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頑疾難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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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前朝禍亂,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如今世家大族力量。
要不然,他們甚至都不會讓“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句話流傳出來,就將第一個敢說這話的人給發配邊疆去了。
在他們看來,世家大族之人與士大夫完全就是兩個層麵,兩個概念的東西。
前者基本上都能被人稱作後者。
可後者想要躋身前者行列,沒有經過至少百年歲月的考驗與沉澱,純屬做夢。
天下各地府州監縣,能夠有資格自稱為世家大族的家族,隻要他們沒有出現極為嚴重的衰頹沒落。
毫不誇張說,族內最少也能攀上朝廷三品大員的關係和人情。
知府?一個小小知府才幾品官,今天敢不給那些中樞權臣麵子,明天就能被他們上朝告狀參死。
由此可見,身處於那些世家大族,家族勢力最為根深蒂固的州府之地。
即便是由廟堂天子親自任命,委派前來治理地方的知府,依舊拿他們世家大族之人沒有任何辦法。
至於官場上那些……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審時度勢四字如何寫的油滑官員們。
更不必多言,無非陽奉陰違罷了。
無論是從權力層麵考量,還是從知府任期年限層麵考量,他們皆無理由不去討好當地世家大族勢力。
反而去對一個萍水相逢,待不了多長時間便拍拍屁股走人的知府言聽計從。
他們可不像知府這般引人注目。
無論幹好幹壞,遠在千裏之外的廟堂上,甚至於天子官家,都會記得有這麽個人。
沒過幾年便要將他調離原來州府。
那些被他得罪過的世家大族終究隻能望洋興歎,除非上升到不死不休的仇恨地步。
否則他們完全沒必要耗費那麽大關係,人情,跑去追著一個從今以後很難再與他們產生交集的知府要員緊咬不放。
沒有利益驅使,傷敵八百,自損一千這麽不劃算的買賣,他們自然不會做。
但換做那些近乎透明,在廟堂上更是沒有任何人可以為其撐腰的州府官員,你敢不聽話試試?
知府可以走,難不成你也能走?
真當那些世家大族之人,盤踞祖地經營數百年之久的關係,人情都是擺那嚇唬人。
之所以時任潼川知府新官上任,能夠驅使的動那些衙役捕快,短暫實現他心目中計劃的第一步。
吏治清明,此乃多方麵因素共同導致的結果。
不僅有當今天子官家,因為廟堂黨爭掀起的狂風巨浪在旁為其保駕護航,同時還有小吏拔擢的微不足道……
恰逢其時,那個名叫張乾的捕頭,與來自冷靈範家的異姓小子,騰論。
共同查清了十年之前,發生在潼川府路的那樁陳年舊案背後真相,雖然幕後主使早已去往黃泉路。
但在普通民眾,天子官家眼裏,事關“略賣人口,采生折割”的駭人聽聞之罪。
總歸還是有些分量,足以令新任潼川知府破格拔擢衙役小吏的要求獲準,當然,就算這些加起來也不過爾爾。
最根本原因,在於世家大族之人剛開始仍處於觀望狀態。
畢竟這位新官上任,前幾個月都在忙著熟悉當地事務,忙著指揮府內衙役上街緝拿在外逃亡流寇。
專注於盡到他身為潼川知府,審理案情,維護治安的職責需要。
本質上與當地世家大族核心利益並無衝突,即便他們有些家族子弟,不學無術,平日裏喜歡欺男霸女。
那也絕對掀不起多大動靜,早在案發之時便會被府衙內小官小吏默契捂住。
知府又如何?知府照樣沒有千裏眼,看不穿,望不盡腳下這片土地的每一寸藏汙納垢之地。
因此與他們發生不了多大矛盾衝突。
而且他們世家大族也並非完全蠻橫,不講理之輩,新官上任三把火這個簡單道理他們還是能理解的。
想要政績沒什麽,你緝拿你的逃亡賊寇,他們不僅不會阻攔。
反而會大力配合你工作,紛紛在家勒令族內子弟,最近幾月不要在外胡亂惹是生非,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如果可以,如果這位新任潼川知府足夠識相,有眼力見。
不像他們以前見到的,聽聞過的那些死心眼知府一樣倔強,非要跟他們作對的話,他們腦子又沒病。
平白無故得罪這個名義上的主官,對他們有何好處?
什麽好處撈不到,還極其容易給自己惹來一身騷,勢力再怎麽大的人,終究也還是要講理的。
隻不過他們心中的道理,並不適用於那些比他們實力弱小之人。
歎奈何……他們眼裏再完美不過,再和諧不過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政通人和,其樂融融之景。
到頭來還是即將要燒到他們屁股上,不留半點情麵。
導致如此和諧景象出現裂痕的地方不在別處,正好裂在了潼川府地,每一個世家大族之人心底禁忌處。
土地兼並,強買強賣,把控官道,賣官鬻爵!
前者土地兼並,曆朝曆代屢禁不止,早已是公認的封建王朝矛盾由來了,歸根結底在於底層民眾抗風險能力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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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有廟堂天子挺身而出,力克萬難,也要堅持維護他們擁有自己土地的權利。
照樣奈何不了那些突如其來的天災人禍作祟,底層民眾收成本就不好,還要繳納朝廷稅賦,養活自家人口。
更有甚者,想送自家孩子去上學堂,以求未來出人頭地。
就是這般看似毫不過分的要求。
再碰到個小病小痛,需要掏錢請郎中開藥治好。
他們倘若不向那些鄉紳田主借錢借糧,絕大多數人都根本活不下去,早餓死病死,或者累死在土裏了。
前朝均田製改革的失敗,並非偶然,實屬必然。
民間百姓想要活下去,除了自己主動用雙手捧著土地,將其送給田主兼並之外。
幾乎沒有任何多餘可行活路。
正所謂生前哪管身後事,那些貧苦農民為了眼前日子能夠過下去。
即便明知自己未來很可能償還不起田主定下的利息,依舊隻能咬著牙點頭接受,這樣做結果很明顯。
遠不止他一人,他們家一代需要成為田主佃農。
連同他子子孫孫無窮代,除卻祖墳冒青煙,亦或天下大亂等各種特殊情況之外。
他們身上背的債,隻會越欠越多。
越是辛勤勞作就越窮,所謂天道酬勤……在他們麵前儼然成了笑話。
當然,要想不辛勤勞作也行。
人的忍耐終歸是有限度的,當這份忍耐徹底到達極限之時。
擺在他們麵前的便隻剩下兩條路了。
要麽去死,要麽造反……顛覆原有舊秩序,翻身佃農當田主。
道理自然是淺顯易懂的,但想要徹底根治卻絕非易事,甚至可以稱得上一句頑屙痼疾,縱是天子賢君亦難醫治。
生前哪管身後事,這句話不僅適用於貧苦佃農身上,同樣適用於那些鄉紳田主身上。
適用於天底下所有堪稱“國之蛀蟲”的世家大族身上,所謂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站在他們自身求利角度看沒問題。
但他們也隻看得到眼前利益,絲毫不顧底下貧苦佃農死活。
古往今來,多少農民起義出現。
距今較遠的秦朝末年,陳勝吳廣起義就不用多說了,單說離現在較近的。
前朝末年,黃巢起義之時,由曾經那些他們最為看不起,最為不屑的貧苦佃農抬起手來所揮屠刀。
百萬兵鋒直指天下,殺的就是他們世家大族,鄉紳田主。
不算世家大族的家族他們還不屑殺。
就照著那本,由前朝編纂修成的氏族誌上麵世家大族記載名錄殺。
可謂殺出來個人頭滾滾,屍山血海,令後世天下人都不免為之膽寒,談及此事心生諸多恐懼聯想。
這還隻是站在旁觀者角度的感受。
換作被殺之人,那群世家大族內心對此作何感想?
無需多言,恐懼,害怕自然會有。
但更多的還是憤怒,一種無能為力卻又心存僥幸的憤怒。
他們當然心知肚明造成這般慘劇出現的根本原因在哪,但他們不能承認,更不可能為此做出改變。
記吃不記打,人之天性使然。
農民起義雖然常有,但也並非年年月月有,每時每刻都能波及到他們頭上。
正常情況下,他們也不會把人活生生逼死,總會留出活路給他們走的,盡管這條活路途中荊棘遍布。
無時無刻不在傷害著那群堅信“安居樂業,天道酬勤”方為正道的可憐人。
兩相比較,自己身體,內心時時刻刻得到的享受做不得假,顯然比殺頭那一刻才能感受到的最大,最真切恐懼更為劃算。
也不知道該誇他們足夠精明,還是該罵他們死不悔改,活該遺臭萬年。
總而言之,土地兼並問題作為曆朝曆代,無數雄才偉略,英明神武的帝王,傾盡他們畢生偉力,畢生心血……
始終未能找到一條真正可以作為根治方法的頑屙痼疾存在。
已然延續了上千年之久,並且時至今日,大宋皇佑年間,這個問題仍在延續下去,無人可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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