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摘下麵罩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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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琳拋出問題的態度那樣平淡。她隻是問杜庫願不願意摘下麵罩,她沒有添加任何條件,比如說“如果你摘下麵罩我就不難過了”,她沒有說。
    她就問了一下,然後哢嚓哢嚓地,和蛛姀一起吃餅幹。
    糖漿的味道很甜,甜的讓這個季節聞起來像夏天。
    蠟燭上的火焰因為遞餅幹的動作變得忽明忽暗,休特想要把大火拋出來,但諾爾維雅壓下了他的手。
    黑暗是杜庫熟悉的環境。他下意識地在火焰的光芒照向他那邊的時候向後躲著。
    諾爾維雅看著杜庫,又側頭看到在旁邊緊緊盯著餅幹有些可憐巴巴的魅魔。她輕歎了一口氣,起身給艾爾利特拿了一塊餅幹。
    燭影搖晃。杜庫的動作差點兒把艾爾利特手裏的餅幹撞掉。艾爾利特握著餅幹,抬頭看到了杜庫的眼睛。
    ……那種眼神。
    杜庫在猶豫要不要摘下麵罩。
    艾爾利特一時有些發怔,然後他下意識地吃起餅幹。很快,他吃完了餅幹,他想到了什麽,他開始大聲嚷著。
    “沒有沾糖漿的餅幹不好吃——我想喝蜂蜜茶。”
    “那你自己去泡。”
    蛛姀靠在椅子上,有些倦怠掛在她的眉梢。
    “順便給我泡一杯。”
    “我也要~”
    艾琳舉起手說著,然後她看向菲阿娜她們。
    菲阿娜點頭。
    “我們都喝。那這樣的話,應該要衝一整壺蜂蜜茶。”
    菲阿娜起身。
    “我去吧,你們不知道東西都放在哪裏……”
    “我想。去。”
    杜庫站起身,他垂著頭,聲音很堅定。他又重複了一遍,然後站在黑暗中,慢慢抬起頭,看著他的隊友們的臉。看著他們的神情。
    他總想為他們做些什麽。他能夠做的太少,但接受的太多。他的反應總是很慢,他思考一件事要思考很久,所以他認為自己是個傀儡這件事是合理的。
    盡管如此,他仍然知道他們在意他,無論他是傀儡還是什麽,他都在被細致地保護著。
    他不理解。他一直不理解。那浮動的、像手裏攥著的氣球在風中搖擺的心情,可以安睡的夜晚,不會有祖父出現的夢境。
    他的通用語學得很差。
    他一直以為那是特殊的恩賜。後來他學到了新的詞。
    “愛”與“家人”。
    在他能夠完全理解這兩個詞之前,他已經擁有了。
    所以。
    “我想去。”
    無論是泡茶,還是吃有刺的魚,或者是……摘下麵罩。他都想,試一試。
    “那就拜托你了,杜庫。你希望我們陪你一起麽?”
    諾爾維雅站在燭火之後,她藍色眼睛裏有火光在跳躍。
    杜庫看她,然後搖頭。
    “不。我希望。你們。在這裏,等我。”
    “好。”
    “杜庫,不用擔心時間。”
    “是欸,反正艾爾利特不想去上學。”
    “蛛姀也逃課!怎麽隻說我!”
    “我有五百年的傳承,你有嗎?”
    “杜庫,我明天不需要出差。”
    “我也不回皇宮。”
    “所以……”
    他們看向他,神情認真篤定。
    “……杜庫,我們等你。慢慢來。”
    ……
    等待的時間是焦灼而漫長的。
    艾琳在燭火下翻著伊莎娜的日記,她反複看著幾個字,然後發出微不可聞的歎息。
    能夠完全釋懷嗎?其實是不能的。她還有許多問題,她需要去找琴奧……以她的身份去找琴奧是有些尷尬的,但琴奧似乎知道許多事情。
    菲阿娜看著杜庫離開的方向,她問諾爾維雅。
    “杜庫會摘下麵罩嗎?”
    諾爾維雅頓了一下,她的語氣很柔和。
    “……他會端來泡好的蜂蜜茶。菲阿娜,他總有一天會摘下麵罩,即使不是今天也沒關係。”
    “就該是今天。”
    艾爾利特聽見了諾爾維雅的回答,他語氣很淡地反問。
    “再等要等多久之後?”
    “的確。再等,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之後了。”
    蛛姀悠悠地說著,她看著艾爾利特,意有所指。
    艾爾利特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在明明滅滅的光裏,諾爾維雅看向始終沉默著的休特。
    諾爾維雅靠近他,用極低的聲音問他。
    “在想什麽?”
    休特轉過頭,他注視著諾爾維雅,看她的眼睛。他知道諾爾維雅的藍眼睛有時候會隨著情緒的變化而改變顏色。他覺得現在諾爾維雅的眼睛是嬰兒藍。
    像大海留在沙灘上的水痕。
    他能從這樣的水痕中回推到這裏曾經出現過怎樣的潮汐。
    他最近一直在皇宮中工作,在蘭尼爾他也是和諾爾維雅分開的,但這不代表他不了解諾爾維雅。
    “我在想,為什麽你在擔心,你在擔心什麽。”
    休特看著諾爾維雅,他的聲音也很低,諾爾維雅離他很近,她能聽得出休特說話時喉嚨發出的震動聲。
    像心跳。
    諾爾維雅看他,她知道自己的有些異常躲不過休特。如果休特開口詢問,那就說明他已經確定了問題,他需要的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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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諾爾維雅垂眸,她沒有回答,而是拋出了一個問題。
    “休特,如果深淵有異常……如果我們中有人因為特殊的原因掉進了異世界,你會怎麽做?”
    “我會申請不當親王。伍爾斯還能工作很多年,索薩沒有那麽需要我。我會在活著的每一天去找迷失在異世界的成員——諾爾維雅,異世界指什麽?與邪靈法師有關嗎?”
    “休特,如果神戰發生,如果我們中必須有人犧牲……”
    “第一個犧牲的是我。”
    休特平靜地說著。他把聲音壓的很低,連燭火的嘭啪聲都能蓋過他的聲音。如果諾爾維雅沒有離他很近,她也不會聽到。
    “諾爾維雅,你知道我的答案。我也知道你的選擇。但如果真的麵臨那樣的困境,第一個死的隻會是我。我不能看見你在我之前犧牲。
    我知道你也無法接受。無論我們中的任何成員離開,剩下的人都會痛不欲生。
    如果真的到了需要犧牲才能解決的困境,諾爾維雅,我們都無法逃脫,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休特,如果偏偏是那種犧牲一個人就能拯救世界的困境呢?”
    諾爾維雅問著,她在問出口的一瞬間就知道了休特的答案,她想要收回她的問題了。
    休特微微挑眉,他那綠色的眼睛在黑暗裏如同熒熒鬼火,彰顯著主人的瘋狂。
    “那我們一起死。諾爾維雅,你恐懼死亡嗎?”
    “當然不。”
    ……可是我恐懼的是你們的死亡。
    諾爾維雅無法說出後半句話。她不需要問就知道結果,但她隻有問出來之後才能死心。
    腳步聲忽然響了起來。
    在這空曠的夜裏,輕微的聲音也會有明顯的回響。
    杜庫的身影出現在黑暗裏,他垂著頭,端著一個華貴的托盤,托盤上是一壺蜂蜜茶。
    他猶疑著,向前走了一步。
    帶著亮光的風鈴在他兩側亮起,劃出了筆直的一條路。大火適時地跑了過去,它將自己延伸成極細極裂的一條,圍繞著杜庫,並且為他指著路。
    杜庫覺得身上好像被什麽拽著,他低頭,看到了一隻水流兔子,小小的,在被他看到的瞬間就變成了他曾經經常放在肩頭的小傀儡的樣子。
    杜庫笑了一下。
    他抬起了頭。
    艾琳的夜視能力很好。她看著杜庫抬起的臉,呼吸一窒。
    一時間,連風聲都格外喧囂。
    艾爾利特最先反應過來。
    “杜庫!你祖父他審美就不行,你很好看。”
    杜庫下意識地低頭,然後他又抬起頭,凝視著艾爾利特的表情。
    艾爾利特沒有說謊。杜庫又去看其他人的表情,他把那些表情和記憶中祖父猙獰的臉對比著,沒有任何重合的地方。
    杜庫想,祖父果然騙了他。騙了他很多事。他也沒有那麽喜歡戴麵罩。有許多個瞬間,他看著照片裏的自己,他產生一種恐懼。
    這種恐懼在看到那個和他長得很像的傀儡之後達到了頂峰,他害怕被取代。
    其實最開始並不是麵罩。隻是一個粗糙的麻布袋子,祖父說他醜的令人作嘔,等到他來到上麵,他必須要遮著他的臉,不然誰都知道他是一個怪物。
    後來他開始戴麵罩,露出一雙眼睛,和始終緊閉的嘴。麵罩帶給他一種安全感,這種安全感比生活上的麻煩更加重要。
    麵罩像他的皮膚,他想要完全沉浸在黑暗裏,他想要遮蓋住自己的每一寸皮膚。這是他在深淵裏養成的習慣。他是有罪的,祖父說有關他的所有事都令人厭惡,尤其是他這個傀儡,像個汙染源一樣。
    他很久很久沒有照過鏡子了。他經常放在肩上的小傀儡是他小時候的樣子。
    “杜庫,我覺得你很漂亮。”
    諾爾維雅這麽說著,她輕輕碰了下杜庫的臉,她的指尖瑟縮著,似乎哪裏很痛。
    杜庫覺得諾爾維雅從來不會對他說謊。諾爾維雅說他是優秀的傀儡師,說他很可靠,這些都是真實的。
    他喜歡聽到誇獎。
    所以他抿著唇,仰著自己的臉,走到每個隊友身邊,給他們倒蜂蜜茶。
    蛛姀喝著茶,平靜地觀察著他的臉。
    “很正常。你遮著幹什麽?”
    菲阿娜也很讚同,她說,“杜庫,你的母親應該很漂亮。你也是。”
    休特拍了拍杜庫的肩,他的眼神裏有很多東西,甚至有杜庫看得懂的憤怒。但是沒有厭惡,沒有惡心,沒有。
    “杜庫,索薩沒有你長得帥。”
    “休特,索薩聽到這句話肯定會揪著你哭。”
    艾爾利特挑眉說出這句話後喝了口蜂蜜茶,然後他噎了一下,看向麵不改色的隊友們,強壓下口腔裏的苦澀。
    休特舉杯朝他舉了一下,唇邊有淡淡的笑意。
    “艾爾利特,這不是事實嗎?”
    艾爾利特沒有否認。
    他仔細地看著杜庫的臉,然後肯定點了點頭。
    “杜庫,我可是時尚行業裏的翹楚,你不信他們的話也要信我的,我覺得你完全可以和我一起當模特,你一點兒都不醜,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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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庫微微笑起來。他笑的時候會有一個很淺的酒窩,在這個時候能夠很明顯地看出來。
    艾琳伸出手戳了戳杜庫的酒窩。杜庫任她戳著,讓酒窩一直存在。
    艾琳問他。
    “杜庫,你還會戴上麵罩嗎?”
    杜庫想了一下,他點點頭。
    “外麵。還會戴。”
    “你想讓阿貝爾老師和俄布老師他們看看嗎?還有瑪媽,瑪媽還沒回來。瓦萊裏奧老師也不在學院裏……還有摩爾珈和吉蘭,還有哈梓和澳契夫,他們還在塔蘭厝。”
    杜庫低頭沉思著,他有些掙紮。
    艾爾利特見狀拿出了他的聯絡器。
    “杜庫,戴個口罩或者圍巾也行。你看,我這裏有很多樣式,都特別時尚——”
    艾爾利特給杜庫看著,蛛姀喝完茶站起身,她俯身在菲阿娜耳邊留下一句話。
    “我要杜庫他那個祖父死。我會親自把他削成絲。”
    ……
    杜庫暫時還不想戴上麵罩。他想等澳契夫和哈梓回來之後給他們一個驚喜。
    所以“送你回家”都睡在了客廳。
    沙發和地毯上橫七豎八睡著人,菲阿娜搬下來了幾個床墊,蛛姀也製造了幾個藤床。
    哈梓和澳契夫輕手輕腳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了睡得亂糟糟的孩子們。
    他們在夜裏就想回來,但他們打聽到塔蘭厝有個地方可以求平安符,據說那平安符非常靈,因此他們在夜裏排隊,一直排到現在。
    但他們拿到之後就愣了。
    平安符上是菲阿娜的筆跡。
    他們哭笑不得地坐法陣回來,想著做完早餐把這群孩子們叫起來,給他們講講這些趣事。
    但他們很快忘記了自己要幹什麽。
    他們很快發現了異常的地方……杜庫呢?
    杜庫沒下來嗎?
    他們一邊把掉落的被子仔細掖好,一邊找消失的杜庫。
    然後,他們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
    ……是杜庫。
    那是一張很清秀的臉,銀色的發絲落在眉梢,看起來很乖巧。隻是。
    哈梓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的眼眶一下子紅了,他跌坐在地上,拽著澳契夫。
    澳契夫捏緊了拳頭,他聽到了自己的拳頭發出了哢哢的響聲。
    杜庫的臉很好看。但是在蒼白的臉上,細密的紅痕像一張網。那些疤痕陳舊,到現在隻剩一些紅色的印子,看起來像是胎記。
    但胎記不會這麽……明顯。明顯到能看出哪些傷痕是用鞭子抽打的,哪些是用刀切割的,哪些是被藥劑燙到的……
    哈梓喘著粗氣。他坐在地上,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澳契夫,我要去深淵——我要那個畜生懺悔——我要他跪地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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