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苦寒之地。
    殘陽如血，浸透了天際翻滾的鉛雲，也染紅了這座飽經風霜的邊陲古城。
    連年天災，赤地千裏，蝗蟲蔽日，將北地變成了人間煉獄……無數饑民如潮水般湧向僅存的幾座大城，蒼梧城便是其中之一。
    城門口，景象淒慘。
    衣衫襤褸、形銷骨立的難民們，擠在狹窄的通道兩側，眼神空洞麻木。
    隻有當施粥棚的木勺攪動稀薄米湯時，那渾濁的眼珠裏，才會掠過一絲微弱的光芒。
    在這片灰暗的底色中，一點素白顯得格外刺眼，也格外聖潔。
    那是一位女子，身著月白色素錦長裙，裙裾纖塵不染，在汙濁的難民群中宛如一朵盛開的雪蓮。
    她站在臨時搭起的粥棚前，親自執勺，將溫熱的米粥，舀進難民們遞來的破碗裏。
    “幽熒小姐真是菩薩心腸啊！”
    “是啊，要不是幽熒小姐日日施粥，我們這些人早就餓死在路邊了……”
    “聽說她是南邊富商巨賈的千金，特意來北地賑災的！”
    “老天保佑小姐長命百歲。”
    難民們低低的議論和感激之聲。
    粥棚不遠處的牆角陰影裏，蜷縮著一個瘦小的身影。
    她穿著一身明顯不合體的，打著補丁的粗布衣，小臉髒兮兮的，沾滿了塵土。
    隻露出一雙異常明亮、帶著遠超年齡的審視與警惕的眼睛。
    她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
    此刻的李春燕，還不是鎮魔司的第五代總長。
    李春燕修煉的秘法特殊，需以童身蘊養至，身形外貌永遠定格在了十二歲。
    此刻，
    李春燕的目光緊緊鎖在那位“幽熒小姐”身上。
    並非驚豔於她的美貌，而是源自本能的直覺……。
    這個女子，太幹淨了，太完美了，與周圍汙濁絕望的環境格格不入，反而透出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富家千金？賑災？”李春燕心中冷笑。
    她見過太多披著人皮的妖魔，利用災禍混跡人間，或收集恐懼，或吞噬精血。
    這位幽熒小姐會是其中之一嗎？
    她的“善行”，是偽裝還是另有所圖？
    “那些消失的孩童，指向她這裏。”
    “……”
    日頭偏西。
    幽熒悄然離了粥棚，身影沒入城北一條僻靜深巷。
    李春燕無聲無息跟上。
    巷子盡頭，一座不起眼的舊院門戶虛掩……她如狸貓般攀上牆頭，伏在簷角陰影裏向下望去。
    十幾個麵黃肌瘦的孩子。
    最大的不過十歲，最小的才五六歲模樣，排排坐在小木墩上……他們麵前是簡陋的木盤，盛著米粥。
    孩子們埋頭吃得認真。
    幽熒安靜地立在一旁。
    “吃飽了，該認字了。”她的聲音溫潤如玉，拂過小院。
    孩子們立刻放下碗，規規矩矩地坐好。
    幽熒走到前頭，纖指淩空虛劃。
    指尖過處，竟有點點微光凝而不散，於空中清晰地勾勒出一個古樸的“人”字！
    “人。”幽熒輕聲念道。
    “人——”
    孩子們稚嫩的聲音參差不齊地跟著念誦，仰著髒兮兮的小臉，眼中是久違的、近乎虔誠的專注光芒。
    李春燕迷茫。
    難道，我錯了？
    鎮魔司卷宗裏關於孩童失蹤的記載，難道竟與眼前這女子無關？
    那線索為何偏偏指向此處？
    她死死盯著幽熒溫潤的側臉，試圖從中找出一絲偽裝的裂痕。
    然而，
    沒有。
    隻有一種近乎神性的平和。
    不，
    不能信！
    …………
    人群在領粥。
    李春燕悄無聲息地潛近，指風如電，精準地拂過一名男子的後腰。
    男子站不穩後退，將她壓在身下。
    “嗚！好疼。”
    那難民男子頓時慌亂站起身。
    幽熒見狀走過來，那雙清澈仿佛能倒映人心的眸子，帶著真切的憂慮，正近距離地凝視著她。
    “沒事吧，孩子！”
    “好，好疼……我腿受傷了。”李春燕額頭疼的直冒汗。
    “隨我來，你們繼續施粥。”
    “是。”
    家中仆從們點頭。
    李春燕被半攙半抱著，引入那座深巷舊院……院門在身後合攏，隔絕了外界的絕望氣息。
    一個青衣小鬟端來熱水和幹淨的布巾。
    幽熒竟親自蹲下身，挽起袖子用溫熱的濕布，一點一點，極輕柔地擦拭李春燕臉上和手上的汙垢。
    那動作專注而自然，仿佛在做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難道……她真的隻是……一個善良到愚蠢的女子？”李春燕心道。
    “我見你一個人來，你的家人呢？”幽熒問。
    “家裏人全死了，隻剩下我。”
    幽熒歎了口氣。
    “喚我阿熒姐姐便好，安心住下，這裏沒人會欺負你。”
    她起身，對青衣小鬟吩咐道：“青蘿，帶她去西廂安置，尋身幹淨衣裳。”
    青蘿應聲上前，伸手來牽李春燕。
    就在青蘿彎腰靠近的瞬間，她略顯寬大的袖口，因動作下滑了一寸……李春燕低垂的眼簾下，寒光驟然一閃！！
    那袖口下的手腕皮膚，竟隱隱泛出一種非人的、令人作嘔的灰敗光澤……細看之下，仿佛有無數細微的、鱗片般的紋路在皮膚下若隱若現。
    這青蘿，
    絕非人類！
    西廂房狹小卻整潔。
    青蘿放下衣物，又叮囑了幾句“小姐心善，莫要吵鬧”之類的話，便掩門離去。
    李春燕立刻撲到門縫邊，屏息凝神。
    確認青蘿腳步聲遠去，她小小的身軀無聲無息地翻出後窗，融入漸濃的暮色。
    書房門虛掩著，透出一點昏黃的燭光。
    白日裏，那笑容溫順恭敬的青衣小鬟青蘿，正背對著窗戶。
    她正費力地拖拽著，一大團沉重濕軟的東西……那赫然是一具剛剝下來的、血淋淋的人皮！
    她在幹什麽？
    李春雨皺眉頭。
    “你在看什麽？”
    李春燕嚇了一跳，居然有人能悄無聲息出現在她身後。
    她迅速轉過身去，發現居然是富家千金幽熒。
    “哐當。”
    青蘿從屋裏走出來，慌張道：“小姐抱歉！”
    幽熒擺擺手。
    “無礙。”
    青蘿鬆了口氣，她扭頭看向李春燕，表情無比冷厲。
    李春燕惶恐道：“求你們，別傷害我！”
    她佯裝緊張，卻已經做好戰鬥的準備。
    幽熒柔聲道：“放心，她不會傷害你的……回去休息吧，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