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侍女的引領下，餘瑾踏入了須眉商會的會客室。
    這裏沒有尋常官宦府邸的沉重與肅穆，處處透著一股雅致而幹練的氣息。
    牆上掛的並非名家字畫，而是一幅巨大的京城及周邊區域的商業地圖，上麵用不同顏色的朱砂標記著密密麻麻的符號。
    靠牆的紫檀木長案上，卷宗堆疊整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旁邊卻又俏生生地插著一枝帶著晨露的秋海棠，為這間充滿商戰硝煙味的屋子，平添了幾分屬於女兒家的柔婉。
    蕭雨微就坐在那長案之後，手中握著一卷賬冊，仿佛看得極為入神。
    她沒有起身，甚至連頭都未曾抬一下。
    清冷的聲音，如同玉石相擊，在這間靜謐的屋中緩緩響起：
    “餘大人今日大駕光臨，不知是為了公事，還是為了私事？”
    不等餘瑾回答，她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若是為了公事，本應是王大人前來才是。說起來，王大人最近與我商會合作得相當得心應手，事無巨細，條理分明，著實為我省去了不少麻煩。”
    一句話，直接將餘瑾後麵的所有客套、所有開場白，都堵得嚴嚴實實。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談公事，你不如王安石；那剩下的，還能有什麽事？
    餘瑾被這句軟中帶刺的話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隻能站在原地，感受著那份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
    說完這番話，蕭雨微才仿佛剛剛處理完手頭的工作，緩緩抬起頭，那雙清亮如秋水的眸子，終於毫無避諱地與餘瑾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
    餘瑾從她眼中看到了冰封的湖麵，湖麵下，卻是壓抑著的、洶湧的暗流。
    他沉默了片刻，將心中萬千思緒壓下，沉聲道：“既有公事，亦有私事。”
    餘瑾迎著她探究的目光，邁步向前，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幾分：“不過，現在任何事，都比不過你吃飯這件事重要。”
    言罷，在蕭雨微驚訝的注視下，他竟從隨身的行囊中，取出了一個精巧的小食盒。
    他走到一旁的客座茶幾邊，將食盒中的東西一一取出：一個精致的白玉小碟，一小罐晶瑩剔透的蜂蜜，還有兩個裝著鮮紅枸杞與碧綠蜜餞青梅的小盒子。
    然後，他便如同在自己家中一般，輕車熟路地舀了一勺蜂蜜，在碟底薄薄地鋪開。隨即以巧手為筆，拈起幾顆枸杞與青梅，在那蜂蜜之上，三兩下便再次勾勒出那個圓潤可愛、憨態可掬的笑臉圖案。
    兩顆枸杞是彎彎的眼睛，青梅則成了咧開的嘴角。
    他竟是要當著她的麵，再做一次那道曾讓她瞬間破防的甜點——眉開眼笑。
    蕭雨微徹底愣住了。
    她就這麽坐在案後，手中還握著那卷賬冊，目光卻早已失焦。她靜靜地看著那個男人的側影，看著他那雙本該執掌權柄、讓群臣畏之如虎的手，此刻卻在為她“畫”一個笑臉。
    窗外的喧囂，屋內的冷寂，仿佛都在這一刻離她遠去。
    她的眼中，隻剩下那個專注而認真的身影，以及碟中那個慢慢成形的、充滿童趣的笑臉。
    有那麽一瞬間，她怔怔出神，幾乎要忘了兩人之間這段日子來的疏遠與僵持。
    餘瑾很快完成了這道並不需要烹煮的“甜點”，將那碟子輕輕推到蕭雨微麵前，笑道：“今日事忙，隻能備此薄禮。望大小姐能如其名，笑口常開。”
    沒有熱氣，隻有一股清甜的香氣，混雜著蜜與果的芬芳。
    蕭雨微看著眼前的笑臉，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終究還是放下了手中的賬冊，默默地拿起了旁邊備著的小銀勺。
    她沒有去破壞那個笑臉，隻是用勺尖，在碟子邊緣舀起一點蜂蜜，送入口中。
    “同一道菜，”她忽然開口，聲音裏聽不出喜怒，“兩次品嚐，卻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說完，她便放下了銀勺，對著門外輕聲道：“來人，將碟子收走吧。”
    一句話，再次劃清了界限。
    這份情，她領了。但這並不代表，之前的事，就可以當做沒發生過。
    待侍女將碟子撤下後，蕭雨微重新抬起眼，目光如炬，直視著餘瑾，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知道，餘大人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到底所為何事？”
    餘瑾從她此刻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片複雜的海。
    那裏麵，有三分釋然，仿佛因為他今日的低頭與服軟，心中的那塊堅冰有了一絲裂痕。
    有三分怨懟，怨他之前的無故疏離，怨他此刻才來。
    更有三分無法撼動的平靜，那是屬於須眉商會之主蕭雨微的、商談正事時該有的姿態。
    餘瑾在心中，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他甚至產生了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上前一步，不顧一切地將眼前這個故作堅強的女子，緊緊地攬入自己的懷中。
    但他不能。
    餘瑾強行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眼神恢複了慣常的深邃與沉穩，緩緩開口，終於拋出了自己今日前來的真正目的：
    “雨微，我找到了一種方法，可以讓新鮮的肉食，在不使用冰塊的情況下，保存數月乃至一年，而風味不減。”
    “我將它，稱之為……”
    “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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