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天工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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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錫九搖頭,目光穿過窗欞,落在夜色中的天工坊飛簷上:“名聲是把雙刃劍。
明日辰時,天工坊爐火最旺,圍觀的人最多。
你師兄若肯現身,我便當眾合鏡;若不肯——”
青鸞截斷他,聲音帶著笑,卻像刀鋒擦過鞘口:“他一定會來。
我今晚就給他送一封信,隻寫八個字——‘銅鏡已全,師兄勿睡’。”
張錫九聞言,終於朗聲一笑,抬手替青鸞斟了半杯冷茶:“那便說定了。
明日天工坊,火光照鏡,鏡照人心。
咱們貴人一場,可別在最後一步,被自己的影子絆倒。”
青鸞舉杯,與他輕輕一碰,杯沿叮然作響,像極遠處鐵匠鋪裏第一聲錘響。
……
翌日辰時,日頭剛露一線,天工坊的烏銅大門便“轟隆隆”四敞而開。
可誰想,門裏雖開,門外卻早被一隊緹騎圍得水泄不通,鐵甲映日,戈戟如林。
一輛青篷馬車轆轆而來,張錫九掀簾先跳,回身扶下譚笑、江天飛。
三人腳還沒落地,便有兩名校尉橫槍攔住。
校尉甲冷聲:“奉旨封坊,出入驗牒!”
張錫九拱手,正要回話,忽聽馬蹄疾響,一抹紫影掠到門前。
紫霞仙子翻身下馬,紫紗輕揚,笑靨生花:“喲,好大的陣勢,連隻雀兒怕都飛不進去。”
她身後,青衫師兄輕按劍柄,微微頷首算是招呼。
校尉乙不識來人,喝道:“閑人退後——”
話音未落,魯公的小弟子李乘風小跑而出,高舉一枚烏木令牌:“師祖親邀的貴客,放行!”
校尉們對視一眼,隻得收槍。
李乘風衝張錫九擠擠眼:“張大哥,再晚一步,爐子都要等急了。”
張錫九朗聲笑道:“那便勞煩小師父領路。”
兩隊人並肩而入,紫霞仙子側頭打趣:“張公子,今日你我同被‘請’進來,算不算緣分?”
張錫九回她一句:“仙子若肯少拔兩次劍,緣分就更深了。”
譚笑在旁“噗嗤”一聲,江天飛忙用扇子掩住笑意。
穿過長廊,一股熱浪撲麵。往日敞亮的火爐間今日大變模樣:靠窗處新隔出一間靜室,湘妃竹簾半卷,檀案上擺著汝窯青瓷茶具,四色點心圍成花形,正中一隻琉璃果盤盛著西域葡萄與嶺南荔枝,水珠猶在。
魯公已立在簾前,鶴發童顏,聲若洪鍾:“諸位,小小東道,不成敬意。
今日之事,關乎國運,也關乎諸位前程,先請用茶,再聽下文。”
眾人剛落座,外間銅鑼三響,一道拖得老長的唱喝震得屋瓦輕顫——
“——親王駕到!三公接駕——!”
紫霞仙子端著茶盞,眸光微亮:“正主兒來了。”
張錫九指腹輕敲桌麵,低聲道:“今日這台戲,怕是要從火爐唱到金鑾殿。
簾子“唰”地一聲被金鉤挑起,一隊玄甲親兵魚貫而入,靴跟踏在青磚上發出整齊而低沉的“咚咚”聲。
頃刻間,整座天工坊像被一隻鐵桶倒扣,連風口都被封得嚴嚴實實。
康親王負手踱進門來,一襲絳紫蟒袍在火光裏微微發亮。
他抬眼一掃,便瞧見三公、張錫九與紫霞仙子都已起身。
“諸位,不必多禮。”
康親王抬手往下輕輕一壓,笑得雲淡風輕,“本王今日隻是來瞧個熱鬧——看看前朝聖物究竟能引出什麽結果。
你們隻管動手,讓我也開開眼界。”
說話間,他已走到預先留出的“觀火位”——一張紫檀圈椅擺在屋角,既正對爐台,又隔著丈餘距離,既看得真切,也避開了火星濺射。
兩名貼身侍衛如銅澆鐵鑄般立在他身後,手扶佩刀,目不斜視。
魯公低聲吩咐:“升火。”
沈公隨即高喝:“添炭!鼓風!爐溫至赤白!”
赤膊工匠齊聲應諾,拉動風箱,爐膛裏頓時卷起龍吟般的呼嘯,火舌竄起三尺高,照得人臉一片金紅。
沈公回身,衝張錫九與紫霞仙子拱手:“二位,請。”
張錫九從錦囊中取出五麵銅鏡。
鏡麵因年代久遠已泛出墨綠銅暈,惟中央“海眼紋”依舊清晰。
紫霞仙子探頭一看,嘖嘖稱奇:“傳聞海眼紋能‘吞光吐影’,原來長這副模樣。”
她師兄淡淡補刀:“別隻顧好看,一會兒若炸爐,可沒人替你收屍。”
紫霞衝他翻了個白眼。
張錫九將第一麵真鏡置於爐台正中,指尖順著紋路輕輕一旋,銅鏡竟像活了一般,“嗒”地嵌進凹槽。
第二麵、第三麵……
當第五麵——那枚以拓片補缺的銅鏡落下時,爐台忽地一聲嗡鳴,仿佛深井裏撞響了銅鍾。
“退半步!”張錫九低喝。
話音未落,五道熾白光柱自鏡背激射而出,在空中交錯成網。
光網裏,山脈起伏、河穀縱橫,像一幅用光絲繡成的輿圖。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拓片鏡射出的光略顯暗淡,像被薄霧遮住,但脈絡依舊可辨。
康親王眯起眼,指尖在扶手上輕敲:“落雁穀……淮城西北三十裏。”
紫霞仙子脫口:“那不是雁回山最陰的一段?
聽說進去的人,沒一個能連夜出來。”
張錫九盯著光圖,聲音低沉卻篤定:“正因為沒人出來,才藏得住真正的‘眼’。”
魯公抬頭看向康親王:“王爺,可要立即封圖啟程?”
康親王微微一笑,眸中火光跳躍:“封圖?不——本王要親自走一趟。
來人,備馬!日落之前,本王要在落雁穀口喝第一口風。”
他起身,蟒袍下擺掃過地麵,像一團流動的紫焰。
張錫九與紫霞仙子對視一眼,同時吸了口氣——
好戲,現在才算開場。
光柱甫一收斂,爐台餘焰仍在跳動,像無數細小的金蛇在空氣裏遊走。
紫霞仙子那位向來寡言的師兄,卻在這一瞬臉色驟變——仿佛被雷火擊中了某段塵封的記憶。
他踉蹌半步,右手下意識撫向左腕,那裏空空如也,隻剩下一圈淺淺的紅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