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天真與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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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後,就沒什麽好講的了,該講的也早已借少年騰論之口講述清楚。
如果說還硬要講些什麽出來的話,大概就隻剩下昏暗監牢內,在那些分不清白天黑夜,晦明與否的時間裏。
年輕劍客獨處一室,迎接他即將到來的生命終點,死亡之前。
他究竟會在腦海裏,心裏想些什麽。
是否還在擔心自己死後,妻子需要獨自撫養兩個孩子長大,養家糊口,到時候過得該有何等艱難。
是否在猜測,到那時他妻子若是選擇改嫁,自己的兩個兒子會不會受人欺負。
亦或在麵對今日這般淒慘,落魄至極的死囚境地之時,回想起當年往事,回想起年少時候的意氣風發……
回想起那時少年劍客,初入破浪劍境,一人一劍,擒虎斬蛟的浴血模樣。
人心複雜,卻也往往單純至極。
單純到,人們總容易將自己某天某時某刻,見到的某一處風景,經曆的某一件事情,感受到的某一種情感……
當作自己生命中的全部,去悲,去喜,去絕望,去向往。
然而等這些東西徹底成為過去以後,人們才會恍然意識到,自己原本的看法究竟有多麽狹隘可笑。
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人永遠無法在攀爬廬山的過程中,見識到廬山的全部真麵目。
正如少年劍客當初浴血戰罷,提劍傲然挺立於蛟虎屍骸旁,大口喘氣之餘,心中必然充滿自豪,堅定之意。
頗有那一劍在手,一往無前的豪邁。
而非今時今日這般,獨自枯坐在死牢草席旁,身邊不僅沒有長劍作伴。
反倒還要在等待死亡,迎接死亡的這段不算漫長,卻又無比煎熬的過程中滿心冰涼,思考生前身後事。
兩相比較,堪稱雲泥之別。
以上所述僅為萬千可能性中的極少數可能,寥寥數語,終究道不盡人之一生。
更難道盡人心中百感交集,萬般念想。
對年輕劍客臨死之前忍不住回想自己這短短一生而言是如此,對布衣男子藏劍近十年,磨礪劍心……
直至今日片刻之間,釋放出他領悟到的俠義劍意,重獲新生而言,亦是如此。
銘記過去,是為了繼續前行。
反過來也可以這麽說,人之所以能繼續前行下去,是因為銘記過去。
銘記過去立下的萬千誓言,銘記過去經受的萬千苦難,銘記過去見到的萬千風景,銘記過去遇見的萬千過客……
正因銘記,人們方能從內心深處,這些銘記之物中汲取到源源不斷的前行力量。
庭院內,布衣男子表麵看起來僅僅愣神片刻,眼眶通紅,似在因為眼前兄長的關心話語而麵容抽動。
實則腦海回憶萬千,內心感想如何,仍舊是唯有他自己知曉。
一如年輕劍客臨死前那般平靜失神。
若非過去經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身為劍客,又豈會輕易拋開手中之劍,轉而跑去當個儒家書童?
還不是想要逃避,逃避那些他過去經受的事情與挫折。
奈何在這世上,總有些人生來便屬於記吃不記打的個性,縱使內心經受挫折再多,經受失望再多……
沒到生命消逝前的最後一刹,終究談不上絕望。
所有失望對他們而言都隻是暫時的。
除非他們內心深處,徹底忘卻了那些自己過去所銘記的誓言,情感,向往……否則他們始終能從中汲取到前行力量。
用通俗點的話來解釋形容,就是他們都擁有一雙善於發現堅持下去理由的眼睛。
當初在潼川府城,時任知府與城內各世家大族勢力達成交換條件,以自己在某些方麵對他們做出妥協讓步為由。
換取世家大族勢力對當地官吏拔擢,升遷道路的放鬆把控。
其中具體交換條件為何,騰論他當然無從知曉,他隻知曉……在那之後沒過幾日,便有人登門向他發起挑戰。
來者自報家門,稱是城內某個世家大族派來教訓他的人。
當他問到為何要來教訓自己之時。
來人已然出手,這位樣貌平平無奇的陌生男子,看樣子年紀與騰論相仿。
然而武道實力卻是強的可怕,同為破浪武者,即便騰論手中有柄蛟虎劍在,照樣敵不過他赤手空拳。
十招以內,騰論手裏的劍不僅脫手飛出,而且還被他一拳打斷。
戰罷,那個陌生男子轉身離開之前,好似才想起來回答他方才沒有回答的問題,眼裏盡是不屑意味。
“因為你太弱,弱成這樣還要整日招搖過市,若非顧忌你背後冷靈範氏……
今日廢的就不僅僅是一柄劍了,蛟虎劍客……嗬,我認得你這柄劍從何而來,也認得這柄劍曾經的主人。
你跟他很像,當初他也是像你這般弱小,卻又喜歡招搖過市。
所以最後他才丟了自己的命,看在他的麵子上,好心奉勸你一句,所謂劍道,本就是條飛蛾撲火的絕路。
何況像你們這般,奉行俠義之道的劍客,更是在不斷給自己找死,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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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聽此言,原本還呆愣在原地,看著地上那柄無鞘斷劍的騰論,當即衝上前,想要攔住前麵陌生男子。
對一名劍客而言,你可以隨意侮辱他的武道實力,甚至是侮辱他的做人品格。
隻要你能在這方麵完勝他便足夠。
但你無論如何,都沒有資格,也不可能被允許去侮辱他內心信仰的劍道。
隻要你敢,那便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形如殺人父母,斷人財路那般,哪怕他死了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當然,他也不一定非得殺了你才能解恨,隻要你能誠心誠意向他道歉認錯。
然而那名陌生男子,顯然也有他自己必須堅持下去的尊嚴,男子漢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個釘暫且不提。
關鍵是他絲毫不覺得自己說這些話有何問題,隻不過忠言逆耳利於行。
身後無知劍客,仍舊沉浸在自己“一往無前”的俠義美夢當中,不願醒來罷了,既然如此,那他便徹底打醒他。
將他打到趴在地上起不來的地步,再一字一句把他從夢裏叫醒。
就這還是看在當年那位年輕劍客麵子上,看在曾經那個……同樣與眼前之人懵懂無知的少年麵子上。
否則自己與他非親非故,為何要跟一個無知弱者多做計較?
甚至其最開始都不屑於過來“教訓”他。
是因為聽說他手裏拿的劍,使的蛟虎凶魂手段,與當年那個人如出一轍。
而且他身上還繼承了那個人的未竟之誌,不僅僅是替那個人洗清冤屈,同時還跟那個人一樣天真的可憐。
認為人生在世,人活在這世上的最大意義就是行俠仗義。
當真……愚蠢至極,可笑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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