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李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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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礦宿舍的樓道,始終彌漫著一股經年不散的煤灰味,仿佛歲月都被這股味道浸透。田毅緩緩向上摸索,手觸碰到牆麵上斑駁脫落的石灰層,那粗糙的質感傳遞到指尖。
三樓轉角處,感應燈像是疲憊不堪,忽明忽暗地閃爍著,仿佛隨時都會熄滅,給這昏暗的樓道更添幾分陰森。門框上的鐵皮信箱歪歪斜斜地掛著,鏽跡斑斑的釘子勉強固定著一個褪色的倒福字,在它的底下,隱隱露出泛黃的《安全生產標兵》獎狀殘角,似乎在訴說著往昔的榮耀。
“回來啦?怎麽樣?”門縫裏透出的白熾燈光,直直地劈在田毅臉上。母親陳芸端著搪瓷臉盆,靜靜站在客廳。盆裏浸泡的工裝褲滿是黑褐色的機油,在冷水裏泛著一圈圈油花,散發著刺鼻的味道。
八仙桌上,青花瓷壺正突突地冒著熱氣,發出輕微的嘶鳴聲。父親田長雲坐在一旁,他的勞保皮鞋有節奏地敲擊著水泥地麵,發出清脆的聲響。電視機裏,《劉老根》正演到藥匣子耍寶的精彩片段,範偉那極具特色的東北腔,混著窗外拉煤車轟隆隆的轟鳴,在這狹小逼仄的客廳裏,交織成一種奇特的聲場。
“明天和她約了去血站……”田毅伸手拎起茶壺,拇指習慣性地摩挲著壺蓋邊緣那個熟悉的豁口。滾燙的茶水衝進玻璃杯,茶葉瞬間在旋渦中翻滾浮沉,散發出陣陣清香。
陳芸輕輕放下臉盆,快步走過來,濕淋淋的手掌在圍裙上用力蹭了蹭,眼神中滿是關切與叮囑:“要是人家領導問起工作,就說在南方做建材經銷,別提那個什麽金融……什麽網的這些有的沒的,知道不?”
“知道了,媽。”田毅應了一聲,手不自覺地摸到褲袋裏三星i519的金屬翻蓋,那冰涼的觸感,瞬間讓他想起了一些難以言說的事。“你們搬去朝陽名宅住吧,這裏條件……”話還沒說完,就被父親重重的鞋跟叩地聲打斷。
“賺兩個臭錢就嫌老子住在這丟人?”父親的聲音帶著幾分慍怒。
田毅可不敢招惹脾氣火爆的田長雲,趕忙端起搪瓷缸子,猛灌了一口濃茶,忙不迭地說道:“沒有,沒有,老爸你說得對,我出去玩了哈。”
話音未落,田毅就腳底抹油般溜出了門。背後傳來母親關切的叮囑:“晚上回來不?”他晃了晃手中的手機,大聲回應道:“去九眼橋那邊住!”樓道裏,回蕩著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和著遠處燃煤鍋爐發出的嘶鳴聲,漸漸消失在黑暗中。
中國冷藏車有限公司在成都還沒有設立分公司,僅有幾個業務員在這裏拓展業務,田毅恰好認識其中一個叫李沁的業務員。
電話撥通,李沁那尖厲的嗓門瞬間從聽筒裏蹦出來:“死娃子,怎麽想起有空給老娘我打電話啊,準備介紹些貨運業務嗎?”那聲音震得田毅下意識地把手機拿遠了半寸,即便如此,耳垂還是被聲波震得微微發麻。
“出來,九眼橋這邊,我要買幾輛德國曼牌冷鏈車。”田毅直截了當地說道。
“買冷鏈車?你怎麽知道下周有這種貨來成都啊,德國瑞維克國際物流明年要在武侯區開公司拿來當樣品的,你娃消息夠靈通哦。”聽筒裏傳來打火機連續按三下的哢嗒聲,田毅知道,這是李沁談成大單時的習慣動作。
“我的渠道一直比較強,出來再說,到了直接告訴我這個生意接不接。”
“來了……幾百萬的生意不來我腦殼有屎啊……你就是把老娘拖到九眼橋河邊打來吃了,隻要生意成,老娘都幫你解皮帶。”李沁那帶著濃重川味的普通話,混著電流的雜音傳過來時,田毅正用門牙撕開軟中華的錫紙。煙盒在他指間熟練地轉了個旋花,剛把濾嘴沾上嘴唇,就被一陣河風吹歪,煙絲紛紛散落在翻蓋手機的鍵盤縫裏。
“來了給我打電話,我請你吃點宵夜,媽的,剛才請客吃飯居然沒有吃飽。”田毅也隨口吐槽道。
晚上九點,夜幕完全籠罩了九眼橋。田毅正踩著九眼橋老碼頭那被歲月打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三星手機的藍屏在夜色中明明滅滅。河風輕柔地吹來,裹挾著串串香那濃鬱的麻辣氣息,讓人垂涎欲滴。他順手從路邊攤抄起一根竹簽,紮起一塊顫巍巍的腦花,送進嘴裏,細細咀嚼,那獨特的口感瞬間在味蕾上綻放。斜對岸“音樂房子”酒吧的霓虹招牌閃爍不定,幾個背著吉他的年輕人正專注地調試著二手雅馬哈鍵盤,傳出斷斷續續的音符。
“死娃子!”後腰突然挨了一記巴掌,李沁蹬著鬆糕涼鞋,像隻活潑的小鹿般從三輪車上跳下來。她下身穿著牛仔短褲,小麥色的長腿在路燈的映照下泛著健康的光澤,腕間的銀鐲子隨著動作叮當作響,仿佛在演奏一曲獨特的樂章。她用力甩了甩栗色卷發,塗著銀色指甲油的手指,像一把利劍般戳向田毅:“說請老娘,先吃起獨食來了啊!老娘還沒有來你就幹上了!”
“慌錘子嘛,給你留了兔腦殼。”田毅笑著把油膩的塑料袋拋過去,李沁眼疾手快,單手像接飛盤一樣穩穩接住。她順勢挨著塑料凳坐下,翹起二郎腿,不經意間踢掉了人字拖,塗著銀色指甲油的腳趾俏皮地勾住田毅的褲管:“這次來的德國曼牌tg8.240,冷藏箱帶獨立製冷機組,載重八噸——你需要好多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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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毅擰開紅星二鍋頭,猛灌了一口,劣質酒精順著喉嚨流下,灼得喉頭發燙。他微微皺了皺眉,問道:“下周到成都那批樣車,瑞維克要價多少?”這時,他注意到李沁突然並攏雙腿,挺直身子坐好,塗著玫紅色唇膏的嘴角抿成一條直線——這是她要說正事的信號。
“裸車四十八萬,關稅走灰色渠道能砍三成。”她迅速抽出別在胸口的英雄鋼筆,在餐巾紙上畫出歪扭的流程圖,一邊畫一邊說道:“但有個條件,車頭隻能噴政府的用車,跑滿五千公裏才能過戶。”說著,鋼筆尖突然戳向田毅鼻尖,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狡黠:“你娃是不是搭上衛生廳那條線了?現在《疫苗流通和預防接種管理條例》要出來啦,搞冷鏈疫苗運輸批文比車值錢!”
田毅輕輕拍掉她的鋼筆。塑料桌下,小腿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李沁光著的腳正沿著他牛仔褲的縫線上下遊走。“批文還在血站抽屜裏躺著,我這次是想捐贈順便多拿幾台。”他一邊說著,一邊摸出軟中,把濾嘴在桌沿輕輕磕了磕。
李沁眼疾手快,奪過香煙叼在唇間,打火機的火苗躥起,映得她的瞳孔格外發亮:“上周陪他們驗車,老娘硬是教會了那群老外吃折耳根。”她突然俯身湊近,帶著火鍋味的呼吸噴在田毅耳畔,輕聲說道:“最多能分你12輛車,下周三在青白江集裝箱碼頭開箱。不過……”塗著銀色指甲的手指猛地揪住他襯衫領口,眼神中帶著一絲威脅:“敢放老娘鴿子就死定了,老娘直接給你閹了!”
“明天晚上,我給你準確答複,你那邊我直接現過現。”田毅說著,輕輕扯回衣領,卻摸到兜裏多了個u盤。這時,李沁已經蹦跳著退到三輪車旁,鬆糕鞋在石板路上敲出踢踏舞般的節奏:“車輛參數和報關單都在裏頭,密碼是你龜兒子第一次約我看《蜘蛛俠》的日期!”
河風輕輕吹過,卷著李沁那爽朗的笑聲飄遠。田毅捏著發燙的u盤,無奈地苦笑——那是2002年5月3日,其實李沁的心思,田毅又怎麽會不懂呢。
手中的三星i519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亮起一條新短信:“忘了說,瑞維克要收10訂金,明晚十點還在這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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