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錦緞刀鋒,枯井殘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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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鴻臚寺的官員在前引路,那諂媚的笑容像是用膠水粘在臉上。
    南巡王朝的儀仗被引著,拐入了一條偏僻的岔路。
    路是用最粗糙的青石鋪的,石縫裏長著去年冬天沒死絕的枯草,車輪碾過,發出“咯吱咯吱”的顛簸聲響。空氣裏,一股子常年無人居住、混著潮濕黴味的塵土氣,直往人鼻子裏鑽。
    北院。
    院子中央那口枯井,井口邊緣布滿了滑膩的青苔。旁邊一小片荷花池,水是死的,上麵飄著幾片腐爛的荷葉,像老人的屍斑。幾條因為缺氧而半死不活的錦鯉,無力地翻著白肚皮。
    一名隨行的小內官,看著這破敗景象,終於忍不住,用他們本國方言低聲抱怨:“太傅,這……這就是天朝上國的待客之道?這地方,連咱們宮裏關押犯錯宮女的冷宮都不如!”
    老太傅瓊安沒有說話。
    隻是用那雙渾濁的老眼,看了一眼荷花池裏奄奄一息的錦鯉,又看了一眼遠處“東院”方向那隱約可見、氣派的飛簷翹角。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憤怒,隻有一片……了然的悲哀。
    老太傅瓊安緩緩地在那張落滿了灰塵的石凳上坐下。
    用一種平靜的語氣,對著那個還在憤憤不平的小內官開口,聲音像一口古鍾,悠遠而沉重:“你覺得,是這院子破?”
    小內官一愣,下意識道:“難道不是嗎?”
    瓊安搖了搖頭,他拿起一根枯枝,在滿是青苔的石桌上劃著,動作緩慢。“不是院子破,是我們的國力,撐不起那座‘東院’。你記住,禮遇,從來都不是別人施舍的,是靠自己國庫裏的黃金和邊境上的刀劍,一寸一寸掙回來的。今日北蠻人能住進那最好的院子,不是因為他們比我們有禮,是因為他們的刀,比我們的劍,要快。”
    在他說話時,阮月娥公主正好奇地用手指戳著井口的一片青苔,聞言,她的小動作停了下來。那雙天真的大眼睛裏,第一次,閃過了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深沉思索。
    瓊安丟掉枯枝,臉上那份沉重瞬間被一抹欣慰的笑容取代。他看著阮月娥,語氣溫和:“不過,公主今日在門前那番話,卻是做得極好。既保全了天朝的麵子,又化解了我等的尷尬,還讓我等有了台階可下。這,便是真正的智慧。有公主在,我南巡王朝的未來,未必就不能回到那座‘東院’。”
    阮月娥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吐了吐舌頭,隨即又拉著老太傅的袖子撒嬌:“太傅,這裏一點都不好玩。我想……我想去東門外看看,看看那些大鍋裏,到底煮的是什麽‘神仙湯藥’。”
    瓊安看著她,眼中滿是寵溺,點了點頭:“去吧。讓阿豹他們帶一隊人跟著,切莫衝撞了當地百姓。”
    東院之內,亭台樓閣,溫暖如春,地龍燒得足足的。
    拓跋宏正赤著上身,任由兩名從中原擄來的貌美侍女為他擦拭著身上虯結的肌肉。
    他身旁一名同樣是蠻人打扮的將領,正一臉不忿地用彎刀削著手中的蘋果,惡狠狠地說道:“王子!那個王甫老兒,竟敢把我們安排去那‘北院’,這不是明擺著告訴所有人,我們北蠻不如那南巡小國嗎?簡直是奇恥大辱!”
    “還在王子殿下態度強硬,這才逼得那大安官員,把咱們安排進了東院,按實力來算,這東院本就該是我們住的。”
    拓跋宏接過侍女遞來的馬奶酒,一口飲盡,發出一聲暢快的嘶吼。
    他看著那名將領,臉上露出了餓狼般的獰笑:“恥辱?不,這不是恥辱,這是……機會。”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俯瞰著整個四方館,那眼神,像是在俯瞰自己的獵場。“你記著,羊,才會在意自己住的羊圈是好是壞。而狼,隻會在意,什麽時候能把所有的羊,都變成自己的晚餐。”
    他舔了舔嘴唇,低吼道:“讓他們爭!讓他們鬥!讓他們把這頭肥羊最後一點力氣都耗光!遲早有一天,這整座城,這整個天下,都是我們北蠻人的牧場!”
    西院的陳設介於東院的奢華與北院的破敗之間,顯得中規中矩。
    胡商巴赫曼正焦躁地來回踱步,他那雙藍色的眼睛裏,充滿了對財富的渴望和對時間的焦慮。
    一名身著西域使臣服飾的官員,正悠閑地品著茶,對他的焦躁不以為意:“巴赫曼,稍安勿躁。安國公府那邊,我已經派人遞了話。他們不敢不見我們。”
    巴赫曼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聲音沙啞:“大人,您不懂!這京城裏的生意,瞬息萬變!我們晚一天出手,那些上好的絲綢、瓷器,就要被別人搶光了!那可都是金子!”
    那使臣放下茶杯,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笑容:“我自然知道。所以,生意上的事,還是由你這位‘沙漠之狐’全權負責。我隻管與大安的官員們喝茶、赴宴,維持好‘兩國邦交’。”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補充了一句,“陛下說了,這次來,能帶回去多少財富,就看你的本事了。隻要不丟了我們大月氏的臉麵,其他的……百無禁忌。”
    東門外的粥棚,人潮已經散去了大半,隻剩下一些無家可歸的流民,依舊圍著那尚有餘溫的粥鍋。
    南巡公主阮月娥,在十數名護衛小心翼翼的拱衛下,好奇地走到了一個粥棚前。
    她看著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小乞丐,正將碗裏最後一粒米都舔舐幹淨,那雙天真的大眼睛裏,露出了一絲憐憫。
    公主身上那華美、繡著孔雀羽的錦緞長裙,與小乞丐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顏色、滿是破洞的麻布爛衣,形成了強烈的視覺對比。
    她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從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一個精致的、裝著點心的油紙包,猶豫了片刻,輕輕地放在了那個小乞丐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