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鬼當鋪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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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市在百年前隻是個村,時過境遷,曾經的村,已經變成了市。
城市道路寬闊,車輛來往不絕,經濟發達,本地人不用外出打工,光靠收租,就能過上富裕的生活。
有錢人能有什麽煩惱?
有錢人也有煩惱。
市醫院。
尹喻最近愁眉不展,日日睡不著,夜夜祈求上天,保佑女兒痊愈。
女兒去外公外婆家玩,煤氣爆炸,全身燒傷。
皮膚科是醫院最壓抑的科室之一,燒傷的病人,雙眼無神,痛苦地哭泣聲,看不到的希望……
尹喻趁著打熱水的功夫,靠在病房外捂嘴哭泣,釋放心中壓抑的情緒。
女兒才五歲,她那麽小,怎麽能受這麽大的罪。
每次換藥,女兒的痛苦的哭聲,都是在刮尹喻的心。
看到女兒身上燒傷的皮膚,尹喻恨不得剝自己的皮,換到女兒身上,隻求女兒少受點苦。
尹喻輕吐口氣,她不敢在外麵逗留時間長,她還得進去照顧女兒。
她擦幹淚水,勉強露出一絲笑容。
即使臉上掛著笑容,眼底的悲傷與痛苦,都快溢出來了。
她放下熱水瓶,坐到病床邊,心疼地望著女兒。
女兒全身包紮,看不到她的臉,尹喻依舊能感受到女兒極度痛苦。
即使在夢中,即使打了麻藥,女兒還是能感受到痛苦。
曾經皮膚滑嫩、抱著她、親吻她的小丫頭,如今隻露出兩隻眼睛。
尹喻趴在床上默默流淚,眼淚止都止不住。
她怔怔地望著前方,注意到隔壁床病人的目光。
皮膚科不僅她一家,隔壁床,是個男人全身燒傷,渾身不能動,隻有兩隻眼睛能動。
兩隻眼寫滿了“求死”二字。
毫無生機的眼神,尹喻看的渾身戰栗。
她的女兒,是否也想死?
她苦苦哀求女兒再堅持堅持,是否錯了?
可她怎麽忍心放棄女兒的生命,她如何舍得帶女兒回家,給女兒一個解脫。
一想到女兒痛苦的眼神,尹喻淚流滿麵。
隔壁床的陪床罵罵咧咧地走進來。
“你要死就早點死,留一口氣活著,你受罪,我也受罪。”
“老娘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才嫁給你,沒享一天福,還要伺候你。”
砰的一聲,中年女人把碗摔在桌子上,弄倒了一杯水,砸到床上的男人。
男人瞳孔驟縮,喉嚨發出嘶啞的哀嚎。
尹喻嚇得站起來。
中年女人滿臉怒氣,一巴掌拍到男人臉上。
“小聲點,引來了護士,我讓你好看。”
她冷哼一聲,撿起水杯,不屑道:“活著受罪,你怎麽就不咽氣。”
“你要是死了,我們全家就解脫了,你又不死,全家都得伺候你。”
男人開不了口說話。
她打開飯盒,辛辣刺激的味道,彌漫整間病房。
她吸溜一口,狼吞虎咽,邊吃邊說:“你也別怪我心狠盼著你死。”
“你沒吊用,掙得錢不多,我們兒子眼見到了娶媳婦的年齡,你搞這麽一出,錢嘩啦啦的花出去,得到個殘廢。”
“你這是不是造孽嗎?花兒子娶媳婦的錢治病。”
“你想想看,這多不劃算,你的命,沒有兒子娶媳婦重要。”
“就算花了一堆錢治好你了,你那麽醜陋的一張臉,誰敢把女兒嫁到我們家?”
尹喻本就心煩,中年女人絮絮叨叨的聲音,落到她的耳朵裏,就是折磨。
“夠了。”尹喻神色不悅地說:“這是病房,請保持安靜,不要打擾別人休息。”
中年女人吵架不帶怕的,若尹喻好聲好氣的說話,她考慮不說話。
但尹喻這種強硬的態度,弄的中年女人有種逆反心理。
她雙手環胸,走到尹喻女兒病床前。
尹喻見她走過來,精神緊繃,她可沒忘記這個女人把一杯水潑到了男人身上。
對待同床共枕的多年丈夫,尚且能狠心盼著他死,對待陌生人,尹喻不敢賭。
她後悔了,她不該說話。
女兒躺在病床上,就是活生生的靶子。
尹喻警惕地站到病床與中年女人之間。
中年女人不屑道:“一個小丫頭片子,不值得花錢,你趁早把她拉回家,她少受罪,你也少受罪。”
尹喻調整呼吸,不與賤人爭長短。
主要她怕中年女人使壞,萬一對方趁著她不在,對她女兒做什麽,她後悔也來不及。
“我女兒在休息,請你,不要打擾她。”
中年女人翻個大白眼,拉上床簾,忘我地吃飯。
“小喻,吃點飯吧,從昨天到現在沒吃一口飯。”
“我不餓。”尹喻起身迎接送飯的母親,“媽,你身體不好,怎麽不在家休息?”
“我擔心你。”尹喻母親一看到乖孫女,哭泣道:“都怪我,我沒看住她。”
“誰都不想的。”尹喻喉嚨哽咽,道:“媽,別自責,詞寶會好的。”
尹喻是單親媽媽,她不想結婚,做的試管嬰兒,一個人撫養女兒。
沒當母親前,她想著,養孩子,跟養貓狗一樣。
可自己的孩子,怎麽能與貓狗一樣,說棄就棄。
尹喻吃了兩口飯,實在咽不下去,她讓母親先走,她一個人照顧女兒。
醫院床位緊張,尹喻找護士換病床,沒有空床位。
突然病房外傳來其他病人家屬撕心裂肺的哭泣聲。
尹喻沒敢出去看,中年女人興致勃勃地跑出去看。
“又死一個,這一層樓的病人,活著受罪。”
尹喻當即明白了,又有人自殺。
女兒住院一個星期的時間裏,每隔兩三天,就死一個人。
有的是家屬不忍親人受苦,放棄治療;有的是病人受不了換藥的折磨,自殺而亡。
壓抑、絕望、痛苦彌漫整層樓。
中年女人見男人的死樣子,氣不打一處來。
“你瞧瞧人家,說死就死,你怎麽不去死。”
“你死啊!你去死啊!你死了大家就解脫了。”
氣不過,中年女人動手打男人,尹喻強忍著不去管別人的家事。
但她注意到男人的體液溢出來,她出聲打斷道:“他該換藥了。”
中年女人撇撇嘴,沒理會尹喻。
沒一會護士來查房,看到男人上半身一片黃紅,發出尖銳的驚叫聲。
醫生護士急急忙忙進行搶救,總算把人救了回來。
中年女人遺憾地翻個白眼,“禍害遺千年,你就是我們家的禍害,別人都能死,你怎麽沒死。”
“媽。”男人的兒子來替媽媽照顧病人,“我買了西瓜和水蜜桃,你拿去洗洗吃,你照看爸爸,辛苦了。”
中年女人對兒子和對老公完全是兩種態度。
她滿臉開心地接過兒子買的水果,洗好後,削皮,切成塊,第一個給兒子吃。
“你上班這麽辛苦,你爸這裏有我照看,不用你來照顧。”
“媽,我們是一家人,現在爸爸生病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照顧他。”
“我兒子真孝順。”
病人不需要兩個人照顧,中年女人先去休息,晚上接兒子的班。
尹喻心想這個兒子挺靠譜。
然而,中年女人一走,男子立馬變臉。
“老東西,你怎麽還不死。”
尹喻:“???”
病房有其他人,男子壓低聲音,抱怨道:“寶寶跟我分手了,因為你。”
“你滿意了嗎?”男子麵色陰沉,“你們工廠幾十人,怎麽就你掉進沸水裏,別人沒掉進去?”
“沒用的東西,工廠賠的錢,還不夠你治療的。”
男子不停地抱怨,病床上的男人眼角流下一滴淚。
尹喻突然覺得男人死了挺好的。
至少,他不用受心理折磨。
妻子和兒子厭惡的話,或許比創傷疼。
尹喻滿目柔情地望向女兒,卻發現女兒的身體滲出血水。
“醫生,醫生,護士,快來人啊!”
尹喻驚恐地呼救,又一輪換藥,女兒哭得嗓子都嘶啞,發不出聲音。
尹喻心痛地跌跪在地上,真心祈求上天,救救她的女兒。
不要再讓她的女兒受折磨。
“你想救你女兒嗎?”
一道空曠飄渺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尹喻停止哭泣,她四處張望,隔壁病床的男子在刷手機,醫生護士專心換藥。
沒人說話。
當那道遙遠的聲音再次問她,尹喻升起無限希望。
“想,我想救我女兒。”她迫不及待地問:“您有辦法救她?”
話音剛落,她眼前的場景轉換,變成陌生的地方。
這裏不是醫院。
她滿心疑惑,這是哪裏?
她不是在醫院嗎?
尹喻保持跪在地上的姿勢,她抬頭打量著周圍。
竹子做成的房屋,散發著竹子特有的清香,但屋內點燃熏香,煙霧繚繞,熏香的香氣遮住竹子的清香。
屋子不大,大概一百平米,她的前方擺放一張竹子做的書桌,上方擺放著棉帛卷軸,書桌的右上角,掛了一排毛筆。
書桌不遠處擺放一扇翡翠屏風,擋住尹喻的視線。
她眯起眼睛,試圖打量屏風後麵的景象,眼睛一痛,她垂眸看向地麵,不敢隨意打量。
突然出現在陌生的地方,尹喻感到害怕。
但想到病床的女兒,以及剛才耳邊陌生的聲音。
她鼓足勇氣,開口問道:“請問你有辦法救我女兒嗎?”
“可以。”
男子的嗓音如空穀幽間,給尹喻希望。
尹喻抬眸望去,翡翠屏風後麵走出一個身形消瘦,身著紅色長袍的男子。
高高束起的長發隨著步伐輕輕晃動,五官極其俊美,嘴角似笑非笑,眼神卻很冷漠。
尹喻呆呆地看著這一幕,直到男子展開棉帛,一手拿筆,隨性坐到椅子上,漫不經心地轉動毛筆。
“客人,你好,歡迎來到鬼當鋪。”
“鬼當鋪。”尹喻呢喃道。
一聽就不是陽間的地方。
但他說能救她女兒。
她希冀地問道:“您能救我女兒?你知道我女兒的情況嗎?她全身燒傷,就算治好了,身上也留有永久性傷疤。”
“客人。”店主啪的一下把毛筆扔到書桌上,語氣不容置疑。
“鬼當鋪,童叟無欺,這裏可以幫你實現任何心願。”
輕飄飄的一句話,壓迫感十足。
尹喻眼裏難掩興奮,毫不猶豫地許願。
“我希望女兒康複。”
她相信鬼神,她也經常看蘇大師的直播,她在直播間見過鬼。
突然出現的鬼當鋪,肯定不是人間的。
與鬼做交易,無異於與虎為謀。
既然是當鋪,一定需要典當東西,才能救女兒。
尹喻不在意,隻要女兒能康複,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女兒剛出事的時候,她去蘇大師的直播間蹲過,想求一張平安符。
她手氣不好,沒搶到。
她想在網上高價收一張平安符,但蘇大師的符太少,隻要搶到符的人,家中都有人出現意外。
高價在人命麵前,不值一提。
那條高價回收平安符的視頻掛了三天,除了騙子來詢問價格,真正拿到蘇大師符的網友,沒一個來詢問。
尹喻收斂心神,低眸補充道:“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隻要我女兒能康複。”
每當媽媽之前,尹喻對為了對方而放棄自己性命的人嗤之以鼻。
傻子才會為了他人放棄自己的命。
在醫院多日,大部分病床前,眼淚流的最多,是病人母親。
跪在醫院角落裏真心祈求的人,是病人母親。
“客人,慎言。”男子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吾宅心仁厚,以普渡眾生為己任。”
“吾實在不忍你女兒小小年紀受此苦難,你又真心祈求上天憐愛你女兒,你的真心,感動了吾。”
男子隨手拿根毛筆,吊兒郎當地在棉帛上寫字。
尹喻詫異自己不用付出代價。
世上真有如此善良的鬼?
男子寫完最後一個字,抬手把毛筆插到高馬尾上,呼呼地對著棉帛吹氣。
他朝尹喻勾勾手,聲音帶著誘人的蠱惑。
“你過來,在上麵簽字,你女兒就能康複,你肯定希望你女兒永遠陪著你吧。”
尹喻小心翼翼走過去,棉帛之上,寫著:
本人尹喻希望女兒尹詞康複出院,永遠陪伴我。
短短一句話,沒有任何不妥。
隻是下方的留白有點大。
對方是鬼,應該不會像人類一樣添加條款吧?
尹喻沒寫過毛筆字,她一筆一劃,寫得極其認真。
字寫的醜了點,她又在名字上按手印。
男子認認真真檢查名字,尹喻在一旁忐忑不安。
他好似心情不錯,拔下發間的毛筆,在指尖花式旋轉。
“客人,慢走不送。”
棉帛卷軸平鋪在桌麵上,他一手慢條斯理地卷卷軸。
合上的那一刹那,黑色的暗光一閃而過,原一行字下方多出一行字。
尹喻的名字上方,多出一個名字。
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