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王朝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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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胤王朝的冬日,灰霾低垂,壓得帝都“天啟城”的朱牆金瓦都失了顏色。寒風卷過空曠的禦街,帶起塵土與枯葉,拍打著緊閉的商鋪門板,發出單調的啪啪聲。空氣裏彌漫著一種沉悶的焦糊味,那是內城勳貴焚燒劣質石炭取暖的味道,混合著外城流民聚集區飄來的、若有若無的屍臭與絕望。整個帝都,如同一個病入膏肓的巨人,在灰暗的天光下苟延殘喘。
城西,靠近貧民窟“瓦罐巷”的角落,一間低矮的鋪麵悄然掛起了一塊簡陋的木牌,上書一個墨跡淋漓、筋骨嶙峋的“木”字。沒有藥幌,沒有招牌,隻有這孤零零的一個字,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疏離與古怪。鋪麵狹小,陳設更是簡陋到寒酸,一桌一椅,一個半舊的藥櫃,角落裏堆著些曬幹的尋常草藥,散發著混合著泥土與草腥的苦澀氣息。這便是“木先生”的懸壺之地。
鋪內,王銅(此刻的他,剝離了過往所有光環,隻是大胤王朝一個掙紮求存、道基崩碎的流醫)靜坐於唯一那張磨得發亮的木桌後。他依舊披著那件洗得發白的粗布長衫,寬大的鬥笠摘下置於桌角,露出蒼白清臒、卻帶著深刻疲憊的麵容。眉心幾道細微的豎紋如同刀刻,那是道基崩碎後神魂無時無刻不在承受撕裂之苦的印記。他左手包裹在幹淨的灰麻布中,僅露出的幾根手指搭在桌沿,指節處細微的裂痕似乎比在黑石坳時更深了些許。麵前攤開的粗紙賬本上,隻有寥寥幾行歪斜的字跡,記錄著幾枚銅錢的出入。
沒有病人。
或者說,沒有人敢輕易相信這個來曆不明、沉默寡言的古怪郎中。瓦罐巷的窮苦人,更願意去求巷口那跳大神的老巫婆,或是咬牙買下藥鋪裏貴得離譜、卻未必有效的“神符灰”。
寒風卷著沙塵從門縫灌入,吹得油燈火苗一陣搖曳。王銅的目光落在搖曳的火焰上,瞳孔深處映著火光,卻無半分暖意,隻有一片枯寂的漠然。道基崩碎帶來的不僅是修為的跌落,更是五感的鈍化與情感的剝離。凡俗的疾苦,在他眼中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琉璃,清晰可見,卻難以真正觸動那早已凍結的心湖。唯有體內那片枯竭冰冷的琉璃星墟荒漠中,因強行催動靈力治療石瘟而新添的裂痕,時刻傳遞著尖銳的痛楚,提醒著他力量的流失與代價。
門外傳來一陣喧嘩,夾雜著皮鞭破空聲與粗魯的嗬斥。透過門縫,隻見一隊穿著暗紅皂衣、腰挎鐵尺的衙役,如同驅趕牲口般,將幾十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流民驅趕著,踉蹌走向內城方向。流民麻木的臉上隻有恐懼,其中幾個老人步履蹣跚,被鞭子抽得一個趔趄摔倒在地,立刻引來衙役更凶狠的踢打。
“快走!磨蹭什麽!誤了‘龍脈清淤’的吉時,把你們全家填了祭坑!”為首的班頭三角眼凶光四射,鞭梢甩得啪啪作響。
龍脈清淤?王銅搭在桌沿的手指,極其細微地蜷縮了一下。這個看似凡俗王朝的勞役名目,卻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他漠然的心境。識海深處,那片枯寂的琉璃荒漠似乎起了一絲微瀾。他殘存的、屬於歸墟鎮守使的感知碎片,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陰冷汙穢氣息——黯塵稀釋億萬倍後的變種,正從那些流民驚恐絕望的情緒中,絲絲縷縷地逸散出來,並順著某種無形的軌跡,匯向帝都深處某個方向。
這汙穢…竟在汲取凡人的恐懼與絕望為養料?與石瘟同源,卻更加隱蔽,如同附骨之疽,纏繞著王朝的命脈!
就在這時,鋪門被猛地推開,寒風裹著雪粒子灌入!一個穿著錦緞棉袍、管家模樣的矮胖中年人,帶著兩個膀大腰圓的青衣小廝闖了進來。來人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倨傲與焦躁,目光掃過這寒酸得可憐的鋪麵,眉頭擰成了疙瘩。
“誰是木先生?”管家鼻孔朝天,聲音尖利。
王銅緩緩抬眼,目光平靜無波,如同看一件死物“何事?”
管家被他那眼神看得莫名一窒,隨即惱羞成怒,一拍桌子“放肆!我家老爺府上有人得了急症!城裏名醫束手無策!聽說你有點歪門邪道的手藝?跟我走一趟!治好了,少不了你的賞錢!治不好…”他冷笑一聲,三角眼瞥過王銅包裹麻布的左手,“你這吃飯的家夥,也別想要了!”
王銅沉默。道基崩碎的痛苦如同跗骨之蛆,此刻因這凡俗的威脅而顯得愈發荒謬。他枯寂的心湖連一絲漣漪都欠奉。隻是…那管家身上,雖極力用濃重的熏香掩蓋,卻依舊透出一股淡淡的、與石瘟病人身上腥澀氣息同源的…龍涎香氣?這氣味極淡,混雜在熏香中,若非王銅那被道傷磨礪得異常敏銳的殘餘感知,幾乎無法察覺。
這管家…來自深宅大院?沾染了石瘟之氣?
一絲冰冷的線索在漠然的心緒中浮現。他緩緩起身,動作帶著重傷未愈的滯澀,拿起桌角的鬥笠戴上,遮住了大半麵容,隻露出蒼白消瘦的下頜。
“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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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見他如此“識相”,哼了一聲,轉身便走。兩個小廝一左一右,隱隱形成挾持之勢。
馬車在積雪的街道上吱呀前行,穿過愈發繁華卻死氣沉沉的內城街區,最終停在一座占地極廣、門樓巍峨的府邸前。朱漆大門緊閉,門上巨大的鎏金獸首門環在灰霾天光下泛著冰冷的光澤。門楣之上,懸著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靖國公府”。
權傾朝野,門生故吏遍布朝堂的靖國公府!
王銅鬥笠下的目光掃過那緊閉的朱門,掠過門房警惕而倨傲的眼神,最後落在那塊象征著無上權勢的匾額上。心中無喜無悲,隻有一片枯寂。權勢?在他崩碎的道基與枯竭的星墟麵前,不過風中塵埃。隻是…這座府邸深處彌漫出的那股陰冷汙穢的氣息,比外麵濃鬱了何止十倍!如同無形的蛛網,籠罩著每一寸雕梁畫棟。
他被引著,穿過戒備森嚴的庭院回廊。假山奇石、亭台樓閣,無不彰顯著主人的豪奢。然而,行走其間,卻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壓抑感。空氣裏那股混合著昂貴熏香與龍涎香的怪味愈發濃鬱,其中隱藏的石瘟腥澀氣息也越發清晰。沿途遇見的仆役丫鬟,無論男女,臉上都帶著一種異樣的灰白,眼神麻木呆滯,動作僵硬,如同提線木偶。
管家徑直將他引入內宅深處一座守衛森嚴的暖閣。厚重的錦簾掀開,一股濃烈到嗆人的藥味混合著暖爐的炭火氣撲麵而來。閣內陳設極盡奢華,地上鋪著厚厚的西域絨毯,四角燃著嬰兒臂粗的龍涎香燭。幾個須發皆白、穿著官袍的老太醫正圍在紫檀木雕花大床邊,低聲商議,個個愁眉苦臉,額頭見汗。
大床錦帳低垂,隱約可見一個穿著明黃中衣、身形瘦削的少年躺在其中,麵色灰敗如土,嘴唇烏紫,呼吸急促微弱,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嗬嗬聲,露在錦被外的手腕皮膚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灰白色澤,僵硬如同石雕!
三皇子!趙琰!
王銅鬥笠下的瞳孔微微一縮。他雖不關心朝堂,但這張臉曾在帝都告示上見過。大胤皇帝年邁昏聵,太子早夭,膝下僅存三皇子趙琰與五皇子趙瑞。三皇子素以仁厚賢明著稱,頗得清流擁戴。此刻,這位天潢貴胄,竟也染上了這詭異的石瘟?而且病勢之沉重,遠超黑石坳的村民!那灰敗皮膚下湧動的汙穢異力,粘稠陰冷,幾乎要吞噬掉他最後一點生機!
更讓王銅心頭微沉的是,暖閣角落的陰影裏,坐著一個穿著玄色道袍、閉目養神的枯瘦老道。老道麵容古拙,顴骨高聳,山羊胡稀疏焦黃,周身氣息陰冷晦澀,如同盤踞在陰影裏的毒蛇。他並未睜眼,但王銅殘存的神念卻敏銳地捕捉到,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惡毒侵蝕意味的無形力量,正如同蛛絲般從老道枯槁的指尖蔓延而出,纏繞在三皇子趙琰的眉心!這股力量並非直接攻擊,而是如同催化劑,在悄然引動、滋養著三皇子體內那狂暴的石化異力!
國師玄陰!皇帝身邊第一紅人,五皇子趙瑞的堅定支持者!
“木先生,快請!”靖國公,一個身形魁梧、麵容威嚴卻難掩疲憊焦慮的中年男子,此刻也顧不得身份,急聲催促。他眼中布滿血絲,顯然愛子病重已讓他心力交瘁。
王銅沉默上前,無視了太醫們或審視、或懷疑、或隱含敵意的目光。他伸出那隻包裹著麻布的左手,三根蒼白、指節處裂痕清晰的手指,輕輕搭在了三皇子冰冷僵硬的手腕寸關尺處。
指尖觸及皮膚的刹那,一股遠比黑石坳村民體內狂暴十倍、陰冷十倍的汙穢異力,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猛地反噬而上,順著指尖便要侵入王銅體內!這股力量中,赫然混雜著一絲極其微弱、卻讓王銅枯寂星墟都本能戰栗的熟悉氣息——祖師丹火的惡念餘燼!雖然稀釋了無數倍,但那扭曲貪婪的本質,他絕不會認錯!
永黯的爪牙…竟已深入王朝中樞,妄圖扼殺龍脈正統!
王銅包裹麻布的左手猛地一顫!指尖那絲強行凝聚的微弱靈力瞬間被汙穢異力衝散!一股陰寒刺骨的汙穢氣息順著手臂經絡逆衝而上,直襲心脈!他悶哼一聲,臉色瞬間煞白如紙,鬥笠陰影下,額角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瞬間沁出!體內那片枯寂的琉璃星墟劇烈震顫,本就遍布的裂痕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新添的痛楚如同鋼針紮入神魂!
“哼!”角落陰影裏,國師玄陰微閉的眼皮似乎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冰冷弧度。
“木先生?!”靖國公臉色一變。
王銅強壓下翻騰的氣血與撕裂神魂的劇痛。他並未收手,搭在趙琰腕上的三根手指反而如同生根般死死扣住!識海深處,那片枯竭的荒漠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凶戾!歸墟鎮守使的驕傲,星域守護者的不屈,縱然道基崩碎,修為盡失,又豈容此等宵小以凡人為食,以龍脈為巢?!
他不再試圖調動那微弱的靈力,而是將全部殘存的神念,混合著道基崩碎後僅存的、那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凶悍意誌,如同最鋒銳的匕首,狠狠刺入三皇子混亂的經絡!神念所過之處,無視汙穢異力的阻隔,精準地鎖定了那盤踞在心脈附近、正被國師邪力滋養的核心病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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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昏迷中的三皇子趙琰猛地弓起身子,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灰敗的臉上浮現出極度痛苦的神色,七竅之中,竟有絲絲縷縷粘稠如瀝青的灰黑色液體緩緩滲出!
“琰兒!”靖國公目眥欲裂,就要撲上!
“國公且慢!”王銅沙啞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凝,“毒…已顯形!”
話音未落,他包裹麻布的左手猛地抬起!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種與虛弱身軀截然相反的、烙印在骨子裏的戰鬥本能!三根手指不知何時已撚起三根磨得鋥亮的骨針!針尖無光,卻凝聚了他此刻全部的心神意誌!
嗤!嗤!嗤!
三聲輕微的破空聲幾乎同時響起!骨針精準無比地刺入趙琰胸口三處大穴——膻中、巨闕、鳩尾!針落之處,皮膚下如同有活物瘋狂掙紮,鼓起三個雞蛋大小的蠕動鼓包!鼓包表麵灰白皮膚瞬間變得烏黑發亮,仿佛隨時會爆裂開來,噴湧出致命的汙穢!
“鎖脈!截源!”王銅低喝一聲,指腹在針尾以一種超乎想象的頻率和力道急速撚動!每一次撚動,都伴隨著他自身身軀的劇顫與臉色更白一分!他在以自身殘存的神魂意誌為引,強行截斷那核心病灶與國師邪力的聯係,並將其暫時封死在胸口這三處要穴!這是兵行險著,稍有不慎,三皇子立時斃命,他自身也必遭反噬,神魂俱滅!
暖閣內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這詭異凶險的一幕震懾!太醫們麵無人色,連連後退。靖國公雙拳緊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死死盯著兒子胸口那三個恐怖蠕動的鼓包和那三根微微顫動的骨針,大氣不敢出。
角落陰影裏,國師玄陰猛地睜開了雙眼!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渾濁發黃,眼白布滿血絲,瞳孔深處卻閃爍著兩點針尖大小、冰冷怨毒的幽綠鬼火!他死死盯著王銅那包裹麻布的左手,枯槁的臉上肌肉扭曲,山羊胡無風自動!他指尖那無形的邪力絲線劇烈波動,試圖重新連接被截斷的病灶,卻被王銅那三根骨針死死釘住,如同被燒紅的鐵鉗夾住七寸的毒蛇!
無聲的較量在方寸之間展開!汙穢異力瘋狂衝擊著骨針的封鎖,王銅殘存的神念意誌如同怒海中的礁石,承受著一次次毀滅性的衝擊。他嘴角不斷有血絲滲出,順著蒼白的下頜滴落在那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襟上,暈開點點刺目的暗紅。包裹麻布的左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指節處的裂痕甚至開始滲出細微的血珠,染紅了麻布。
時間仿佛凝固。
每一息都漫長如年。
終於——
噗!噗!噗!
三聲悶響!趙琰胸口那三個烏黑發亮的鼓包猛地炸開!噴濺出的並非血肉,而是三股粘稠腥臭、如同活物般蠕動的灰黑色汙穢!汙穢落地,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將名貴的絨毯燒出三個焦黑的窟窿,隨即如同暴露在陽光下的蛞蝓,迅速幹癟、碳化,化作三小撮散發著惡臭的灰燼!
幾乎在汙穢噴出的同時,趙琰喉頭一甜,“哇”地噴出一大口同樣粘稠烏黑的血塊!血塊落地,同樣迅速碳化!而噴出這口汙血後,他灰敗如土的臉上竟奇跡般地恢複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血色,急促艱難的呼吸也陡然平緩了許多!雖然依舊昏迷不醒,但那如同石雕般的僵硬死氣,卻明顯消散了!
“琰兒!”靖國公撲到床邊,顫抖著手撫摸著兒子恢複了些許溫度的臉頰,老淚縱橫。
王銅猛地抽回三根骨針,身形劇烈一晃,踉蹌著後退一步,險些栽倒!他左手包裹的麻布已被鮮血徹底浸透,滴滴答答地落下。鬥笠陰影下,他的臉色已不是蒼白,而是一種近乎透明的灰敗,嘴唇緊緊抿著,強忍著喉嚨裏翻湧的血腥氣。識海深處,那片枯寂的琉璃星墟因強行催動神念意誌而新添了數道巨大的裂痕,如同破碎的鏡麵,反噬的劇痛幾乎讓他神魂潰散。修為…似乎又隱隱鬆動了一絲,向著築基的深淵又滑落半步。
他看也沒看地上那三撮灰燼,更未理會靖國公的感激涕零。鬥笠下的目光,穿透暖閣的錦簾,冰冷地投向皇宮深處——那股纏繞王朝龍脈、汲取萬民恐懼的汙穢陰冷氣息,如同被驚動的毒蛇,正變得更加躁動、更加貪婪!
“毒源…未絕。”他沙啞地吐出四個字,聲音如同砂礫摩擦,帶著深入骨髓的疲憊與一絲冰冷的警告。隨即,他不再停留,拄著那根枯枝,拖著那仿佛隨時會散架的身軀,一步步,艱難地走出了這奢華卻汙穢的暖閣。
暖閣內,死寂片刻後,靖國公猛地抬頭,望向角落陰影裏的國師玄陰,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疑與憤怒!太醫們更是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
玄陰枯槁的臉上,那絲冰冷的弧度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陰鷙與…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悸。他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王銅離去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地上那三撮散發著惡臭的灰燼,枯瘦的手指在寬大的道袍袖中,悄然捏碎了一枚溫潤的玉符。
風,更緊了。吹過靖國公府高聳的院牆,帶著刺骨的寒意與…山雨欲來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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