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蕭雨微那探究中帶著一絲疏離的目光，餘瑾沒有再進行任何情感上的鋪墊，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題。
    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在蕭雨微耳畔。
    “雨微，我所謂的‘罐頭’，其核心在於兩點：一是‘高溫殺菌’，二是‘絕對密封’。通過這兩個步驟，我們可以將食物腐壞的根源徹底斷絕。”
    他開始詳細地解釋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隱瞞。
    “就以純鄉侯李玉為例。他最大的憂慮，無非是豬肉的儲存與運輸。夏日炎炎，一日即腐。冬日尚可，但若想運出京城，路途上的損耗依舊驚人。而我的罐頭，能將他最上等的豬肉，在精心烹熟調味後，原汁原味地封存於陶罐之中。無論送往何處，數月之後開封，依舊肉香撲鼻，與新製無異！”
    餘瑾的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神明般的光彩，那是洞悉未來的自信。
    “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他李玉的豬肉，將不再局限於京城這一隅之地！北至邊關，南至江寧，凡我大安疆域，皆可成為他的集市！他的財富，將不再以地裏的收成計算，而是以整個大安的版圖來衡量！”
    蕭雨微的呼吸，在不知不覺中，微微一滯。
    餘瑾話鋒一轉，目光變得更加柔和，其中夾雜著鋒芒畢露的銳利：“而蕭家，更是如此。玉國公府的果園冠絕天下，但再甜美的瓜果，亦有其時令。盛夏的蜜桃，金秋的雪梨，過了季節便再難尋覓。可若將它們製成罐頭，我們便能將整個盛夏的甜美，完美地封存到冰封的寒冬。”
    他仿佛在描繪一幅畫，一幅讓任何商人都無法抗拒的畫卷。
    “試想一下，大雪紛飛之日，京城的勳貴們圍爐夜話，在品嚐過肥膩的牛羊肉後，若能開一罐冰涼爽口的甜梨，或是酸甜開胃的黃桃……那是何等極致的享受？這其中蘊含的利潤，雨微，你比我更清楚。”
    蕭雨微的眸中，終於閃過一絲難以抑製的異色。
    她的心中，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利潤？何止是利潤！若餘瑾所言為真，這小小的罐頭裏所蘊藏的價值，足以讓世間任何一個商人徹底瘋狂！
    但她看到的，遠不止於此。
    這所謂的罐頭，更深遠的意義在於政治，在於軍國大事！
    它意味著，邊關苦寒之地的將士們，在漫長的冬季裏，將不再隻能啃食幹硬的麥餅，他們也能吃得上肉，甚至能吃得上一年之前的水果！
    一口熱肉，對士氣的鼓舞有多大？一份果蔬，對健康的裨益有多深？
    這哪裏是商賈小利，這簡直是足以改變國運、彪炳史冊的不世之功！
    蕭雨微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音：“你……真是好一個步步為營。”
    她抬起眼，深深地看著餘瑾：“有了此物，純鄉侯李玉絕無拒絕的可能。他必然會死心塌地地加入我們的陣營。”
    “李家，蕭家，再加上一個永安侯常樂……我們三家聯合，毫不誇張地說，已經占據了整個京畿之地糧食、土地、乃至商業脈絡的半壁江山。”
    “餘瑾，”她輕聲念著他的名字，“你再也不是那個孤軍奮戰的餘閻羅了。你的身後，已經站起了一股足以讓任何人都不敢小覷的力量。”
    當她再次看向餘瑾時，那張平靜的臉，那雙看似毫無波瀾、坦然自若的眸子，在她眼中卻呈現出了另一番景象。
    那不是坦然，那是一切盡在掌握的絕對自信。
    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就算好了一切。他走的每一步，都像是棋盤上落下的棋子，看似尋常，卻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布下了一個足以顛覆乾坤的驚天大局。
    一絲迷蒙而複雜的情愫，再次不受控製地在她眼中閃過，如雲煙，一觸即散。
    蕭雨微最終點了點頭，恢複了須眉商會之主該有的果決：“蕭家這邊，沒有任何問題。合作的細則，由你來擬定。我相信，這‘罐頭’對於蕭家的意義，絕不在新式製糖法之下。”
    兩人之間的氣氛，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盟友關係。
    他們開始交談，討論著關於罐頭生產的種種細節，從陶罐的規格，到水果的選材，再到未來銷售的渠道……兩人都默契地將話題牢牢地鎖定在公事之上，再不涉及任何私人情感。
    隻是偶爾，在目光交匯的瞬間，又會飛快地各自移開。
    咫尺天涯，莫過於此。
    直到日暮西沉，晚霞染紅了天際，餘瑾才起身告辭。
    蕭雨微沒有送他下樓，隻是靜靜地站在二樓的窗邊，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走出商會大門，匯入長街的人流，最終消失在拐角處。
    她就這麽站著，許久許久。
    “大小姐……”身旁的貼身侍女終於忍不住輕聲開口，“這麽多年，我從未見過您對任何一個男人假以顏色。可是……自從餘大人出現之後，您好像……變了好多。”
    蕭雨微聞言，身子微微一顫。
    她沒有回頭，隻是用一種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對著窗外那片已經沉入暮色的天空，幽幽地呢喃著，仿佛在歎息，又仿佛在自語：
    “相逢在高台，相送在長街……”
    “心有千千結，不敢與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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