”
    費莓歐不理解。她皺著眉頭，覺得阿爾泰爾矯情。
    “因為它對媽媽不好。”
    阿爾泰爾露出了很痛苦的表情。
    “它對我也不是很好。隻要我身上表露出屬於媽媽的一部分，我就會被指責不夠英勇，不夠男人，我的所有野蠻的會傷害人的行為都會被嘉獎，我隻有學會那些壞習慣才能被誇說是一個小男子漢，但我知道那是錯的。
    蘭尼爾很可怕。蘭尼爾讓爸爸變得不像爸爸，媽媽不像媽媽。媽媽很痛苦，在蘭尼爾，媽媽做自己是要被懲罰的，她甚至不能正常工作，不能變回原形，她不能飛……我的媽媽飛的很高很遠，她很厲害。
    你們知道蘭尼爾有什麽嗎？禁飛令。隻要是女孩，就不能飛得很高，哪怕她們能飛到那麽高。
    我的媽媽被指責、被法律製止做正常的事情。她不被允許大聲笑、在外麵表現得勇敢、像蘭尼爾男人那樣工作……我被禁止玩公主遊戲，我被嘲笑說像個女孩，隻要我說我覺得有些法律是錯誤的，他們就會像惡鬼一樣懲罰我，逼我說法律是神聖的。
    他們不允許我同情安慰媽媽，他們告訴我是媽媽不正常，但是明明不正常的是他們。我去過很多地方，外麵的世界是正常的，蘭尼爾是扭曲的。
    但蘭尼爾裏的人認識不到這一切。他們認為他們是正確的。”
    “那蘭尼爾的那些女孩兒為什麽不反抗？她們要為自己爭取，為自己戰鬥。”
    費莓歐不理解。她從小就會為自己爭取，她不會因為任何事情畏懼。
    阿爾泰爾搖頭。他露出一些難言的悲愴。
    “費莓歐，那是個……非常非常可怕的環境。”
    “可是——”
    “費莓歐。”
    雅琳休開口，接過了阿爾泰爾的話頭。
    “如果你的爸爸媽媽從小就告訴你要成為一個好妻子，你會怎麽想呢？”
    “他們瘋了。沒事，我的祖母會教訓他們的。 ”
    “如果祖母告訴你工作是男人才會做的事情，讓你待在家裏學習怎麽成為一個合格的母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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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不會這樣。就算祖母昏了頭了，我也會出門啊，外麵的大家是怎麽做的，我看到也就知道了。”
    “如果大家都是這樣的，你的姐姐妹妹是這樣的，整個國家都是這樣的，費莓歐，你怎麽會有反抗的想法呢？你不會察覺到這是錯誤的，因為你從來不知道有其他可能。”
    雅琳休的語氣並不嚴肅，它的神情也很平靜。
    外麵的陽光炙熱，但費莓歐突然覺得很冷。
    她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
    她想了很久，然後突然找到了一個突破點。
    “學校！像勃朗學校一樣，她們上學就知道很多知識，就能意識到……”
    “費莓歐。我在離開蘭尼爾之前，我的班級裏隻有三個女孩。整個年級都是這樣的。年齡越大，班級裏的女生越少。”
    “這不公平！”
    費莓歐憤憤不平。
    “那些雌鷹的爸爸媽媽都是傻子嗎？他們意識不到這樣的不公平嗎？”
    阿爾泰爾深深地歎息。
    “費莓歐，在蘭尼爾，公平屬於雄鷹。”
    費莓歐氣得直喘粗氣。她又意識到一件事。
    “那你怎麽離開蘭尼爾了？你在蘭尼爾過得很好吧。”
    阿爾泰爾點頭，又搖頭。
    “我的媽媽在枯萎。我的爸爸在腐化。蘭尼爾是毒藥，我在蘭尼爾很痛苦。我所有享受到的優待都會變成對媽媽的苛待。
    我不能接受。我知道什麽是對和錯。我知道我的媽媽是非常非常厲害的人，她不該在蘭尼爾。但是，媽媽進入蘭尼爾之後沒有爸爸的允許就不能離開。”
    費莓歐很快反應過來。
    “你胳膊上的那些疤和這件事有關嗎？”
    阿爾泰爾點頭。
    他捏著手裏的畫。
    “我是媽媽的孩子。媽媽教過我要做正確的事情，哪怕那是大多數人無法認同的。我能做的不多，但好在爸爸很在乎我。我能用我自己讓媽媽離開蘭尼爾。”
    “阿爾泰爾，你像女孩一樣勇敢。我原來覺得你是膽小鬼，是我錯怪你了。”
    費莓歐輕輕碰了碰阿爾泰爾的手臂。她之前問過阿爾泰爾為什麽會有那麽醜陋可怖的疤痕，阿爾泰爾從來沒有正麵回答過她。
    她平常從不表揚阿爾泰爾，因為她覺得阿爾泰爾充滿了男孩有的缺點，但他太笨了，是個傻瓜，費莓歐會容忍有缺陷的笨蛋鷹族。
    但這一刻，她覺得阿爾泰爾是值得嘉獎的。
    阿爾泰爾很開心，但是他很快斂了笑，搖了搖頭。
    “不是……不是這樣的。我那樣做是因為我很自私。我在蘭尼爾很不快樂，我在蘭尼爾遭受了很多排擠，他們說我像女孩，所以我總被欺負。
    如果沒有被欺負呢？整個國家都愛我，他們讚揚我所有行為，哪怕我是個無賴，是個惡棍，但我是個雄鷹，我無論做什麽都會被原諒。那樣的愛是錯誤的。
    小時候隻有媽媽一直照顧我，媽媽從小就一直教我很多東西，去蘭尼爾的時候我還記得。所以這件事，完全是因為巧合，是因為我能體會到媽媽的痛苦。
    如果我不能呢？那我就會像其他雄鷹一樣。”
    “阿爾泰爾，你能夠這樣想，就絕對不會變成蘭尼爾的那種雄鷹。”
    雅琳休認真地看著阿爾泰爾，它問阿爾泰爾的母親現在怎麽樣。
    “阿姨現在快樂嗎？”
    阿爾泰爾有些茫然。
    “我媽媽……應該吧？她和爸爸分居了，最近她去了南邊大陸工作。我的學費是媽媽在付，媽媽說勃朗學校對我最好，所以她和爸爸大吵一架，把我送到勃朗學校之後就出去工作了。”
    “那你不能討厭你媽媽。”
    費莓歐用嚴肅的語氣命令著阿爾泰爾。
    阿爾泰爾睜大了眼睛。
    “我為什麽會討厭我媽媽？”
    “因為她現在不在你的身邊，她被你爸爸逼得不能陪伴你。你爸爸一定會說她的壞話，你最開始不會信，但慢慢地你就會動搖。最後，你會變得和你爸爸一樣埋怨你的媽媽。”
    “不會的。”
    阿爾泰爾狠狠搖頭。
    “我不會變成那樣的。”
    “你怎麽保證？”
    “學校……吧？上次我爸爸教我說不好的話，班主任把我爸爸叫到學校罵了一頓，而且一直去我們家找我爸爸談話。最後我爸爸什麽都不敢說了，還讓我在學校裏少說話。
    我在學校不說話之後老師又去我家了，我爸他最後什麽都不說了。”
    費莓歐聽到最後拍著桌子笑了起來。
    “阿爾泰爾，你真是個聰明的笨蛋！”
    “我不是笨蛋，我隻是反應慢。你再說我，我就要去告訴你的爸爸媽媽你偷偷逃學 ”
    費莓歐一秒變臉。
    “阿爾泰爾，我瞧不起你，而且我這輩子都不會和你一起玩公主遊戲。”
    阿爾泰爾：“費莓歐你好像一個可怕的強盜！”
    他轉頭看到了若有所思的雅琳休，問它是不是不想去蘭尼爾了。
    雅琳休笑了一下。
    “沒有耶。我更想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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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爾泰爾懵了。
    “啊？為什麽？”
    “因為我想和蘭尼爾的一個雌鷹交朋友～”
    “加我一個！”
    費莓歐把手高高地舉了起來。
    “我也去我也去！我要看看這個蘭尼爾到底要幹什麽。我也要和蘭尼爾的雌鷹交朋友，然後我要告訴她們把蘭尼爾毀了然後建立一個新的國家——”
    “那我……也去？”
    阿爾泰爾很遲疑。但是他看了看躍躍欲試的費莓歐和格外堅定的雅琳休，歎了口氣。
    “我也去蘭尼爾……你們兩個女生去蘭尼爾太危險了。”
    雅琳休：“還有哪個女生嗎？”
    阿爾泰爾很震驚。
    “你不是女生嗎？”
    “雅琳休沒有性別。我要給你解釋多少次，雅琳休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雅琳休就是雅琳休。”
    “是的，阿爾泰爾，你可以把我當成一顆石頭。”
    雅琳休拆開了一袋零食。
    “吃零食嘛？我們下午玩點什麽呢？明天就要去蘭尼爾了，你們需要回家準備一下嘛？”
    “明天？！”
    阿爾泰爾捂著腦袋。
    “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我還不想回去——”
    “明天我也不行。抱歉啊雅琳休，我祖母過生日，我們一整個家族都要到場。”
    “沒關係，我自己去就可以。”
    ……
    “真的行嗎雅琳休？實在不行我陪你……”
    阿爾泰爾話說到一半又想收回。他對蘭尼爾有著非常深重的陰影。他忍不住問雅琳休為什麽不選擇性別。
    “你可以選擇說自己是男生還是女生吧？蘭尼爾對所有雄性生物都很歡迎，你說自己是男孩的話在蘭尼爾會更好一些。”
    雅琳休微笑。
    “那我在蘭尼爾就是女孩了。”
    “為什麽啊！”
    “我就是沒有性別呀。我是被創造出來的生物，我沒有族群，沒有和我長得很像或者和我一樣的同類，我是最特殊的存在，我為什麽要被這些概念困束住呢？”
    “可是這很不方便。”
    “對誰來說很不方便呢？”
    阿爾泰爾愣住了。他本來想說對雅琳休自己不方便，但究竟不方便在什麽方麵，他也說不清。
    阿爾泰爾的爸爸來接他了。
    阿爾泰爾和雅琳休說了再見，然後一拳打在了他爸的小腿上。
    “又遲到！我等了你兩個小時了！我在雅琳休家連夜宵都吃完了！你又在家裏睡大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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