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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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寒意凜冽。
玫瑰的香氣裹著冷氣,月亮也蒙著陰影。
艾琳已經陷入沉睡,按照她的意願,艾爾利特為她編織著她想要的夢境。
諾爾維雅坐在長條桌上,她用紅色的水筆重複地畫著圈,報紙已經被劃開,但她依舊毫無所覺。
雅琳休收拾好它的書包,然後走到諾爾維雅跟前拿開了已經被劃爛的報紙。
“艾琳很難過,但是她沒有那麽那麽難過。諾爾維雅,艾琳沒有說謊哦。”
雅琳休眨著眼睛,勸慰著諾爾維雅。
諾爾維雅點頭。
“我知道……隻是,我很難過。”
“難過什麽?她都睡著了。你也去睡覺,你明天不是還要打工?自己在樓下待著幹什麽。”
艾爾利特從二樓走下來。他的神色不怎麽愉快,但他依舊美麗,像神明裝飾夜色的玻璃。
他看起來比平時更加敏感,也更加易碎。
諾爾維雅抬頭看他。
“艾爾利特,你怎麽不去睡覺?明天不是有隨堂測驗麽?”
“你倒也不用把我的課程安排記得那麽清楚。”
艾爾利特對諾爾維雅的話裏出現的“測驗”兩個字尤為討厭,他先把雅琳休送回它自己的房間,然後又下樓找諾爾維雅。
“我晚上見到了木莎。”
“我知道。”
“我本來想去找你一起吃晚飯。但走到一半,我看到木莎提著很多食材。她邀請我一起吃晚飯。她不在飯菜裏放糖。她隻會煎肉。實在是不怎麽好吃。
她告訴我她愛洛蕾塔。”
艾爾利特拉開椅子坐在諾爾維雅旁邊,繼續說著他晚上和木莎的對話。
“我問她怎麽證明。她說她現在正在恢複她之前想要當獸勇士時的飲食,她想要爭一爭,為洛蕾塔。諾爾維雅,她真的在愛她的女兒嗎?”
“艾爾利特,你在說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就已經有答案了,不是麽?”
艾爾利特沉默著。過了一會兒,蛛姀從二樓探頭出來,她的頭發披散著,像一片森林。蛛姀問他們在幹什麽。
“蛛姀,這樣很危險。”
菲阿娜出現在蛛姀身後,她把蛛姀拉到安全的地方,然後和蛛姀一起走到一樓。
客廳的燈都關上了,隻有長條餐桌上的蠟燭在靜靜燃燒。秋季的風並不靜謐,但砸到城堡上時就泄了力,低低的像痛苦的喘息。
艾爾利特問菲阿娜。
“休特和杜庫睡著了?”
“沒有。”
休特帶著杜庫出現在二樓。他們走下來,樓梯發出不明顯的響聲。
氣氛略顯低沉,艾爾利特看著他的隊友們,微微揚起眉毛。
“艾琳她沒有那麽脆弱。隻是不被母親愛而已,很多人都是這樣的,這不是很正常嗎?”
艾爾利特不以為意地說著,順便問杜庫是不是也這麽想。
杜庫的反應比白天慢了很多,他幾乎在用自己的身體本能來回答,他點頭,又搖頭,有些茫然。
“我不,知道。我沒有。我沒見過,母親。”
蛛姀看了一眼艾爾利特,她明白艾爾利特的意圖。如果艾爾利特不在意,他就不會出現在一樓,他也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順便借此探尋杜庫的身世。
蛛姀轉頭問杜庫。
“是沒有,還是有但是沒見過?”
杜庫此刻根本沒有任何防線。他的身體適應了原本的睡眠時間,現在他早該入眠,但他的腦海裏總是響著艾琳的話。
他覺得身體裏有哪裏悶悶的,他對於母親或者父親沒有概念,他對“家庭”和“家人”的理解大都來自於他的隊友們。
為什麽母親是重要的?為什麽艾琳在被她的母親困擾?為什麽艾琳會很難過?為什麽他會亂糟糟的,找不到身體哪裏出了問題?
杜庫胡亂地思考著,他的身體機能已經回歸到了他沉睡的狀態,但是他依舊在想著這些問題。
他有母親嗎?
他努力思考著。在許多空白的記憶裏,在深淵冰冷的住處裏,在祖父手裏的儀器白光裏——
“……有。我有,母親。沒見過。”
祖父曾經說過。
【你那雙眼睛……像她。別看我。她毀了我最傑出的作品。留下了你這個不像傀儡也不像……的怪物。】
祖父鮮少會醉到那種程度。如果祖父清醒著,他一定不能保留這段記憶。他困惑著問祖父說的【她】是誰。
祖父嗤笑一聲。看著他像看著一塊沒有價值的木板,厭惡嘲弄著開口。
“連這個都不知道,你就是最低劣的賤種。你根本沒有人的情感,你就是一個殘缺的傀儡……讓我想想,你應該叫她‘母親’……
哈哈哈哈哈,你也配?”
祖父大聲笑起來,他的笑很陰沉,帶著扭曲的快意和瘋狂。
杜庫的記憶混亂拚接著,他隻能記起這一幕。與母親有關的,隻有這一幕。
然後他覺得,好像哪裏不對。
他的祖父,他的主人,經常嘲諷他、貶低他,即使他麵無表情,聽不懂一些話,祖父還是會想要刺激他。但是祖父很少提起過“母親”。在他有限的記憶裏,隻有這一次,但按照祖父的性格來說,祖父不應該隻說過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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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喝醉了。醉倒了。所以他保留了這一次的記憶。
祖父厭惡他,恨他。祖父不會放過讓他被羞辱的機會。如果“母親”是一個可以讓他受到傷害的詞語,那為什麽,祖父不讓他知道。
杜庫捂著頭。他覺得他好像發現了什麽——
“為什麽。‘母親’。為什麽,‘母親’,是什麽?”
諾爾維雅和休特交替給杜庫解釋著什麽是母親,杜庫怔怔地聽著,蠟燭落淚,外麵的風很安靜。
杜庫吃力地用他沉睡的思維分析著。然後他開口,像卡頓的磁帶。
“如,果。我,有,母親,那,我,就,不是……”
他不是傀儡。他不是祖父說的,不配有感情的傀儡。
他不是被祖父製造出來的傀儡嗎?
那他的母親,是誰?
他有,父親嗎?
……他從來沒見過他們。他曾經,見過他們嗎?那些被抹除掉的記憶裏,曾經有過他們嗎?
如果他不是傀儡,那他是什麽?祖父為什麽這樣對他。祖父對他做的實驗是什麽?祖父為什麽能夠造出和他看起來一樣的傀儡……他不明白。
他的頭很痛。
諾爾維雅在杜庫未盡的話裏察覺到了他的想法。她站起身,椅子滑動,發出了刺耳的聲響。
“杜庫,你不是傀儡。從來不是。無論你那位祖父說了什麽,那都是謊話。杜庫,雅琳休是傀儡麽?”
杜庫想不明白關於自己的事,但涉及到重要的家人時,他往往會更加敏感。
他抬起頭,很堅定地搖頭。
“……不是的。雅琳休,是雅琳休。它有,自己的想法。它不是。傀儡。傀儡,需要操控。傀儡,不能,自己思考。”
艾爾利特嘖了一聲,他今天的心情本就不平穩,現在聽到杜庫的話,他更煩躁了。
“那你覺得你是傀儡?杜庫,你平常都在想什麽東西啊?你那個祖父有多離譜你不知道嗎?你不知道為什麽不來問問我們,你覺得你自己是傀儡?
有哪個傀儡不會挑魚刺,有哪個傀儡學個通用語怎麽學都學不會的!”
“艾爾利特。”
休特叫他的名字。艾爾利特昂著頭看著休特。
“怎麽了?不讓我說?我說的不對嗎?你們不想知道深淵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們不想知道杜庫為什麽這樣?一直等著杜庫自己開口,不這麽問他,他永遠都不會說……”
“艾爾利特,我們問過你嗎?”
菲阿娜站起身,問向艾爾利特。
“杜庫永遠都不會說嗎?那你呢?”
艾爾利特反問。
“我怎麽了?要我說什麽?你們問啊?”
蛛姀站起來,她緊緊盯著艾爾利特,不給他退縮的可能。
“好啊。那我來問。你在北邊大陸遇到了什麽,你的過去發生了什麽。說吧。說啊?”
艾爾利特後退了一步,他漂亮的眉眼籠著一層陰影,好像隻是提起北邊大陸,他周圍就驟然冷了起來。
他想要說些什麽,但是他的喉嚨被堵住了。
他原來總覺得相愛的人們之間存在誤會是非常愚蠢的,他已經足夠信任他的隊友們,他現在覺得說起自己的過去也無所謂,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處在失聲的狀態,他說不出話。
這太奇怪了。在麵對和他不相幹的人的時候,他甚至可以用調笑的語調說起他曾經的血跡斑斑,他可以隨意濫用自己的魅惑。
在這種沉默僵持的氣氛裏,他曾經有無數種調節氛圍的方式,但現在他突然變得笨嘴拙舌。
他在這樣的寂靜中想到了很久之前在塔蘭厝的那個下午,他和艾琳準備著幼稚的惡作劇,然後猝不及防地,他觸碰到了菲阿娜和蛛姀的過去。他那時候的反應是什麽?
是沉默。沉默中有著一絲一絲的痛。他想,為什麽那些惡意降臨在她們身上,他過去的悲慘不足以把她們的痛苦抵消嗎?如果把她們的經曆再變成過去讓他更痛苦的回憶,他也願意。
但他怎麽都說不出口。他的自尊讓他無法張開嘴,他在這個時候惱恨起他一直以來的性格,然而他的性格也是被過去的經曆塑造的,他無從辯解。
“……你們自己去查行不行。非要我親口說嗎?”
艾爾利特硬氣地說著,在諾爾維雅和休特有所行動之前,一片陰影突然覆蓋起他們。
艾琳把聯絡器放在她身後。光從她背後散發出來,她的陰影被發散成了一個龐然大物。
艾琳發出疑問。
“你們為什麽不睡覺在這裏偷偷吵架?”
艾琳探出了半個身子,她很快就要掉下來了。她察覺到了這種搖擺,於是很幹脆地直接跳了下去。
水係魔法變成搖籃托起了她,一直讓她平安地落在地上。
蛛姀撕開了一盒餅幹,她一邊吃一邊問艾琳。
“你不是睡覺了?”
“是呀,我現在醒啦。艾爾利特沒告訴你們我想要夢到的內容嘛?我想要見到母親,然後讓母親對我說‘你真是太厲害了,我很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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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夢很快就結束了喔。雖然讓艾爾利特幫忙了,但是我很快就意識到我在做夢,那不是真的伊莎娜,我的母親才不會對我說那樣的話。不過我已經很滿足啦。
我醒來之後想下樓出去吹吹風,結果出了房間就看到你們坐在餐桌上吵架——發生什麽了呀?”
艾琳好奇地問著,在知道發生了什麽之後,她看向杜庫,又看艾爾利特。
“那我去北邊大陸查了喔?你有沒有什麽不想讓我們知道的呀?”
“我都讓你們去查了,有什麽不能讓你們知道的。”
艾爾利特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蛛姀扔給他一袋餅幹,餅幹配備了糖漿,艾爾利特在看清之後忍痛把餅幹推了回去。
“蛛姀,你根本就是在害我。你要真想給我吃餅幹,你就不該在大家都在的時候把餅幹給我。”
“愛吃不吃。”
蛛姀拿回了餅幹。
話題跳躍的很快。
在黑暗中,休特不再勾著諾爾維雅手腕上的青色手環。
剛才諾爾維雅幾次想要帶過杜庫和艾爾利特的語塞,但他輕輕勾著諾爾維雅的手環,朝她搖了搖頭。
杜庫需要思考,艾爾利特需要逼迫。不會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他相信他們不會以爭吵作為收尾,他也知道諾爾維雅對每個小隊成員的了解和在意。
諾爾維雅總是能夠提前感受到隊友們的心理變化,她平靜地做出溫和的舉動,讓所有可能產生極大情緒波動的事情變成無足輕重的小事。
她幾乎把所有危險扼殺在萌芽裏,絕對地包容,絕對地保護。
但是有時候,稍微強硬一些的態度會促進事情發展。就像現在,他們獲得了許可。
艾爾利特已經鬆口,但杜庫還怔怔地坐著。他處理不了剛才的一係列變動,他在被祖父隱瞞的真相衝擊著,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裏講他的故事。他的故事沒有邏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麽。
艾琳坐在他身邊。
她捧著臉看杜庫。
“這麽晚還不睡,杜庫,你是為我覺得難過嘛?”
杜庫反應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慢慢地點頭。
艾琳哦了一聲,她看著那燃著的蠟燭,然後側頭看杜庫,語氣很平常地問他。
“杜庫,你願意摘下麵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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