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星塵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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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塵壁壘的金色符文在汙濁天幕下明滅,將黯塵潮汐死死抵在歸墟之外。壁壘之下,廣袤的凡人國度“大胤王朝”,卻籠罩在比星域戰爭更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灰黑色的雲層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曾經阡陌縱橫的沃野化為龜裂的鹽堿地,枯死的莊稼如同插在大地上的一根根焦黑骨刺。寒風卷過荒蕪的村落,帶起黃沙與枯草,拍打著殘破的土牆,發出嗚咽般的聲響。空氣中彌漫著塵土、絕望與…一絲若有若無的、如同岩石風化的腥澀氣味。
    墜星原。這片位於王朝西北、靠近歸墟天幕投射陰影的貧瘠之地,此刻已淪為死域的核心。龜裂的凍土上,零星散落著被風沙半掩的村落廢墟。其中一個名為“黑石坳”的村落,僅存的幾十戶人家如同受驚的鼴鼠,蜷縮在用破布和泥巴勉強糊住的低矮土屋裏。村口歪斜的枯樹上,幾隻漆黑的烏鴉發出嘶啞的啼叫,血紅的眼珠冷漠地掃視著下方死寂的村落。
    “咳…咳咳…”低矮的土屋內,油燈如豆,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土炕上一個蜷縮的身影。那是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名叫阿星,瘦骨嶙峋,露在破舊棉絮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白色澤,僵硬如同粗糙的石皮。他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嗬嗬聲,灰白的臉上因痛苦而扭曲,嘴角滲出帶著石粉碎屑的血沫。他的母親,一個同樣枯槁、眼窩深陷的婦人,用一塊浸著渾濁藥汁的破布徒勞地擦拭著他手臂上裂開的、如同幹涸河床般的傷口,淚水早已流幹,隻剩下麻木的絕望。
    “石瘟…沒救了…”屋角陰影裏,一個須發皆白、臉上同樣爬滿灰白石斑的老者蜷縮著,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坳子裏的水井…三天前…也變苦了…喝了就渾身發僵…”他渾濁的眼睛望著屋頂漏風的破洞,那裏透出灰蒙蒙的天光,“老天爺…這是要收人啊…”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土屋裏每一個人的心髒。石瘟,這不知從何處蔓延開來的恐怖瘟疫,如同跗骨之蛆,無聲無息地侵蝕著血肉,將活生生的人一點點變成冰冷的石雕。無藥可醫,無處可逃。
    就在這時——
    嗚…嗚…
    一陣奇異的、如同風掠過空穀的嗚咽聲,穿透土屋的破壁,傳入每個人的耳中。聲音並不響亮,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撫平靈魂深處的躁動與恐懼。
    “什…什麽聲音?”婦人擦拭的動作僵住,茫然抬頭。
    嗚咽聲由遠及近,伴隨著極其輕微的、仿佛枯葉摩擦凍土的沙沙聲。片刻之後,一個身影出現在土屋那半塌的、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土門口。
    來人披著一件洗得發白、打滿補丁的粗布長衫,身形頎長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與單薄,仿佛一陣稍大的風就能吹倒。頭上戴著寬大的鬥笠,帽簷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麵容,隻露出線條清臒、帶著病態蒼白的下頜。他背上斜挎著一個半舊的藤條藥箱,手中拄著一根不知從何處撿來的枯枝,權作拐杖。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手,包裹在洗得發灰的麻布中,隻露出幾根修長卻同樣蒼白、指節處隱約可見細微裂痕的手指。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門口,擋住了門外灰暗的天光,如同一個突兀闖入死寂畫卷的剪影。
    “誰?”老者的聲音帶著驚疑和一絲本能的警惕。這年頭,活人都少見,何況是獨自出現在這死地的外鄉人。
    來人並未答話。鬥笠微微抬起些許,帽簷下的陰影中,一雙眼睛平靜地掃過土屋內絕望的景象。那眼神疲憊、深邃,如同曆經萬載滄桑的古井,沒有絲毫波瀾,卻又似乎能洞穿一切虛妄,直抵人心深處最原始的恐懼與渴望。當他的目光落在土炕上痛苦蜷縮的阿星身上時,瞳孔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察覺的波動。
    他拄著枯枝,腳步有些蹣跚地走進土屋。每一步都仿佛用盡了力氣,帶著一種重傷未愈的虛弱。屋內濃重的藥味、塵土味和石瘟病人身上散發的腥澀氣息撲麵而來,他恍若未覺,徑直走到土炕前。
    婦人下意識地護住兒子,枯槁的臉上滿是戒備與絕望交織的複雜神色。
    來人停下腳步,微微低頭,目光落在阿星灰白僵硬、布滿裂痕的手臂上。片刻之後,那隻包裹著麻布的左手緩緩抬起,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僵硬的滯澀感。他並未解開麻布,隻是伸出三根蒼白、指節處帶著細微裂痕的手指,輕輕搭在了阿星冰冷僵硬的手腕寸關尺處。
    指尖觸及皮膚的刹那,阿星灰白皮膚下那如同岩石般僵硬的肌肉猛地一顫!並非疼痛,而是一種…極其細微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悸動!婦人屏住了呼吸,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微光。
    鬥笠之下,王銅(此刻的他,已剝離了歸墟鎮守使的榮光與重負,隻是一個道基崩碎、修為跌落、真靈飄零的星塵遺民)緊閉著雙眼。識海深處,那片枯寂冰冷的琉璃星墟荒漠毫無波瀾,曾經浩瀚的神念早已枯竭。但一股源自生命最本源的、醫者對病患的“望、聞、問、切”本能,卻在那枯寂的荒漠中頑強地複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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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尖傳來的觸感冰冷、堅硬、毫無生機,如同觸摸一塊粗糙的岩石。但就在這死寂的表象之下,王銅那近乎枯竭的、僅存的元嬰初期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針,艱難地穿透了那層石化的壁壘,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如同風中殘燭般頑強跳動的…生命脈動!脈動混亂、微弱,被一種粘稠冰冷、帶著汙穢氣息的異力死死纏繞、侵蝕!那異力…竟與黯塵本源同源,隻是被稀釋了億萬倍,化作了針對凡俗血肉的“石化之毒”!
    永黯的汙染…已滲透至此!
    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與憤怒,如同冰冷的針,刺入王銅枯寂的心湖,卻未能掀起絲毫波瀾。道基崩碎的痛苦如同永恒的枷鎖,早已將激烈的情感碾磨殆盡。
    他緩緩收回手指,動作依舊滯澀。包裹麻布的左手伸向背後的藤條藥箱。打開箱蓋的動作異常緩慢,仿佛每一個關節都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藥箱內沒有靈丹妙藥,隻有幾把磨得發亮的骨針,幾束曬幹的、帶著泥土氣息的尋常草藥,還有一小包用油紙仔細包著的、泛著微弱銀綠光澤的粉末——那是他墜落途中,在荒原深處偶然發現並收集的、僅存的幾株星紋蕨磨成的粉末。
    他取出一根三棱骨針,指尖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道基崩碎帶來的反噬無時無刻不在撕扯著他的神魂與肉身,調動一絲微弱靈力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深吸一口氣(這簡單的動作也牽動著體內琉璃荒漠的裂痕),將骨針在油燈火焰上快速燎過,然後,屏息凝神。
    指尖凝聚起一絲比發絲還要纖細、微弱得幾乎隨時會潰散的淡青色靈力——那是他跌落元嬰初期後,枯竭道基中僅能榨出的最後殘渣。靈力艱難地附著在骨針尖端,針尖微微亮起一點螢火般的毫芒。
    王銅左手三指拈針,鬥笠下的目光沉靜如水,鎖定阿星手臂上一處石皮較薄、隱見青筋的穴位。手腕以一種超乎尋常的穩定(與身體的虛弱形成詭異對比)輕輕一抖!
    嗤!
    骨針無聲無息地刺入阿星手臂!針尖蘊含的那一絲微弱靈力,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穴位深處盤踞的石化異力!阿星灰白的手臂猛地弓起,皮膚下如同有無數小蟲在瘋狂蠕動!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嘶鳴從他喉嚨深處擠出!
    “兒啊!”婦人驚叫撲上。
    王銅另一隻包裹麻布的手看似隨意地一拂,動作輕若拂塵,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那是無數次生死搏殺淬煉出的、烙印在骨子裏的戰鬥本能),將婦人輕輕擋開。他拈針的手指穩如磐石,指腹在針尾極其細微地撚動、提插。每一次撚動,都精準地引動那一絲靈力,如同最靈巧的織工,在阿星混亂的經絡與盤踞的石化異力之間穿梭、切割、疏導!
    星紋蕨粉末被混入一碗渾濁的井水中。王銅取出一根銀簪(藥箱中唯一還算光亮的器物),蘸著藥水,在阿星手臂被骨針刺激得劇烈跳動、石皮裂開的區域,勾勒出幾個極其簡單、卻仿佛蘊含著某種自然韻律的符文。符文成型的刹那,那微弱的銀綠光澤似乎與骨針尖端的毫芒產生了微弱的共鳴!
    時間一點點流逝。油燈的光暈在王銅低垂的鬥笠上投下搖曳的陰影。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順著蒼白消瘦的臉頰滑落,滴在破舊的粗布衣襟上。每一次撚針,每一次引動靈力,都如同在他枯寂的琉璃星墟荒漠上刮起一場微型風暴,帶來撕裂神魂般的劇痛。但他拈針的手指,卻始終穩定得如同鐵鑄。
    阿星手臂上那處被施針的區域,灰白色的石皮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蠟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軟化、褪去!皮下被侵蝕得發黑、僵死的筋肉重新泛起一絲微弱的血色,雖然依舊布滿裂痕,卻不再是毫無生機的死物!更重要的是,他那如同破風箱般艱難的喘息聲,竟奇跡般地平緩了一絲!
    “活了…活了!石頭…化了!”屋角的老者猛地瞪大渾濁的眼睛,枯樹皮般的手指顫抖著指向阿星的手臂,聲音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與一絲…對未知力量的恐懼。
    婦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那鬥笠下沉默的身影,砰砰砰地磕起頭來,額頭瞬間一片青紫,語無倫次“神仙…活神仙…救救我的兒…救救坳子裏的人吧…”
    王銅緩緩拔出骨針,動作依舊緩慢而滯澀。他沒有理會婦人的跪拜,鬥笠下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阿星手臂上那處褪去石色、恢複些許生機的區域,又落回自己包裹著麻布的左手。麻布之下,那布滿細微裂痕的手指因強行催動靈力而微微顫抖,指節處的裂痕似乎又加深了一絲。
    他將染著汙血的骨針在油燈火苗上仔細燎過,收入藥箱。然後,從油紙包中分出指甲蓋大小的一撮星紋蕨粉末,用一小塊幹淨的粗布包好,輕輕放在土炕邊緣。
    “此粉…兌水…外敷裂處…”他的聲音響起,沙啞、低沉、幹澀,如同許久未曾開口,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礫中艱難擠出,“內腑…尚需…時日…”說完,他不再停留,拄著枯枝,轉身,拖著那疲憊不堪、仿佛隨時會散架的身軀,一步步走向土屋那半塌的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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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仙!您…您尊姓大名?黑石坳…該如何報答您?”婦人抱著那包救命的粉末,衝著那即將消失在門外的背影嘶聲喊道。
    寬大的鬥笠微微一頓,並未回頭。一個同樣幹澀、沙啞的字眼,如同枯葉飄落,輕輕回蕩在死寂的土屋裏
    “木…”
    木?一個簡單的姓氏,如同他此刻枯槁的身軀,平凡無奇。
    身影消失在門外灰暗的風沙中,隻留下土屋內劫後餘生的狂喜與更深沉的敬畏。婦人緊緊攥著那包粉末,如同攥著全村的希望。阿星灰白的臉上,痛苦似乎減輕了一絲,緊閉的眼皮下,眼球在昏睡中微微轉動了一下。無人注意到,在他褪去石色的手臂肌膚下,幾點極其微弱的、如同遙遠星辰般的銀芒,正隨著呼吸若隱若現。
    村外荒原,風沙更大。王銅拄著枯枝,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龜裂的凍土上。鬥笠壓低,遮住了他蒼白得近乎透明的麵容。每一次腳步落下,都牽動著體內那片枯寂琉璃荒漠的裂痕,帶來陣陣撕裂般的劇痛。修為跌落的空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時刻提醒著他曾經的強大與此刻的孱弱。
    遠處,黑石坳低矮的輪廓在風沙中若隱若現。更遠處,灰黑色的天幕如同沉重的鐵蓋,壓在廣袤而貧瘠的大胤王朝疆土之上。風中似乎傳來更多村落絕望的哭泣,以及…那若有若無的、如同岩石風化的腥澀氣息。
    他停下腳步,微微抬頭,鬥笠陰影下的目光穿透漫天風沙,望向那死寂大地深處。那裏,一股潛藏的、與王朝龍脈隱隱相連的汙穢陰冷氣息,如同蟄伏的毒蛇,正貪婪地吮吸著這片土地最後的生機。
    仁心…不止於一人一村。
    道基雖崩,此身…尚可醫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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