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貓入鼠巢,風起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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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書省那條貫穿前堂後院的筆直廊道上,此刻靜得能聽見塵埃落地的聲音。
    餘瑾不緊不慢地走著,官靴踩在青石板上發出規律的“噠、噠”聲。廊道兩側的值房裏,原本的低聲交談、翻閱卷宗的聲音,隨著他的腳步聲靠近,便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般,瞬間死寂。
    幾扇半開的木門後,一雙雙驚恐的眼睛正透過門縫偷偷窺探,又在與餘瑾的視線接觸前,閃電般縮回去。
    空氣裏,那股子混合著墨香與黴味的官署氣息,此刻都帶上了幾分恐懼的酸腐味。
    餘瑾看著眼前這“萬馬齊喑”的景象,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那不是笑,是一種看穿了人性的、冰冷的玩味。
    大安滿朝文武,包括自己所在的中書省,這些官員見了他餘閻羅,都跟老鼠見了貓一般,這樣也好,反正他餘瑾從未想過營私結黨,他要的就是這些人怕自己。
    一個端著茶盤的小文吏,走到餘瑾的值房門口,手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茶盤上的蓋碗“哐當”作響。他低著頭,不敢看餘瑾的臉,聲音細若蚊蚋:“餘……餘相,您的茶……鴻臚寺的王大人,在外……求見。”
    餘瑾的值房內陳設簡單,隻有一桌一椅,一排書架。他拿起一本卷宗,頭也不抬地說道:“讓他進來。”
    鴻耨寺卿王甫一進門,便先在門口頓了頓,用袖口飛快地擦了擦額角的汗,臉上擠出了一個近乎於諂媚的笑容。他躬著身子,碎步上前,那姿態,比見了皇帝還要恭敬幾分。
    “下官鴻臚寺王甫,叩見餘相。”王甫小心翼翼的開口,“下官……下官是有一樁天大的難事,思來想去,這滿朝文武,也隻有相爺您,能為下官……也為我大安的國體,拿個主意了。”
    餘瑾終於放下手中的卷宗,抬起眼皮,看了看眼前這個幾乎要彎到地上的三品大員,臉上露出了一個和煦的笑容。“王大人言重了。本官如今不過是中書省門下平章事與王大人品階相同,又被迫停了革新司,在陛下麵前失了寵,哪裏還擔得起‘相爺’二字。”
    他聽完王甫那顛三倒四、卻又把“萬國來朝”、“有傷國體”這些大帽子扣得嚴嚴實實的陳述後,竟笑了起來。
    “我當是什麽事。王大人放心,雖然滿朝文武視我餘瑾為洪水猛獸,但本官卻也不是那等不知輕重、不識大體之人。”
    餘瑾對著門外喊了一聲:“來人。”
    一個親衛應聲而入。
    餘瑾隨口吩咐道:“去給東市那幾家施粥的掌櫃傳個話。就說今日有貴客臨門,讓他們暫且歇上一日,莫要堵了官道,驚擾了遠來的貴客。”
    王甫聽完,整個人如同虛脫一般,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對著餘瑾,幾乎是帶著哭腔,連連作揖:“多謝相爺!多謝相爺深明大義!下官……下官感激不盡!下官這就去安排迎接事宜,絕不敢再叨擾相爺片刻!”
    他走的時候,是倒退著出去的,仿佛生怕餘瑾會發飆,當場暴打自己一頓。
    一步三回頭,小心翼翼的樣子異常的滑稽,讓餘瑾忍俊不禁。
    “你們看看,還是咱們餘相官威大啊,平日裏這王大人眼高過頂,何曾有過此等卑微模樣。”
    “人的名,樹的影,誰敢在餘相麵前造次。”
    餘瑾平靜的眼神掃過整個衙門,原本還湊在一起小聲議論的官員們,一個個低下腦袋,活像見了風沙的鴕鳥....
    東門官道,四支風格迥異的隊伍,如同四股互不相融的水流,涇渭分明地對峙著。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焦灼的等待讓空氣都變得有些扭曲。
    北蠻王子拓跋宏早已翻身下馬,正不耐煩地用馬鞭抽打著地麵,濺起一片塵土。他對身旁的漢人謀士低聲咆哮:“南朝人的規矩,就是讓客人在門口幹等著嗎?!他們再不開門,本王就讓他們嚐嚐,什麽叫真正的‘開門’!”
    胡商巴赫曼則與幾個同伴聚在一起,壓低了聲音,臉上滿是焦急。“這都什麽時辰了!早一刻進城,咱們就能早一刻見到安國公府的管事!晚一刻,那上好的絲綢就要被別人搶光了!這耽誤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南巡王朝的小公主阮月娥好奇地掀開車簾,看著另外兩撥人馬那劍拔弩張的模樣,不解地問道:“太傅,他們為何如此生氣呀?天朝上國的大門,自然是要等到最吉利的時辰才能開啟的呀。多等一會兒,說不定陛下賞賜的寶物就更多了呢?”
    那個戴著般若麵具的東瀛男人,跪坐在馬車的車廂內,對外界的焦灼充耳不聞。
    他隻是抬起頭,看了一眼那高聳的城牆,和他身後那些沉默的,同樣戴著麵具的身影,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
    就在這時,東門那厚重的城門,終於“嘎吱”一聲,緩緩開啟。鴻臚寺卿王甫帶著一眾官員,滿臉堆笑地迎了出來。
    幾乎所有的使臣和商隊,都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城門之內。他們看到的,不是想象中繁華的街道,也不是夾道歡迎的儀仗,而是……無數雙眼睛。
    成千上萬的百姓,並未散去。他們隻是默默地退到了官道的兩側,讓出了一條通路。他們不說話,隻是用一種麻木、冰冷、充滿了審視的眼神,靜靜地看著這些即將進入他們家園的“外來者”。
    “太傅,”阮月娥好奇地問道,“他們……為何那樣看著我們?”
    老太傅看著那一張張麻木的臉,撫須長歎,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
    拓跋宏則咧嘴一笑,那笑容裏,滿是野獸般的興奮。而巴赫曼,他看到的,隻有無數潛在的、可以被壓榨的客戶。
    中書省的值房內。餘瑾依舊坐在那裏,仿佛從未離開。他端起那杯早已沏好的新茶,吹了吹熱氣,用一種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輕聲呢喃:
    “風,已經進了城。接下來,就該看看,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