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少林寺山門，田毅的奔馳車隊碾過最後一段盤山公路時，驚飛了柏樹林裏的灰喜鵲。保鏢陸虎拉開車門，田毅踏出車廂，阿瑪尼西裝袖口的鉑金袖扣在晨光裏炸出一星冷芒，驚得掃落葉的小沙彌攥緊了竹帚——那袖扣的棱角分明，像極了華爾街操盤手計算盈虧時的眼神。
    \"停車費二十。\"山門旁的老僧眼皮不抬，枯手指敲著褪漆的木箱。箱體邊角磨損得露出木紋，倒像是件被時光盤玩過的老物件。田毅唇角微勾——這價比上海外灘停車場還貴三倍，倒是商業嗅覺敏銳。他摘下雷朋墨鏡，仰頭望去：朱紅山門匾額上\"少林寺\"三個鎏金大字已有龜裂，金粉剝落處露出朽木底色，像件過期的奢侈品。裂痕蜿蜒如蛛網，在晨光裏泛著暗啞的光。
    穿過碑林時，田毅的意大利皮鞋踩過青石縫裏的苔蘚。鞋底沾了點濕滑的綠意，他停在唐太宗禦碑前，指尖拂過\"世民\"二字凹陷的刻痕：\"貞觀年間雇工匠刻這碑，耗銀可比請紐約律師擬並購合同貴？\"碑身蒙著層薄灰，邊緣被千萬隻手摩挲得圓潤，倒比寫字樓裏的大理石更有人情味。
    陸虎躬身遞上濕巾：\"剛問過知客僧，這碑1982年拍電影時重修過。\"指腹擦過碑麵時，田毅摸到幾處新鑿的紋路，像是給古老的石刻打了補丁。陽光穿透古銀杏葉隙，在他百達翡麗表盤投下跳躍的光斑，秒針切割時間的聲響，壓過了遠處武僧練拳的呼喝。表鏈在手腕上滑出細響，和碑林裏的風鈴聲混在一起。
    大雄寶殿前的青石廣場，武僧陣列如棋盤落子。田毅立在廊柱陰影裏，看棍風掀起香灰，百十根白蠟木棍劈裂空氣的銳響，竟讓他想起納斯達克的電子蜂鳴。有武僧收棍時趔趄半步，膝蓋磕在石板上發出悶響，僧袍下露出的綁腿布磨得起了毛球。
    \"月薪多少？\"他朝領武僧揚下頜。
    \"八百。\"陸虎壓低聲音，\"但德國遊客塞馬克當小費，他們拒收。\"
    田毅眯眼打量武僧磨出毛邊的僧鞋。鞋頭蹭著青石板的地方泛白，像被潮水反複衝刷的礁石。這些年輕肉體若簽給拉斯維加斯的搏擊秀場，年薪足夠買下整座練武場——可那老方丈寧願讓他們在青石板上磨破膝蓋。遠處傳來木劍相擊的脆響，驚起簷角銅鈴叮當作響。
    塔林深處，田毅停在一座明代磚塔前。斑駁塔身裂著三指寬的縫，燕子在椽孔築了巢。塔基生著幾簇瓦鬆，葉片上凝著未幹的露水。\"修這塔得多少？\"他忽然問。
    \"政府撥過三百萬。\"助理汪洋洋翻著報表，\"但方丈堅持用古法灰漿，成本翻倍。\"
    田毅的皮鞋尖碾碎半塊風化的塔磚，碎屑裏嵌著幾枚貝殼化石。\"反效率的浪漫啊，果然就算佛門也不能免俗……走吧，該去見見方丈了。\"風穿過塔縫，發出嗚咽似的聲響，像在替百年光陰歎息。
    禪茶氤氳中，田毅的視線掠過紫檀案上的越窯青瓷，落在牆角的ib電腦主機箱。屏幕幽幽藍光照著經卷，像賽博幽靈棲身佛龕。鍵盤上落著層薄灰，唯有回車鍵磨得發亮，不知敲過多少份募捐清單。檀香混著油墨味在經卷間遊蕩，某頁《金剛經》折角處，還夾著半張去年的電費單。
    田毅的指尖拂過紫檀書案上那本燙金封皮的《少林功夫入門》，定價98元的精裝書扉頁印著\"少林書局首批發行10萬冊，三日售罄\"。書脊處有輕微的折痕，顯然被翻閱過多次。助理汪洋洋盯著窗外武僧晨練揚起的塵土，低聲道：\"和尚賣書可比咱地產開盤還搶手啊。\"
    \"不要叫和尚，要叫ceo。\"田毅撚著書頁間夾的財務報表複印件——去年少林寺門票收入1700萬，而今年僅出版業務已創收980萬。數字旁用紅筆圈著\"澳洲聯名鞋分成\"，墨跡透到紙背，像朵正在綻放的墨蓮。
    木門吱呀推開，釋永信披著金線袈裟跨進門，腕間沉香佛珠撞在門框上鏗然作響。\"田總見笑，\"他抓起青瓷壺斟茶，\"這袈裟是日本信徒捐的，鑲的可不是金線，是光導纖維——晚上做法事能省電費。\"茶盞裏浮著片銀杏葉，邊緣已染成枯黃色。
    \"大師這招文化打包，比沃爾瑪貨架高明。\"田毅將財務報表推過桌案，\"但您真不怕武僧變模特？\"他指向窗外：三個金發遊客正舉相機圍拍掃地的年輕僧人，僧袍後襟赫然縫著\"柯達讚助\"的布標。僧袍下擺沾著草屑，顯然剛從後山掃完落葉回來。
    釋永信呷著茶笑出皺紋：\"03年sars閉寺四月，全寺僧人吃三個月鹹菜。現在武僧拍套寫真夠買十年青菜。\"他忽然翻開《少林功夫入門》第58頁，露出跨頁彩照——自己騰空踢腿的慢鏡分解圖，\"這動作拍二十遍才成，招商銀行當場加印五萬冊當禮品。\"照片邊角有咖啡漬，像是某次晨課後隨手擱在桌邊留下的。
    田毅的鋼筆在筆記本劃下算式：\"按15版稅，您個人進賬147萬。\"
    \"錢在少林慈善基金會賬上。\"釋永信掏出一疊照片：輪椅堆成小山，\"上周剛給登封殘聯捐三百輛，車身印"禪武歸一"\"。鋼筆尖在田毅指間頓住——輪椅扶手裹著防滑膠套，顯然是精心挑選過的型號。
    \"紐約分寺的官司，需要我幫忙麽？\"田毅突然發難。美國少林文化中心因\"擅自授徒\"被總部起訴的新聞，今早還在他奔馳車電台裏滾動。
    釋永信從經櫃抽出檔案袋：\"這是商標注冊清單："少林"在76國注冊，"sin"在128國。\"他抽出一份英文合同拍在桌麵，\"澳洲武校用"少林拳"招生，去年賠了我們47萬——官司錢是耐克付的，他們要做聯名武僧鞋。\"合同紙頁間夾著張悉尼歌劇院的票根，日期正是開庭前一天。
    陸虎倒抽冷氣。田毅卻看穿更深的棋局：宗教商標維權是假，借訴訟炒高品牌估值是真。這和尚早摸透了資本世界的遊戲規則。
    在釋永信的陪同下，來到俗家弟子練功房，百名俗家弟子正對練羅漢拳，每排學員褲腳縫著不同顏色的布條。\"按星級分班，\"釋永信指尖輕叩玻璃，\"藍布條交年費八千，金布條兩萬——包含和武僧合影權益。\"玻璃上有塊模糊的手印，不知是哪個好奇的孩子 earier 留下的。
    \"像富士康流水線。\"田毅冷笑。
    \"可比富士康仁厚！\"釋永信突然掏出一本泛黃名冊，\"這是1982年《少林寺》上映後的拜師登記——那年餓暈在山門的孩子就有三十七個。\"他翻到某頁停頓，\"許世友將軍當年在這學武，廚房偷饅頭被罰紮馬步三時辰。\"紙頁邊緣磨出毛邊，某頁角落還留著半個幹涸的淚痕。
    田毅瞳孔微縮。資本最擅將苦難包裝成情懷，而少林寺直接把苦難標價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