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場的路燈散發著昏黃的光，光線柔和地灑在李懷清身上。他手中摩挲著田毅送的純金打火機，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疑惑，開口問道：“您明明有能力直接吞並蓮花……”
    田毅微微仰頭，望向體育場那閃爍著的“蓮花味精”霓虹招牌，緩緩說道：“我需要的是一座豐碑。在河南這片土地上，並不歡迎過於強勢的資本，反而像胖東來這樣，就算賺錢也要披上一層的‘人皮’，畢竟在這裏，名聲太重要了。”
    奔馳車緩緩啟動，車載廣播裏正播放著蓮花味精讚助的天氣預報。李懷清像是突然想起什麽，急忙扒住車窗：“那鄭獻鋒……”
    田毅平靜地升起車窗，語氣淡然：“貪念這東西，可比味精發酵得還快，他心裏比我更害怕……”
    “回許昌！”田毅說著，指尖輕輕彈開打火機蓋，跳躍的火苗映照著他瞳孔裏閃爍的光芒，仿佛暗藏著對這片土地生存之道的洞悉。他算是徹底看明白了，要想在河南長久立足，這層“人皮”至關重要，而他需要於東來和他的零售神話為自己背書，因為在這裏，極致的熱情背後或許就是極致的算計。
    於東來辦公室裏，節能燈管發出滋滋的聲響，冷白色的光線毫無保留地潑灑在那裂縫縱橫的水磨石地麵上。田毅邁著沉穩的步伐，意大利皮鞋碾過地上由煙蒂堆積而成的灰圈，他的視線被牆上那幅褪色的標語所吸引——“用真品換真心”，曾經的金漆如今已龜裂得如同蛛網一般。“於總把道德當作生意來經營，”田毅嘴角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將手中的雪茄摁進玻璃煙缸，“我過來學習學習，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窗外傳來打烊廣播甜美的尾聲，透過窗簾，能看到兩百名員工整齊鞠躬送客的剪影，他們的動作如被線牽引的木偶般一致。“人心暖了，手腳自然就幹淨。”於東來一邊說著，一邊抓起一塊涼透的燒餅，狠狠咬了一口，燒餅的碎渣掉進了抽屜裏那本《員工忠誠度監控手冊》。
    田毅輕輕彈了彈手中的報表：“恐怕事實並非如此吧，您花這些錢，買到的不過是他們的恐懼而已。”
    於東來的宣傳手段向下滲透得極為可怕。在田毅那裏，員工離職，大家好聚好散，兩不相欠。但在於東來這兒，員工離職卻要承受沉重的“道德枷鎖”。就比如以前的保安隊長，僅僅因為收受顧客一箱牛奶就被開除，結果他女兒在學校遭受孤立，同學們都說：“你爸是胖東來的罪人！”甚至員工從胖東來離職後，找工作都變得異常艱難，隻能無奈接受一些低薪工作，從頭開始。這本該是一個就算收入降低也不忘記在艱苦環境下重整旗鼓的勵誌故事，然而在河南，卻淪為了眾人傳播的笑話。若說背後沒有人花錢推動，那些無利不起早的媒體吃錯藥才會平白無故去關注一個普通人的遭遇呢。
    田毅的腳尖不經意間踢到桌下的紙箱，裏麵散落的進貨單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彎腰撿起幾張，上麵顯示：許昌店凍肉采購價比鄭州丹尼斯低了22。“四方聯采？”他輕輕撚起一份蓋著“洛陽大張”紅章的合同，“信陽西亞、南陽萬德隆……四家聯手壓榨供應商，這就是您所謂‘真品’的底氣所在？”
    於東來的瞳孔瞬間急劇收縮。四方聯采表麵上是河南零售聯盟，可實際上卻是他暗中操控的組織——每當信陽西亞以“質量不達標”為由拒付貨款時，胖東來便會以救世主的姿態低價吃下那些滯銷品。
    “發票高開的門道，你我心裏都清楚，所謂的進貨價，不過是拿來糊弄外人罷了。”田毅說著，打開手機外放。“俺們於總調冷櫃凍傷了手，還幫俺交了娃的學費！”生鮮區殺魚師傅那帶著哽咽的錄音在屋裏驟然炸開。於東來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因為他清楚，監控視頻裏的這個漢子，剛因為偷帶三斤排骨，被罰光了季度獎金。
    “多麽精妙的劇本啊。”田毅輕輕鼓掌，臉上掛著一抹輕笑，“您親自上演苦肉計，還讓員工配合您演感恩的戲碼。”說著，他甩出一份《河南商報》的頭版，上麵是於東來跪地擦拭貨架的照片，旁邊配著醒目的標題《零售》。“這一組作秀，想必耗光了公關部半個月的預算吧。”
    “新鄉店原計劃九月開業？但依我看，您現在起碼得拖到十二月了。”田毅說著，手中的鋼筆精準地戳向地圖上丹尼斯與沃爾瑪的坐標，“四萬平米的賣場，日租金比許昌貴了整整五倍。”他接著精準地報出一係列數據：“胖東來綜合毛利率18.7，新鄉店日均流水必須超過3000萬才能維持運營——而這個數字，可是許昌旗艦店的2.5倍。”
    於東來的額角不禁沁出細密的汗珠。他心裏當然清楚，這無疑是一場自殺式的擴張，但他更害怕被四方聯采的盟友看穿胖東來如今的資金鏈已經緊繃得如同即將斷裂的琴弦。
    就在這時，田毅突然推過一份《戰略合作意向書》。
    “我可以出錢幫您解決這些難題。”田毅說著，鋼筆尖緩緩劃過“供應鏈合規化改造”條款，“我隻想要您的‘胖東來’這塊招牌。”他盯著牆上“不滿意就退貨”的標語，臉上浮現出誌在必得的微笑，“就這五個字，價值十個億。”
    於東來的指尖微微發顫，田毅投資的門戶網、互聯網平台以及各類媒體，既能在一夜之間將四方聯采的醜聞炒成全國頭條，引發軒然大波，也有能力把胖東來包裝成“抗擊外資的民族之光”，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於東來指尖的帝豪煙靜靜地燃著，煙灰結成了筆直的灰柱。牆上的投影正播放著田毅精心製作的專題片——《真品換真心：中原零售業的人性燈塔》。當鏡頭掃過珠寶櫃台那嚴謹的複秤儀式時，於東來忽然掐滅煙頭，苦笑著說：“田總給我戴的這頂高帽，胖東來戴著可有點燙手啊。”
    田毅輕輕晃著高腳杯裏的寶豐酒，杯中的冰球與杯壁碰撞，發出清脆的叮當作響。“於哥這就怕了？當年您拎著汽油桶去燒假貨的那股狠勁哪去了？”話音剛落，投影適時切換到1998年的新聞畫麵：濃煙滾滾的倉庫前，穿著工裝褲的於東來手持喇叭，正怒聲怒吼：“誰坑顧客，我燒誰祖墳！”
    “那時候年輕氣盛，就是個愣頭青罷了！”於東來笑著，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您現在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要是我同意合作，是不是央視記者馬上就到許昌了？”
    “於哥果然懂宣傳的門道。”田毅笑著按下遙控器。屏幕上瞬間閃現出製作的頭版標題：零售業殉道者於東來——被資本圍剿的平民英雄。配圖是母嬰室員工跪著給娃娃穿襪子的側影，那光影構圖堪稱專業，堪比普利策獎作品。
    “人們往往更容易被悲憤的情緒所打動，殉道者負重前行的故事能引發大眾的共鳴。新鄉店要想一炮而紅，光靠自吹自擂可沒用，您需要一個被資本圍剿後資本低頭的故事。”
    “到時候，全國三百家媒體轉載報道，熱榜霸屏三天。”田毅給於東來續茶，“當您成為道德的圖騰，就算有人想對胖東來動手，那可就是與十二億消費者為敵了。”
    “胡葆森下周三在黃河迎賓館組了局。”田毅推過一張燙金請柬，“他說河南企業家年會也該換掌舵人了。”請柬背麵是手寫的附言：“東來厚道，當為豫商砥柱——葆森恭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