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日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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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十七輾轉難眠。
他盯著房梁出神,腦海中不斷回響著溫瑾川的話。
‘你不能總被過往困住。’
他翻了個身,想用身體的動作壓下心頭的躁亂,可並沒什麽用。
閉上眼,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難堪的過往瞬間將他淹沒。
望月山莊的二十年,像一座巨大的牢籠,將他困在其中。
他記得琉璃閣冰冷的地麵,好似此刻還能感受到膝蓋跪在上麵時傳來的寒意。
記得幹不完的活,完不成的任務,記得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件不該存在的物件。
嘲諷,挑釁,責罰。
一點一點將他的自尊碾得粉碎。
這二十年他就是這麽過來的。
十七將臉埋進粗褥子裏,無聲地笑了。
自尊?那東西早沒了。
他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反抗的下場,三天的地牢,冷得刺骨,餓得發瘋。
後來就學乖了,低頭、順從。
懲罰反而會輕些。
溫瑾川對他好,好得讓他害怕。 好得讓他不舍得放手。
為了不讓溫瑾川厭惡自己,所以他卑微地討好,小心翼翼的對待。
走出來?
十七蜷縮,像過去無數個夜晚一樣。
他走不出來的。
可是... ...
若他一直這樣,溫瑾川便會不高興。
不高興了...
說不定...
就不要他了。
他必須麵對... ...必須走出來... ...
望月山莊他該去一趟。
這一夜,十七幾乎快到天亮時才睡著。
辰時三刻,溫瑾川來他房中看了一眼,見人未醒便也沒有過多久留。
直到午時,十七才堪堪轉醒。洗漱後徑直走向顧辭的房間。
門虛掩著,敲了兩下見無人應答後推門而入,卻見顧辭坐在角落,抱著頭。
十七一驚,這是怎麽回事?
他記得昨日顧辭是和沈閣主一同離開的後廚,看這樣子,難不成他倆不歡而散了?
他快步上前,輕聲喚了句“顧辭。”被喚之人抬眸,眼神渙散了一瞬才聚焦。
“你怎麽了?”
“沒事,隻是做了個噩夢。”
十七沉默片刻,問道:“沈閣主呢?他去哪了?”
顧辭指尖微顫,隨即垂下眼睫:“他走了。”
十七不解,走?
怎麽個走法?
是離開這了嗎?
可怎麽會呢... ...
昨日溫瑾川告訴他,李前輩收了沈懷卿為徒,就算沈閣主自己想走,李前輩怕是也不會答應。
再說... ...
沈懷卿不像是個會輕易放手的人。
想來,定是兩人爭執間的氣話。
十七試著安撫:“沈閣主不會走的。”
顧辭扯了扯嘴角,眼神空洞:“走了也沒關係。我早該看開了。他對我,不過是愧疚加一時興起。我們... ...沒有可能。”
十七抿了抿唇。
顧辭這副模樣,像極了過去的自己。
他沉默片刻,忽然開口:“我想去個地方,你陪我去趟吧。”
話剛落下,顧辭想也未想便點頭。
“去哪?”
“望月山莊...算是...我曾經的家...”
“為何不讓溫瑾公子陪同?”
十七眼皮輕顫,自嘲般搖頭“我想在他麵前,保留最後一點體麵。”
顧辭沒有多問,他的直覺告訴他,十七的從前並不好過。
刻意避開了溫瑾川,隻留了張字條,便與顧辭悄然下山。
雲夢城與一年前一樣嘈雜。
去往望月山莊的這條路他最是熟悉不過,走的次數沒有成千也有上百。
每近一步十七總會感到不適。
顧辭側眸看他,沒說話,默默地跟著。
兩人策馬疾馳,一個時辰,便到了望月山莊山腳。
同時勒馬,仰頭望去。
曾經的山門殘破不堪,朱漆剝落,門柱斷裂,像是被巨力生生撞開。
石階上雜草堆積,青苔爬滿各處石板一路向上,盡頭處隱約可見焦黑的斷壁殘垣。
顧辭瞳孔微縮,聲音有些幹澀:“這裏... ...就是望月山莊?你曾經的...家?”
十七點頭,苦澀的笑了笑。
“也...不算。算是我前主子的家。”
說完,兩人翻身下馬,一步步走上台階。
越往上,燒灼的痕跡越明顯。
焦黑的梁木橫七豎八地倒塌,所有的窗台隻剩扭曲的骨架,最奢侈的琉璃閣樓如今隻剩幾堵殘牆,孤零零地立著,風一吹,便簌簌落下灰燼。
十七站在廢墟中央,指尖輕撫過一根焦黑的柱子。
跪過無數次的地方,不管變成什麽樣,他怎會認不出來。
隻是沒想到今日,那些屈辱的痕跡都被燒得一幹二淨。
顧辭跟上來,疑惑道:“為什麽...變成這樣了?”
十七扯了扯嘴角,思緒飄回了一年半前。
那時蕭太傅與梵天宗勾結,卻忌憚寧莊主的十萬大軍。
便想抓到寧夫人以此要挾寧莊主的兵馬退出永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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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
想來是當初梵天宗的人所為。
大致解釋後,顧辭怔怔地望著這片廢墟,喉嚨發緊。
不曾想,十七的過去竟這般波折。
輕描淡寫的前主子,不堪回首的過往都是在這片焦土裏淬煉出來的。
他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麽。安慰太輕,發問太重。
最終隻是抬手,搭上十七的肩膀。
十七感受到肩上的重量,回頭衝他笑了笑:“都過去了。”
嗓音極輕,表情淡然。
看似不在意,可顧辭分明瞧見,他撫過焦木的手指在發抖。
涼風卷著灰燼盤旋而上,像是無數未散的魂靈。
顧辭忽然覺得胸口發悶。
原來這世上,不止他一個人被困在往事裏。
“也好,燒幹淨了,反倒痛快。”
十七閉了閉眼。
二十年困住他的牢籠,如今化作焦土。
他該看開了。
正欲轉身離去,忽聽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他渾身一僵,猛地回頭。
溫瑾川就站在石階盡頭,目光熾熱地望著他。
十七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溫瑾川大步走來,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害怕嗎?”
十七指尖冰涼,嘴唇動了動。
他忽然笑了。
搖頭。
“不過一片廢墟,害怕什麽?”
在被殘忍對待了二十年的地方,已經煙消雲散。
而他的身後還有溫瑾川。
他還有什麽好怕的?
溫瑾川見他放緩的眸子,一同跟著笑了。
“那二十年不是你的錯,錯的是他們。”
四周灰燼掠過兩人之間,十七眼眶發紅,喉結滾動。
溫瑾川將他拉近,掌心貼在他心口:“往後你有我。”
十七睫毛劇烈顫抖,終於在這一刻,潰不成軍。
顧辭退到大門外,倚著殘破的石柱。
他望著門內相擁的兩人,忽然覺得眼眶發熱。
曾幾何時,也有人對他說過“你有我”。
可如今隻剩滿袖寒風。
“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
十七從溫瑾川懷中抬頭,餘光瞥見門外那道孤寂的身影。
顧辭半倚著石柱,垂下的眼睫遮住了所有情緒。
他輕歎一聲:“本想帶他來散散心... ...看來反倒讓他更難過了。”
溫瑾川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眉梢微挑:“沈懷卿的事?”
“嗯。聽說... ...沈閣主走了?”
“他走?”聞言,溫瑾川忽然笑出聲:“那家夥為了顧辭,連沈老夫人的葬禮都親自操辦,又費盡周折要來他母親的親筆信,都做到這份上了,哪會這麽容易走?”
“既然沒走,沈閣主會去哪?”
“被我師父一大早叫去深山了。”溫瑾川眸色深了幾分,“他今早還同我說,讓顧辭先靜靜。有些人啊,嘴上說著放手,背地裏卻把退路都斬盡了。”
十七心頭微動,再看向顧辭時,忽然覺得那背影似乎沒那麽孤獨了。
隻是不知自己該如何同他說。
三人策馬回到百裏山林時,暮色已沉。
十七看著顧辭回房間後,轉身便去尋了山林中的其他人。
“沈閣主和李前輩可曾回來?”
眾人皆搖頭。
十七眸光微閃,忽然計上心頭。
他快步折返,推開顧辭房門時故意帶了幾分急促:“不好了!有人說沈閣主今日辰時進的深山,到現在還沒出來!”
顧辭原本垂首坐在榻邊,聞言猛地抬頭,臉色瞬間煞白。
深山... ...
他腦海中倏地閃過幾日前十七被群狼撕咬的血腥畫麵,指尖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他... ...一個人?”
十七故作凝重地點頭。
顧辭再坐不住,一把抓起桌上的長劍奪門而出。
十七看著他踉蹌的背影,立即轉身去找溫瑾川。
“成了!”十七壓低聲音,“顧辭已經往深山去了。”
溫瑾川輕笑,從袖中取出一個瓷瓶:“師父研製的藥粉,山裏的野獸聞了便會退避。”
兩人不敢耽擱,迅速追了上去。
夜色漸濃,顧辭的腳步越來越急。他不斷撥開擋路的枝椏,掌心被荊棘劃出血痕也渾然不覺。
“沈懷卿!”
喊聲在深山間回蕩,無人應答。
被劃破的掌心滴落,血腥氣彌漫。
殊不知,引來了大片綠油油的眼睛。
顧辭的心一點點沉下去,眼前浮現出那人含怒的模樣,又想起他昨日那句輕飄飄的“走了”。
“混賬... ...我讓你走沒叫你去送死!”
忽然,周遭樹木晃動。
顧辭握劍的手緊繃。
幸而溫瑾川與十七趕來及時,撒上藥粉後野獸這才避開。
“你們怎麽來了?”
十七快步上前:“擔心你。”
顧辭低聲道了句“多謝”,轉身便繼續往山林深處走去。
忽然,一聲狼嚎劃破夜空。
三人同時頓住腳步。
十七還未反應過來,顧辭已經衝向聲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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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急得大喊:“當心陷阱!”可那道青色身影早已沒入黑暗。
密林深處,沈懷卿好端端地站在溪邊,手中還提著一隻剛獵到的野兔。
他旁邊正躺著一隻野狼,前腳跟冒似受了傷正往外流著血漬。
四目相對,兩人皆是一愣。
“你... ...”沈懷卿眸中閃過訝異,隨即化為笑意,“怎麽來了?”
顧辭呼吸凝滯。
下一瞬,他猛地衝上前,一把揪住沈懷卿的衣領,眼眶通紅:“你知不知道這山裏有多危險!誰讓你一個人來的!”
“好玩嗎?看著我發瘋般找你...你是不是很得意?”
沈懷卿任由他拽著,目光溫柔:“擔心我?”
“誰擔心你!”顧辭鬆開手,別過臉去,“我隻是... ...隻是... ...”
顧辭話音未落,枯枝斷裂的聲響傳來。
李醫仙背著藥簍踱步而來,見著幾人,挑眉道:“今兒什麽日子,怎麽都往這跑?”
顧辭見狀,李醫仙怎麽也在?
他驀地轉頭,剛想問十七到底是怎麽回事時,隻見十七躲到了溫瑾川的身後。
他瞬間明白過來,咬牙道:“十七!你騙我?”
十七眨了眨眼聳肩,委屈道:“我是不是幫倒忙了?”
溫瑾川搶話“怎麽會,我們十七做什麽都是對的。”
“... ...”
沈懷卿就這麽聽著他們三人的對話,心下了然。
顧辭這是以為自己涉險,來尋他來了?
他上前握住顧辭的手,解釋:“李前輩收了我為徒,我不過是陪師父來認認草藥。順便摘些回去給你補補身子。”
“可我明明讓你走... ...”
“所以呢?你讓我走我就得走?”
“你...”
“顧辭哥,我不會輕易放棄的。你就給我個機會吧...求你了...”
當著李前輩的麵,沈懷卿絲毫不害臊。
倒是顧辭的臉青一陣白一陣。
李慕白摸著胡須撇嘴離去。
年輕人的事他沒興趣管,隻要那懷卿小兒留下繼承他的衣缽即可。
至於其他的事,管他呢。
隨後,沈懷卿聞到了血腥氣,視線下意識的落在顧辭被劃破的手上。
他皺著眉,利落地撕下衣擺布料,從藥簍裏抓了把止血草嚼碎,隨即敷在傷口上。
顧辭渾身不適,卻又不舍得掙脫。
“就算再擔心我,”沈懷卿低頭包紮,喉結滾動,“你也不能闖進來,出了事怎麽辦?”
顧辭不滿:“我還不是為了你...”
話音戛然而止。
沈懷卿手上動作一頓,忽然笑出聲。
他抬頭時眼底亮得驚人,手指順著顧辭腕骨滑進掌心,十指相扣:“顧辭哥,相信我...我會對你好。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可好?”
夜風穿過林隙,帶動草葉。
十七拽了拽溫瑾川的袖子,兩人退向更暗處的樹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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