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吃飽喝足後，周路又讓湯姆用油紙包了幾個剛出爐的麵包，塞進他們每個人的口袋裏。
    隻有邁克爾留了下來，局促不安地站在樓梯口，手指不停地絞著衣角上脫線的線頭。
    湯姆從櫃台後取出一把黃銅鑰匙。"還是原來的那個房間，"湯姆將鑰匙遞給周路時眨了眨眼，"您的東西都在那裏放著。"
    周路接過鑰匙，他會意地朝湯姆點點頭，轉身對邁克爾招了招手："來吧，小子。"
    木製樓梯在他們腳下發出吱呀的聲響。邁克爾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既緊張又期待，灰藍色的眼睛不住打量著牆上掛著的風景畫。在二樓拐角處，周路停下腳步，鑰匙插入鎖孔發出清脆的"哢嗒"聲。
    推開門，熟悉的鬆木香撲麵而來。
    房間收拾得井井有條，他的衣物被整齊地疊放在四柱床的床尾，上麵還細心地蓋著一塊防塵的白紗。靠牆的武器架上，兩把鋥亮的毛瑟手槍、一把泵動式霰彈槍和卡爾卡諾步槍一字排開，金屬部件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芒。
    周路走到武器架前，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槍身，最後停在那把他最常用的毛瑟手槍上。他熟練地拉開槍栓，眯起一隻眼睛檢查槍膛，金屬部件發出清脆的"哢嗒"聲。確認無誤後，他從挎包裏取出槍油和軟布，坐在窗邊的扶手椅上開始拆解槍械。
    周路專注地用軟布蘸取槍油，細致地擦拭每一個零件，動作嫻熟得如同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房間裏彌漫著槍油特有的金屬氣味。
    邁克爾局促地站在門邊，灰藍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周路的動作。突然，他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那兩瓶用舊報紙包裹的蘋果酒。琥珀色的液體在玻璃瓶中輕輕晃動，在陽光照射下如同流動的黃金。他將酒瓶輕輕放在周路的床頭櫃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周路的手指停頓了一下，槍油在金屬表麵拉出細長的絲線。"艾迪妹妹康複得怎麽樣了？"他頭也不抬地問道。
    邁克爾靠在窗邊："她很好。"少年用靴尖輕輕踢著地板，"艾迪他媽也回來了，在洗衣坊找了份活計。"
    "那就好。"周路點點頭，槍械零件在他手中發出悅耳的碰撞聲。
    黃金毛瑟在周路手中煥然一新，他熟練地將各個部件組裝起來，金屬咬合的聲響清脆利落。試了試槍栓，他滿意地輕哼一聲，將愛槍放在鋪著軟布的桌麵上，又拿起了另一把毛瑟。
    邁克爾盯著地板上的光斑，突然開口："先生..."他咽了咽口水，"我去警局看過那家夥的屍體了。"
    邁克爾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幾乎變成了耳語："那家夥的屍體...看起來真嚇人。"少年不自覺地搓了搓手臂，仿佛要擦掉某種無形的寒意。"我在停屍房外聽見警長說，報紙上都登了——是安迪警官擊斃的凶手。"他突然抬起頭，灰藍色的眼睛裏閃爍著崇拜的光，"但我們都知道...是您結果了那個畜生。"
    "他倒是也這麽說！"邁克爾突然來了精神，模仿著安迪粗獷的嗓音：""我不是什麽英雄，我隻是運氣好，是我的朋友殺了他"。"少年誇張地比劃著射擊的動作，差點碰倒床頭的酒瓶。
    周路輕笑出聲，手中的軟布最後一次拂過槍管，金屬表麵頓時泛起鏡麵般的光澤。他將兩把保養完畢的毛瑟手槍並排放在絨布上，槍身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起身時，橡木地板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周路走到四柱床前，手指輕輕撚起那件疊放整齊的黑色風衣。隨著"嘩啦"一聲輕響，風衣如夜翼般展開，在陽光下揚起細小的塵埃。
    他的指尖撫過衣襟處細密的針腳——那是鄧為瑜的手藝。每一針都走得又細又勻，將原先被撕裂的破口縫合得天衣無縫。周路甚至能想象出少女坐在窗邊，就著光線一針一線縫補的樣子，說不定還會因為走神而被針尖紮到手指。
    "這丫頭..."周路低語著，將風衣甩到肩上。布料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還帶著淡淡的藥草香。他習慣性地摸了摸內袋——懷表、煙盒、備用彈夾，一樣不少。
    邁克爾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先生，您穿這個真威風！"少年羨慕地盯著風衣下擺隨著轉身劃出的弧線。
    周路係緊腰帶，金屬扣環相撞發出清脆的"哢嗒"聲。修長的手指靈活地轉動著兩把毛瑟手槍，金屬在掌心裏劃出兩道銀亮的弧光。槍身泛著溫潤的光澤，旋轉時帶起的風聲如同死神的低語。隨著"哢嗒"兩聲輕響，手槍精準地滑入腰側槍套，木質槍盒與金屬摩擦發出令人安心的聲響。
    邁克爾的灰藍色眼睛瞪得溜圓，不自覺地張大了嘴。少年髒兮兮的手指在空中笨拙地模仿著這個動作，卻隻攪動了幾縷浮塵。
    這一刻，那個在病榻上躺了十幾天的傷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個令不法之徒聞風喪膽的槍手。
    "想學？"
    邁克爾用力點頭，灰藍色的眼睛亮得驚人，像是夜空中最明亮的兩顆星星。他下意識挺起胸膛，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看起來更高大些。
    周路的手掌順著少年瘦削的脊梁滑到肩膀，能清晰地摸到凸起的肩胛骨。"你還太小了。"他輕聲說，目光掃過邁克爾破舊衣衫下尚未發育完全的單薄身板。
    "我不小了！"少年突然激動起來。
    周路的眼神暗了暗。他彎下腰，與邁克爾平視，風衣下擺鋪展在橡木地板上。"聽著，小子，"他輕輕握住少年顫抖的肩膀，"跟著我會很危險，而且我現在無法帶著你。"
    邁克爾挺直了瘦弱的脊背，眼中的倔強幾乎要溢出來："我不怕死！"少年攥緊的拳頭微微發抖，"我早就..."
    "我知道你很勇敢。"周路打斷了他，抬手示意少年安靜，"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給你……"
    半晌後，邁克爾走到房門口，突然轉身，稚嫩的臉上浮現出與年齡不符的堅毅："我一定完成。"
    "等等。"周路叫住他，從挎包裏取出兩張鈔票。"禮我收下了，"他指了指床頭那兩瓶蘋果酒，"但這錢得還給人家。"
    邁克爾張了張嘴想反駁，卻在看到周路不容置疑的眼神時閉上了嘴。他接過鈔票，然後頭也不回地衝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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