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怔怔地望著倒在自己懷中的周路，晨光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光輝。此刻這個方才還如天神般威嚴的男人，竟像個疲憊的孩子般酣睡著，嘴角還殘留著一絲血跡。他溫熱的呼吸透過輕薄的衣料傳來，讓少女的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了節奏。
    少女湛藍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溫柔。她深吸一口氣，纖細的手腕突然發力，掙脫了最後幾道繩索的束縛。白皙的手腕上立刻浮現出幾道觸目驚心的紅痕，但她似乎全然不覺疼痛。
    小心翼翼地調整姿勢，少女將周路的頭輕輕托起，讓他能更舒適地枕在自己的臂彎裏。她的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仿佛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當周路無意識地在她懷中蹭了蹭時，少女的唇角不自覺地上揚，露出今晚第一個真心的微笑。
    "明明這麽厲害，現在卻像個小孩子一樣..."她輕聲說著，纖細的手指不自覺地拂過周路額前散落的黑發。月光下，她注意到周路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呼吸也變得更加平穩。
    遠處傳來晨鳥的啼叫。少女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多麽大膽，臉頰頓時又燒了起來。但她並沒有推開周路，反而將他摟得更緊了些，用自己裙擺輕輕蓋在他身上。
    "睡吧，我的勇士..."她低聲說道，聲音輕得如同羽毛拂過，"這次...換我來守護你。"
    光芒靜靜地灑落在相擁的兩人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道親密的剪影。
    周路的意識先於身體蘇醒，最先感受到的是身下絲絨般柔軟的床褥。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幾次嚐試後，他才勉強睜開一條縫隙。
    身上的傷口像被烙鐵灼燒般火辣辣地疼，這痛感讓他混沌的意識驟然清醒。他猛地全部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實木天花板，陽光透過窗戶在上麵投下斑駁的光影。
    房間裏靜得出奇。隻有偶爾傳來的細微風聲。他試著動了動手指，關節發出細微的“哢嗒”聲響。喉嚨裏意外地沒有預想中的幹澀感，反而帶著淡淡的草藥清甜。側過頭，床頭櫃上的白瓷碗裏盛著清水，銀勺斜倚在碗邊，水麵還泛著細微的漣漪，顯然在昏迷期間，他被照顧得無微不至。
    “嘶——”當他試圖起身時，牽動了身上的傷口，周路倒抽一口冷氣。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被包紮得像個木乃伊，亞麻繃帶從胸口一直纏到腰際，上麵還滲著幾處淡黃色的藥漬。被單下的身體赤裸著，隻蓋了條薄毯，這讓他略感不自在。
    窗外，隱約傳來鳥鳴聲，為這寂靜的空間增添了一絲生氣。周路盯著碗中晃動的清水出神，水麵倒映出自己憔悴的麵容——胡茬已經長得紮眼，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盡顯疲憊與滄桑。房間裏飄著淡淡的檀香和花香，混著某種止血藥草的氣息，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氛圍。床尾整整齊齊疊著一套粗布衣裳，上麵放著他的皮帶，但他的武器卻不見了蹤影。
    周路盯著自己微微發抖的指尖，一種陌生的違和感湧上心頭——這具身體，似乎有什麽地方變得不一樣了，可他一時又說不上來。
    就在這時，透過半開的窗欞，院中的對話聲清晰地傳來，每個音節都像釘子般直接敲在他的鼓膜上。
    “哎呀，伊莎貝爾姐姐來了，你從沙龍回來了呀？”是鄧為瑜的聲音，英語不甚流利，還帶著濃重的客家話口音。
    周路心中暗自思索，她在和誰談話？伊莎貝爾又是誰？而且，他莫名覺得這姑娘將“姐姐、沙龍”二字咬得格外清脆，尾音上揚得幾乎要刺破晨霧，話裏藏著某種不易察覺的鋒芒。
    “為瑜妹妹也在啊。”一個帶著法國腔的女聲傳來，聲音如同絲綢滑過刀刃，優雅中帶著一絲尖銳，“你在給路縫補衣服啊？我都說了，這些瑣碎的活交給洗衣工幹就好。”周路聽到衣物翻動的窸窣聲。
    周路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一種不安的預感湧上心頭，他莫名覺得有什麽可怕的事將要發生。
    “哎呀！”鄧為瑜的驚呼裏藏著笑意，她用英語說道，“我們客家女子從小要學女紅，阿媽說——針腳密不密……”鄧為瑜故意聲音頓了頓，接著傳來幾聲布料抖落的聲音，“路先生救了我弟弟，這點心意算什麽。”
    “真有趣。多麽...質樸的報恩方式。”陌生少女的笑聲像冰鎮香檳冒著氣泡，充滿了嘲諷，“巴黎的淑女們都說——過分勤快的針線活……”鞋跟在地磚上輕叩，節奏分明，“...是留給修道院嬤嬤的消遣。”
    “針腳密實才能讓衣物更耐穿呢。伊莎貝爾姐姐若是覺得粗陋，不如教我些巴黎的精致手藝？”鄧為瑜的話語看似請教，實則帶著挑釁。
    “我哪裏會這些啊，倒是家裏原來的女仆會一些。不過，妹妹倒是提醒我了，該給路買多買幾身衣服了，這樣衣服也不怕穿壞。”
    “姐姐倒是財大氣粗，去參加那些富人組織的沙龍一定很掙錢吧。”鄧為瑜聲音平靜。
    “就是在一起聊聊文學，我也是靠著法國貴族這些頭銜才能得到邀請。妹妹想去的話，姐姐倒是可以試試幫忙引薦，不過妹妹這身裝扮倒是有些不合時宜了，姐姐哪裏有很多尺寸小的，現在穿不上的衣服，妹妹要不要試試。”這聲音充滿了居高臨下的感覺。
    "我還是不了，這身衣服還是周先生送的。"鄧為瑜用生澀的英語說道，"姐姐的身上味道真好聞，一定很貴吧。莉莉姐一直想找一款好用的香水，她老是覺得安迪先生有股狐臭。"
    "親愛的，你該試試真正的法國香水。"扇骨輕叩石桌的聲音，莫名讓周路想起決鬥前的倒計時，"我身上這款就是遇到路那天噴的，他當時整個人都昏迷埋在我懷裏，還吧唧嘴呢。"
    “你……”
    周路猛地咳嗽起來。窗外瞬間寂靜，接著是慌亂的腳步聲。他迅速閉眼裝睡，卻在黑暗中聞到兩種截然不同的香氣正在逼近——茉莉的清冽與玫瑰的甜膩，像兩把出鞘的劍，在他病床前鏗然相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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