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美玲的腳步聲已從巷口傳來，牛皮靴踩碎枯葉的節奏，與他胸腔裏轟鳴的心跳共振成某種暗號。
    老式電表突然爆出火花，辰申子拉閘的瞬間，瞥見吳美玲耳後新添的疤。
    與父親手冊裏警告的"東牆暗線事故"位置分毫不差。
    二十年前那個雷雨夜，是否也有個小姑娘踮腳去修燒斷的線路，卻聽見了不該聽的秘密？
    "發什麽呆？"吳美玲的扳手敲了敲他行李箱，"修完電路，順帶把你家漏雨的閣樓補了。"
    她馬尾掃過牆麵的陰影裏，房東昨夜潑的紅漆正巧蓋住了配電箱夾層的暗格。
    那裏躺著父親與吳老爺子簽的契書，墨跡斑駁處還粘著當年熔化的保險絲。
    辰申子攥著行李箱拉杆的手緊了緊，話到嘴邊又被巷口卷來的雨腥氣堵住。
    吳美玲的扳手還卡在老舊電箱裏，發梢沾著銅鏽轉頭看他："你剛說要說什麽？"
    手機突然在褲兜裏炸響，吳建華的號碼在屏幕上跳動。
    辰申子瞥見巷尾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車窗後飄起的雪茄煙圈讓他脊背發僵："沒什麽，問你保險絲換好了沒。"
    吳美玲的螺絲刀"當啷"砸在水泥地上："你當我是瞎的？"
    她鞋尖踢了踢歪倒的行李箱，"這破房子要拆遷都三個月了，偏趕今天收拾？"
    電話那頭傳來吳建華低沉的咳嗽："小辰啊，聽說老周麵館要盤新店麵……"
    背景裏有瓷器碎裂的脆響，"你弟妹轉學的事，我倒是能幫著打點。"
    雨點砸在鐵皮屋簷上的聲音突然密集。
    辰申子望著吳美玲沾了機油的側臉，想起十年前她也是這樣蹲在修車廠，執拗地要幫他改裝那輛總熄火的二手摩托。
    "房東漲價而已。"他故意踢翻腳邊的紙箱，泛黃的相冊滑出來。
    十七歲的吳美玲在修車鋪比剪刀手的照片，背景裏那輛摩托正停在如今要拆遷的老街口。
    吳美玲突然拽住他手腕，常年握扳手的繭子磨得他生疼："你每次撒謊喉結都會抖。"
    她的扳手尖抵住他行李箱密碼鎖，"0927，是你生日對吧？"
    鎖扣彈開的瞬間，露出壓在箱底的拆遷通知書，落款日期是半年前。
    巷尾轎車突然鳴笛，辰申子猛地抽回手："真是無奈之舉啊，明天來吃搬家宴。"
    他轉身撞進雨幕的背影，像極了那輛被拖走的舊摩托，在吳美玲記憶裏突突地冒著不甘心的黑煙。
    ……………
    辰申子蹲在巷口石階上，雨水順著發梢滴進手機聽筒。
    張偉強的聲音混著網吧鍵盤聲傳來："咋了辰哥？又要借三輪車搬家？"
    "這回得借你舅舅那輛皮卡。"辰申子用鞋尖碾碎煙頭，"房東明早帶人來看房。"
    巷尾路燈突然閃了閃，照亮貼在電線杆上的拆遷告示，落款日期被人用紅漆改成三日後。
    電話那頭傳來易拉罐捏扁的脆響："你弟妹知道要搬嗎？徐佳琪上周還說要在老屋過生日。"
    張偉強突然壓低嗓音，"吳美玲知道你要搬去城西不？"
    辰申子攥緊口袋裏的銅鑰匙。
    吳美玲上次來修電路時落下的，此刻正硌著他大腿上的舊傷疤："她最近忙項目。"
    "裝！繼續裝！"張偉強突然提高嗓門，"昨兒在麵館遇見她，盯著拆遷告示把醋瓶都攥裂了。"
    背景音裏傳來遊戲角色的擊殺聲，"她讓我轉告你，老屋閣樓的鐵皮箱……"
    雷聲吞掉後半句話。
    辰申子抬頭望見自家閣樓窗戶在風雨中搖晃，突然想起那晚吳美玲修電路時，工具箱裏露出半截鐵皮箱鑰匙。
    雨幕中隱約傳來摩托引擎聲，像極了十年前吳美玲幫他改裝的那輛。
    "明早七點，帶梯子來。"辰申子掛斷電話時，閣樓閃過詭異的手電光。
    房東提前帶人來看房了。
    吳美玲坐在掉漆的長椅上，腳尖無意識地碾著半片梧桐葉。
    晨露從椅背的裂縫滲進她米色風衣，涼意順著脊梁爬上後頸。
    那兒還留著辰申子前天幫她修電箱時，不小心蹭到的機油印子。
    巷口飄來豆腐腦的香氣，混著老周麵館拆牆的石灰味。
    她數到第七輛三輪車經過時，辰申子家二樓的窗簾突然晃了晃。
    那扇她親手換過滑輪的老窗，此刻像隻猶豫的眼睛，開開合合三次才徹底推開。
    "要幫忙搬書架嗎？"辰申子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閣樓木屑特有的潮味。
    吳美玲的指甲握在掌心，爺爺今早的警告在耳畔炸響："那小子搬走也好，省得你總往破巷子鑽！"
    辰申子抱著紙箱下樓時，箱角勾住了她去年送的平安結。
    紅線在晨風裏斷成兩截，銅錢"叮當"滾到吳美玲腳邊。
    她彎腰去撿，發現錢眼裏塞著張泛黃的拍立得。
    十四歲的自己踮腳換燈泡，辰申子在梯子下扶著她腳踝。
    "你爸當年說這房子風水不好。"吳美玲突然開口，指尖摩挲著照片背麵褪色的"0927"編號，"現在倒舍得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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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閣樓傳來徐佳琪的驚呼，半箱舊課本嘩啦傾倒在晾衣繩上。
    辰申子接住飄落的《電工手冊》，夾頁裏掉出張電費單。
    繳費日期停在他母親失蹤那月。
    "房東要改棋牌室。"他撿起斷掉的紅線，突然係在她手腕，"說這裏。"
    "聚不住財？"吳美玲猛地站起，平安結的流蘇纏住了長椅裂口。
    爺爺昨夜摔碎的茶盞仿佛又紮進腳心："我幫你找新住處！西城有套，"
    "美玲。"辰申子突然按住她肩膀，掌心的繭子磨疼了羊絨布料，"你知道老屋的電路為什麽總壞嗎？"
    晨光刺破雲層時，她看見他眼底映著二十年前的火災現場。
    那夜燒斷的主線，至今仍藏在牆皮下的陶管裏。
    搬家車的鳴笛聲碾碎了未盡的話語。
    吳美玲腕間的紅線突然繃斷，銅錢墜地時裂成兩半，露出裏麵微縮的膠片。
    竟是當年火災調查報告的殘頁。
    晨風卷起滿地梧桐葉，辰申子擦拭紙箱的手驟然收緊，膠帶在指腹勒出蒼白的痕。
    吳美玲的質問懸在潮濕空氣裏，與巷尾飄來的豆漿香糾纏成刺。
    "你爸當年在火場……"她向前半步，鞋尖碾碎半片枯葉，"救出的不隻有你。"
    辰申子猛然轉身，紙箱重重撞上院牆。
    老照片從豁口滑落。
    七歲生日那天的合影裏，父親摟著兩個穿同款條紋衫的男孩。
    焦黑的相片邊緣像把刀，將記憶割裂成真假難辨的碎片。
    "那晚消防栓突然出水，不是意外對嗎？"吳美玲從帆布包掏出泛黃的電工日誌，父親的字跡在晨光中猙獰："東牆暗線改造，0927號備用方案。"
    枯井突然傳來異響，徐佳琪抱著的鐵盒滾落台階。
    生鏽鎖扣迸開的瞬間，收養文件與火災鑒定書如折翼白鴿紛飛。
    辰申子蹲身拾紙時，後頸的舊燒傷在領口若隱若現。
    與文件照片裏另一個男孩的疤痕位置鏡像對稱。
    "你救的那個孩子……"吳美玲攥住飄到眼前的病曆單，"現在叫程守義。"
    雷霆集團少東家的名字刺破晨霧，與辰申子戰術手冊上反複塗抹的"仇"字重疊。
    梧桐葉突然靜止，巷口傳來二十年未變的摩托車轟鳴。
    辰申子望著後視鏡裏逼近的黑色機車，護目鏡下那道疤正如父親遺照裏的彈孔，將血色往事轟然撕裂。
    吳美玲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老槐樹的蟬鳴突然止息。
    辰申子垂眼盯著青石板上的裂痕，那紋路像極了羅刹第擂台上幹涸的血跡。
    "死亡之擊要鎖喉三寸，對吧？"她扯開衣領，露出頸側淡紅的淤痕，"你教文彬防身術那晚，這招練了二十七遍。"
    辰申子的戰術手套擦過鏽跡斑斑的院門，鐵鏽簌簌落進晨光裏："我該如何？我究竟該如何！父親用這招時，對方喉骨碎裂聲……像踩碎核桃。"
    他忽然抬起右手，虎口處的舊疤猙獰如蜈蚣："那人的血噴在擂台燈上，把"武"字染成了"殺"字。"
    巷尾突然傳來摩托車急刹的刺響。
    程守義摘下頭盔時，左眉骨上的刀疤在逆光中泛著青："師兄的死亡之擊，可比師父溫柔多了。"
    他甩來的戰術腰帶沾著新鮮血漬，銅扣上刻的"0927"正與辰申子後頸烙印同源。
    吳美玲的帆布鞋碾碎滿地梧桐葉，二十年前的報紙殘片從磚縫揚起。
    頭條照片裏，辰炎拎著對手的架勢，與她昨夜在辰申子閣樓翻出的擂台錄像如出一轍。
    泛黃的"意外身亡"通告下，法醫簽名處赫然是程父年輕時的印章。
    "你們父子……"她突然拽過程守義的胳膊，卷起的袖管露出相同位置的針孔疤痕，"拿人命當拜師貼？"
    教堂鍾聲撞碎對峙的寂靜。
    辰申子猛地扯開衣襟，心口紋著的擂台界繩圖案正在滲血："可為什麽？父親最後一戰，死亡之擊打在了自己咽喉。"
    他砸在牆麵的拳頭震落相框，十七歲的自己站在新墳前，墓碑倒影裏藏著半張染血的比武契約。
    吳美玲的鞋跟卡進青石板縫隙，險些跌倒的瞬間，晨霧中突然傳來老周麵館的收音機聲："……羅刹第殺人案最新進展……"
    嘶啞的電波雜音裏，辰申子父親當年在擂台邊的怒吼穿越二十年光陰，震得她耳膜生疼。
    她狂奔過拆遷中的老街，碎磚瓦劃破裙擺。
    遊樂場鏽蝕的旋轉木馬在晨霧中吱呀轉動，那夜辰申子教她拆彈時說的情話，此刻與擂台錄像裏的骨骼碎裂聲重疊成魔咒。
    斷牆後突然伸出隻布滿疤痕的手。
    是程守義舉著染血的擂台契約："師妹跑什麽？師兄的死亡之擊可比師父溫柔多了。"
    "滾開！"吳美玲抄起半截鋼筋刺向對方咽喉，招式卻是辰申子親授的鎖喉技。
    程守義獰笑著後仰，露出頸間與辰申子如出一轍的針孔疤痕："你以為他手上就一條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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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堂鍾聲轟然炸響。
    吳美玲撞開搖搖欲墜的側門，彩繪玻璃的聖母像正俯瞰著蜷在懺悔室的辰申子。
    他腳邊散落的比武契約泛著屍斑般的黃，每張落款日期都對應著雷霆集團對手的離奇死亡。
    "為什麽選今天坦白？"吳美玲的戰術靴碾碎彩色玻璃，二十年前的火災殘片紮進掌心，"因為拆遷隊要挖開老屋地窖？"
    辰申子沾血的指尖撫過她掌心血痕："父親把最後一擊留給了我……"
    驚雷劈開彩繪玻璃時，吳美玲看清他瞳孔裏映著的真相。
    當年火場被救出的雙生子，一個成了格鬥機器，另一個被培養成解毒劑的活體容器。
    吳美玲蜷在武館後巷的舊輪胎堆裏，胡勇遞來的米酒壇子還帶著地窖的潮氣。
    月光劈開烏雲時，她看見酒麵浮著的桂花，正是母親生前最愛的釀法。
    "小時候打碎祠堂花瓶……"她突然嗤笑，酒液順著下巴滑進衣領，"爺爺讓我在雪地裏跪到學會說謊。"
    胡勇的皮手套擦過她手背，粗糲觸感驚醒了某段記憶。
    十歲那年翻牆逃課，是這個總在武館打雜的少年接住了跌落的她。
    胡勇扯開襯衫，心口紋著半枚太極圖："你第一次教我認穴位，針尖在這抖了三抖。"
    他指尖點著的疤痕，正是吳美玲初學針灸時失手留下的。
    後巷傳來拆遷隊的吆喝，辰申子家老屋的梁柱倒塌聲像極了擂台賽的終場鑼。
    吳美玲突然咬住胡勇的皮手套邊緣，鹹澀的淚水混著鐵鏽味："他說死亡之擊要鎖喉三寸才對。"
    "你八歲那年救的流浪貓，"胡勇突然掰過她下巴，"喉嚨也被野狗咬了三寸。"
    他腕間的舊紅繩突然斷裂，銅錢墜進酒壇，蕩起的漣漪裏映著兩個渾身是血的孩子。
    十四歲的吳美玲抱著咽氣的狸花貓，胡勇用她送的銀簪刺穿了惡犬的咽喉。
    可這一切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該如何抉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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