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時海邊風景正好。
    諾爾維雅和本·愛麗絲回到了加路教堂。碧緹和杜庫都還沒回來，隻有涅多桉在空蕩蕩的教堂裏等著。
    在收到弗朗徹簽署的轉讓協議時，涅多桉被氣笑了。
    “她在你們麵前倒是裝起大方來了，我和她協商的時候她寸步不讓。”
    涅多桉也沒說要把這份協議退回，她把那份協議收起來，告訴諾爾維雅晚上有篝火晚會。
    “雖然在蘭尼爾的人不多，但你想見的應該都在。玻璃花房離海很近，到時候讓本帶著你去。我還有事。”
    涅多桉轉頭走了。
    天黑沉的很快，教堂內空曠破舊，本·愛麗絲找到了燈，坐在一片弧形的光明下奇怪碧緹怎麽還不回來。
    “她們不會出什麽事吧？”
    本有些擔心，因為碧緹來蘭尼爾的時間很短，她並不知道現在的局勢有多麽緊張。
    諾爾維雅勸她安心。
    “她們現在正在集市那邊，應該還沒買好特產。她們不會有什麽危險的，本，這是你之前告訴我的，不是麽？”
    本點頭，她忽然有些惆悵。
    “我有點想我的小隊成員了。他們不知道我在哪，我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不是安全的。
    我們‘藍眼睛’很少一起行動，除了必須全員參加的合作賽和學院聯賽軍校聯賽那些比賽之外，我們每個月都選的那種不需要配合的比賽。
    我們每個成員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我們假期不會見麵，平常也隻是在學院裏碰到，我們去活動教室也隻是為了補覺。”
    “藍眼睛”是一個格外鬆散的小隊。作為隊長的本對隊友沒有什麽要求，但她現在很懷念他們。
    在太陽墜入大海之前，那種空曠的感覺會放大寂寞。
    “要不要跟我們回艾博斯格呢？”
    諾爾維雅輕聲建議著。
    本·愛麗絲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點了點頭。
    “那我待會兒跟涅多桉說一聲。”
    她現在還是涅多桉的助理。涅多桉給的條件並不算很好，她來蘭尼爾主要是為了逃避。她很適應蘭尼爾的生活，這裏和她的家族沒什麽不同，她能夠理解雌鷹們的思想，也能理解她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她利用牧師的身份協助涅多桉凝聚了弗朗西的各種組織，她做得很好，涅多桉說她天生適合去教派工作。
    但她始終不怎麽舒服。發熱又發冷，不時的頭暈和惡心感讓她想要嘔吐，她的精神和身體並不適配，錯位的感覺讓她提不起興致。
    她來不及想念。
    想念她還在家族裏無憂無慮的日子，想念在艾博斯格時充實的學習，想念她的隊友們。
    她現在想念一切。歸心似箭。
    ——
    “杜庫同學，你會不會想家啊？”
    碧緹背著半人高的書包問杜庫，她已經帶杜庫買了很多特產，她不太理解杜庫為什麽要買一些很零碎並且也不怎麽特殊的東西。
    弗朗西是一個港口城市，許多文化路過這裏順便安家。碧緹去過很多城市，她知道有些東西不是弗朗西特有的。
    她提醒了杜庫，但杜庫依然堅持地買著，以一個她覺得不值得的高價。
    碧緹在蘭尼爾很壓抑。她來到這裏是因為她這個月參加的比賽，她的隊長羅蘭德選擇了一個輕鬆的比賽讓她們這個月去其他城市玩一玩。
    她原本沒想選蘭尼爾，但她剛好看到了涅多桉的招聘信息。
    她作為雙頭鷹選擇一個鷹族聚集地作為調研對象，這是多麽有道理的事。她和這些鷹族理應有著相同的曆史背景和社會文化，她的調研應該很快就能完成。
    如果她一直在弗朗西，她這麽想也是正常的。但她跟著涅多桉去過其他城市。
    世界似乎顛倒了。明明隻有不到一百裏的路程，但兩個城市就像兩個世界。
    她沒見過那樣野蠻和血腥的畫麵。她是貴族，是神之後裔，她隻在學院比賽裏受過傷。
    她不知道原來世界還有這樣的地方，在同一片天空下，和她相近的種族，和她一樣的性別，這些雌鷹居然過著這樣的生活。
    看到那些雌鷹受苦，她覺得她也在承受著酷刑。
    她本來隻打算在蘭尼爾待一周。一周之後她有其他旅行計劃。但她全都取消了。
    她要做些什麽。
    從外麵回到弗朗西的第一天，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一種失敗和絕望侵襲著她，她為自己感情的充沛覺得難堪，她覺得自己軟弱、天真，是神之後裔卻沒什麽辦法。
    不是她造成的這種痛苦，但她看到了就沒辦法再忘記。她的聯絡器不能使用，她無法和好友們訴說她心裏複雜的感受，但她同樣不敢離開。
    一旦離開蘭尼爾，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勇氣再踏進這個灰色的國度。她喜歡逃避，她沒有那麽勇敢。
    所以在看到諾爾維雅時，她會格外激動。
    在陌生壓抑的國度裏遇到了自己熟悉的同學，這讓她鬱悶的情緒好了很多。而且她聽說過有關“送你回家”的傳聞，她也和這個小隊同台競技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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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送你回家”都在蘭尼爾的話，那是不是證明這裏的雌鷹將會迎來不一樣的結局呢？
    她提起的心髒驟然一鬆。
    她也變得有些脆弱。她覺得她作為涅多桉的助理不應該脆弱，因為涅多桉是拯救者，她也是。但她害怕這個國家。那麽扭曲的存在，卻是國家意誌，這讓她覺得恐懼。
    在大肆購買特產之後，碧緹看著血一樣的夕陽，側頭問杜庫想不想家。
    杜庫點了點頭。他預定了很多水果糖，他買了很多讓他覺得很合適的禮物，因此他的心情很好。
    碧緹看他點頭，自己也不再隱瞞。
    “我也很想家。我想我的媽媽爸爸，想我的隊友，想我生活的正常的國家。”
    碧緹握著書包背帶的手愈發用力。
    “這份調研該怎麽寫呢？我想要拿滿分。
    其實畢業優秀生這個身份對我來說不是很重要。我很擔心我在這裏遭遇不測，我有自己的生活，我隻是想來這裏做個調研而已。
    我不想背負這麽重的責任。但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離開又很困難。我需要回家。我需要問爸爸媽媽的意見。”
    杜庫聽得認真，他沒有懂碧緹真正擔心的是什麽，但他知道碧緹想家了。
    “那。回家。”
    杜庫真誠地說出了他的想法。
    碧緹轉身有些激動。
    “你也這麽想嗎？太好了，明天我就回家，我一定會再來蘭尼爾的，我隻是需要先回家。”
    集市喧鬧，升騰的煙霧模糊了人群的麵龐，天空上飛翔的雌鷹少了很多。
    碧緹覺得這裏的天空和家裏的天空別無二致。碧緹抿唇，把她的書包往上拽了拽。
    “……我一定可以再回來的。”
    碧緹低低地說著，然後帶著杜庫回到了加路教堂。
    ——
    艾爾利特似乎在集市裏看到杜庫的身影。
    他低頭再抬頭，杜庫就不見了。
    反正有諾爾維雅在，他和杜庫都很安全。即使遭遇危險，諾爾維雅也會第一時間感知到。
    艾爾利特戴著一頂圓帽，遮住了自己的眉眼。
    那土氣的圓帽是剛才一個老婦人送他的。
    弗朗徹完全在耍他，每個印章都在一些老人手裏，他想要蓋章就得聽她們絮絮叨叨說話，幫她們做事。
    弗朗徹的這個小冊子根本不是用來換糖的，而是讓剛來的雌鷹熟悉環境的。年老的雌鷹擔心自己失去價值，年輕的雌鷹剛逃到這裏惶惶不安，弗朗徹用這個小冊子讓雙方都找到了自己的價值。
    但艾爾利特覺得這對他來說真的是非常無聊的負擔。
    對這些年老的雌鷹用魅惑技能達成目的，他自己也會鄙視自己。
    和那些老人相處也沒有他想象的那麽難以忍受。她們讓他做的事情都很簡單，比如說找到裝針線的餅幹盒、把洗好的衣服晾到外麵的葡萄架上。
    相應的，艾爾利特也獲得了很多樸實的禮物。他現在吃了兩頓飯，懷裏抱著一雙套袖、一對掉了漆的袖扣和一個年代久遠的方巾，他戴著據說是二十年前在蘭尼爾非常時興的圓帽。
    那些印章雜亂地蓋在他手裏的小冊子上，他數了數，在核對後發現隻剩最後一個了。
    艾爾利特抬眼看向那變得昏沉的天空，覺得他這一天真是忙碌到不能喘勻氣。
    他倒要看看弗朗徹能不能給他集齊弗朗西所有的糖果品種。要是不能，他會讓弗朗徹後悔。
    艾爾利特看了眼地圖。
    最後一個印章的歸屬地在弗朗西最西端。
    等到他來到正確的位置時，星星已經在不知疲倦地閃爍了。
    艾爾利特毫不客氣地敲響了房門。
    從門裏走出來地是一個中年雌鷹，她的開場白已經非常流暢了。
    “你好，這裏是赫特區，我是這裏的管理者，你可以相信我，弗朗西是一個安全自由的城市，你不會再被傷害了。你是新來的雌鷹……”
    在看到艾爾利特的樣貌後，雌鷹語塞了好一陣，然後才有些茫然地回神。
    “你不是雌鷹？”
    “不是。弗朗徹讓我來的。”
    “啊啊，領主大人嗎？是這樣的，不是我不想給您蓋章，印章並不在我這裏。印章的數量會隨著定居的老人數量的增減而不斷變化，您需要去這條路盡頭的房子裏去找那位新來的阿姨蓋章。”
    艾爾利特忙了半天，臨到結束又生變故，他實在是有些煩躁。
    但他不會對外人發火。休特說過，他沒有答應，那也算默認。
    他覺得自己現在做得相當好。隻是冷風吹過時，他的煩躁再也無法消除。
    他冷著臉敲響了街道盡頭那棟房子的門，他決定他這次什麽都不會做。他要直接拿著蓋滿章的小冊子去找弗朗徹，讓她兌現承諾。
    門顫顫巍巍地開了。
    艾爾利特剛要開口，就看到對麵年老的雌鷹眼睛上纏著一圈紗布。他原本要說的話都蒸發了，他沒有先說話。
    年老的雌鷹先打了招呼。
    “你好，孩子，我叫珊娜。我還沒有弄懂要怎麽做，你是第一個來找我的孩子，我今天一直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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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抱歉，我看不見你。你需要什麽幫助嗎？”
    “給我蓋章。”
    艾爾利特打定主意不要多加糾纏，但下一秒，珊娜被門旁邊的紙箱子絆倒，直直地向後跌去。
    艾爾利特走進房子扶住了珊娜。
    他皺著眉有些不理解。
    “你這樣可以自己生活嗎？”
    “可以的，孩子，好孩子，謝謝你。”
    珊娜拍了拍艾爾利特扶著她的手。然後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誇著他。
    “孩子，你這手像那些男孩一樣大，以後結了婚一定是幹活的好苗子。”
    艾爾利特挑眉，才發現珊娜把他當成了雌鷹。他也沒想糾正，反正他蓋了章就要離開。
    對於珊娜說的話，他就當沒聽到。
    但珊娜想到了什麽，她急急地改口。
    “孩子……你別聽我瞎說，什麽結婚不結婚的，這是在弗朗西，咱們不想結就不結，那些雄鷹，他們都不是好東西。”
    珊娜因為她說出的話感覺很自責，她討好一般笑了一下，對著沒有人的牆壁。然後她摸索著，找到了一件厚實的鬥篷。
    “穿這個，孩子，外麵很冷吧，你的手簡直像冰。”
    艾爾利特看著沒有燃起火的壁爐，沒有拒絕。
    珊娜應該正在吃她的晚餐。
    胡蘿卜泥配西蘭花，艾爾利特看了一眼就別過了頭。
    “孩子，你叫什麽啊？”
    “艾爾利特。”
    “真是很美的名字。像花一樣。艾爾利特，你吃晚飯了嗎？”
    “不餓。”
    “祖母這裏有好東西。吃一點吧，孩子，吃一點，你來到這裏也很累吧。”
    珊娜蹣跚地走著，帶著艾爾利特來到了冰櫃前麵。冰櫃裏有牛排和蔬菜，還有小份的冰淇淋。
    艾爾利特盯著冰淇淋，在珊娜問他想吃什麽的時候果斷選擇了冰淇淋。
    珊娜：“不行。”
    艾爾利特：？
    “為什麽？”
    “那要飯後吃才行，那麽冷的東西，你吃了會不會肚子痛？自己一個人也要照顧好自己。我給你煎牛排，這牛排可好吃了，小孩子都愛吃。”
    “我不是小孩子。”
    “在我這個年紀，看你和小孩子一樣。我都可以當你祖母了。吃煎牛排可以嗎？要什麽蔬菜？”
    珊娜在提起她的年紀時就有一種自信的強勢。她不由分說地讓艾爾利特選擇配餐的蔬菜。
    艾爾利特看了眼沒有關緊的房門，思考著現在悄悄離開是否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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