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男孩和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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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倫蹲下身,粗糙的指節輕輕蹭掉小女孩臉上的泥灰。晨光透過薄霧,在她髒兮兮的金發上鍍了一層柔和的淡金色。她的嘴唇幹裂,眼睛卻亮得驚人,像隻受驚的小鹿。泰倫歎了口氣,抬頭看向同伴,聲音低沉而沙啞:\"所以......我們要把他們帶回去嗎?\"
    周路沒有立即回答,遠處隱約傳來郊狼的嚎叫。他取下嘴裏的煙,吐出一口白霧,聲音平靜卻不容置疑:\"隻能先這樣了。這片沼澤連成年人都活不過幾天,更別說兩個孩子。\"他頓了頓,眼神暗了暗,\"丟在這兒,就是讓他們送死。\"
    查爾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輪槍的握把。他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那個稍大的男孩——男孩沉默地站在妹妹身後,眼神警惕得像頭幼狼,盡管瘦弱得幾乎站不穩,卻仍固執地擋在她前麵。查爾斯微微點頭,嗓音低沉:\"隻能是這樣了。\"
    三人對視一眼,默契地結束了討論。周路踩滅煙頭,大步走向兩個孩子。小女孩瑟縮了一下,但沒躲開,任由他把自己抱起來。男孩的瞳孔驟然緊縮,手指攥緊又鬆開,最終什麽也沒說,隻是沉默地跟上,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周路的腳印裏,仿佛這樣就能確保妹妹的安全。
    泰倫瞥了一眼。晨霧中,男孩的身影單薄得像片枯葉,卻倔強地緊跟著周路,一步不落。
    晨霧還未散盡,一棵扭曲的老橡樹突兀地矗立著。樹皮皸裂,像是被雷劈過,枝幹如幹枯的手臂般伸向灰蒙蒙的天空。
    \"見鬼。\"查爾斯猛地勒住韁繩,聲音壓得極低,卻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樹上吊著一具女屍。
    她被倒綁在枝幹上,腳踝纏著腐朽的麻繩,幹癟的軀體隨著晨風輕輕晃動。女人的長發垂向地麵,像一叢枯死的藤蔓,臉上塗滿詭異的白泥符號,已經幹裂剝落。她的衣服早已風化,裸露的皮膚呈現出皮革般的質地,在晨光中泛著不自然的青灰色。
    \"願主保佑你。\"泰倫摘下帽子,在胸前劃了個十字。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粗糙的手指緊緊攥著帽簷。
    周路懷中的小女孩突然動了動。
    \"媽媽。\"
    她的聲音稚嫩卻嘶啞,像是很久沒說過話。小小的手指指向樹上的屍體,眼神空洞得可怕。
    周路渾身一僵:\"什麽?\"
    \"媽媽......那是媽媽。\"女孩又說了一遍,語調平靜得不像個孩子。
    周路感到懷中的重量突然變得無比沉重。他緩緩回頭,看到站在身後的男孩——那個一路上一聲不吭、像狼崽一樣警惕的男孩,此刻正死死咬著嘴唇,淚水無聲地滾落,在髒兮兮的臉上衝出兩道痕跡。他的喉嚨裏發出幼獸般的嗚咽,卻倔強地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周路深深歎了口氣,胸腔裏像是壓著一塊冰冷的石頭。他蹲下身,輕輕將女孩放在一塊稍幹的土丘上,低聲道:\"在這兒等著。\"
    他拔出獵刀,刀刃在晨光中泛著冷芒。老橡樹的枝幹粗糙腐朽,麻繩已經深深勒進樹皮裏,和木質纖維糾纏在一起。周路割斷繩索時,屍體輕飄飄地墜落,被他用雙臂接住。那具軀體輕得不可思議,仿佛隻剩下一層皮包裹著枯骨。
    查爾斯和泰倫沉默地散開,靴子踩在泥濘中發出\"咯吱\"聲。他們撥開茂密的蘆葦叢,用槍管挑起漂浮的枯木,在附近搜尋著更多痕跡。
    半小時後,五具屍體並排躺在稍高的空地上。
    女孩搖搖晃晃地走到屍體前,小小的手指先指向那具女屍:\"媽媽。\"又轉向旁邊一具男性屍體——他的頭骨有一處明顯的凹陷,牙齒全部被敲碎了:\"爸爸。\"
    周路喉嚨發緊。他轉身看向男孩,伸手輕輕撫上他亂糟糟的頭發。出乎意料的是,男孩沒有躲閃,隻是低著頭,淚水大顆大顆砸進泥地裏。
    \"聽著,孩子,\"周路單膝跪地,讓自己與男孩平視,\"我們會把你父母安葬在這裏。你要記住這個地方,等以後......等以後有機會了,再回來祭奠他們,好嗎?\"
    男孩沒有回答,瘦小的肩膀劇烈顫抖著,終於發出第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那聲音驚起一群烏鴉,\"撲棱棱\"地從蘆葦叢中飛向灰蒙蒙的天空。
    \"動手吧。\"周路站起身,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讓這些可憐人入土為安。\"
    泰倫用鐵鍬挖土時格外用力,像是在發泄什麽。查爾斯則用獵刀削了幾塊簡陋的木板,權當墓碑。沼澤的泥土又濕又重,帶著腐爛的水草氣味。
    四個低矮的墳包很快立了起來。周路在合葬墓前插了一根筆直的橡樹枝,用刀子在樹皮上刻了道深深的十字。他本想再說些什麽,卻發現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風掠過沼澤,蘆葦沙沙作響。泰倫摘下帽子,查爾斯低頭沉默。兩個小孩站在新墳前,女孩懵懂地抓著哥哥的手,男孩的眼淚已經流幹了,隻剩下通紅的眼眶和緊咬的嘴唇。
    \"走吧。\"周路最後看了眼那些墳堆,把女孩抱了起來,\"該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在他們身後,晨光終於穿透雲層,照在那根孤零零的橡樹枝上。樹皮的十字刻痕裏,滲出了幾滴新鮮的樹脂,像淚水一樣緩緩滑落。
    泥濘的小路上,女孩突然仰起小臉,眼睛直直望向周路:\"媽媽和爸爸是死了嗎?\"
    周路的腳步猛地一頓。他感覺有塊燒紅的烙鐵正卡在喉嚨裏,灼得他半個字都擠不出來。衣領突然變得像絞索般緊勒。
    查爾斯適時靠近。這個印第安獵人俯下身時,辮梢的鷹羽輕拂過女孩的臉頰。\"聽著,小雲雀,\"他的聲音低沉如遠處雷鳴,\"你見過候鳥南飛嗎?\"
    女孩茫然地搖頭,髒兮兮的手指揪緊了周路的衣領。
    \"你父母的靈魂就像那些鳥兒,\"查爾斯指向天際盤旋的雁群,\"他們隻是飛去另一個溫暖的河穀。當春風吹過沼澤時,他們會化作新生的蘆葦,變成晨露,成為你夢裏閃爍的星光。\"他粗糙的指尖輕輕點在小女孩心口,\"隻要這裏還記得,他們就永遠活著。\"
    走在最前麵的泰倫突然狠狠擤了下鼻子,咒罵著說是該死的花粉鑽進了鼻腔。周路沉默地把女孩往上托了托,發現不知何時起,男孩已經悄悄攥住了他的皮帶,就像抓著最後的救命稻草。
    朝陽灑在拉凱營地的篷布上,將帆布染成紅色。周路抱著熟睡的女孩走進營地時,篝火旁正在煮豆子的蘇珊猛地站起身,木勺\"啪嗒\"一聲掉進鍋裏。
    \"老天爺啊......\"蘇珊捂住嘴,目光在兩個渾身泥濘的孩子身上來回遊移。她圍裙上還沾著麵粉,在聽到周路低聲講述的遭遇後,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藍眼睛頓時蒙上水霧。\"仁慈的主啊,\"她顫抖著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放心吧,周路先生,我會像照顧自家孩子一樣照顧他們。\"
    周路小心翼翼地將女孩交給蘇珊,男孩則沉默地站在一旁,髒兮兮的手指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蘇珊沒有貿然去牽他,隻是蹲下身輕聲說:\"廚房裏有剛烤好的麵包,想嚐嚐嗎?\"
    \"先讓他們洗個澡,\"周路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再請斯旺森牧師看看。那男孩腳踝的傷......\"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下巴的胡茬上還沾著沼澤的泥漿。
    蘇珊擔憂地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你需要休息,周路先生。看你這副模樣,怕是兩天沒合眼了吧?\"
    周路搖搖頭,徑直走向咖啡壺。濃黑的液體在杯中晃動,他仰頭一飲而盡,苦澀的咖啡渣黏在舌根。\"沒時間了,\"他用袖子抹了抹嘴,喉結滾動著咽下最後一口渣滓,\"何西阿他們還在等我去救。\"
    蘇珊還想說什麽,卻見周路已經走向馬廄。男孩突然掙脫她的手,追上去拽住了周路的衣角。
    周路轉身時,看見男孩從褲袋裏掏出一塊髒兮兮的懷表——那顯然是從某個死者身上找到的——塞進他手裏。表蓋已經鏽死了,但秒針還在頑強地走動,發出微弱的\"哢嗒\"聲。
    \"我會回來。\"周路單膝跪地,將懷表鄭重地塞回男孩口袋,順手整了整他歪斜的衣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