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二百八十六章 思想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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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山頂的霍宅書房內,檀香嫋嫋,與中藥的苦澀氣息交織彌漫。72歲高齡的霍英東,身形略顯佝僂,裹著一條羊絨毯,枯瘦如柴的手指輕輕劃過《南洋商報》的頭版。頭版上,正是田毅在台北101大廈摟著呂燕腰肢的偷拍照。窗外,暴雨如注,密集地敲打著玻璃,仿佛要將這世界的喧囂強行灌入房中。突然,霍英東劇烈地咳嗽起來,他趕忙用雪白的手帕捂住嘴,待手帕移開,上麵已然綻開了一朵刺目驚心的血梅。
    “霍老,田先生快到了。”管家輕聲在一旁通報。
    此時,田毅的勞斯萊斯緩緩駛入山頂道,後視鏡裏清晰地映照著八個保鏢的防彈車隊,排場十足。田毅坐在車內,整理著身上高定服裝,盡管他極力修飾,卻依舊殘留著裏那股攻擊性的血腥氣。
    管家輕輕推開那扇曆經百年歲月的酸枝木門,田毅踏入書房,滿牆泛黃的照片瞬間撞入他的眼簾。其中一張照片裏,1951年的破舊貨輪上,年輕的霍英東扛著藥品箱,堅毅的麵龐在港英水警的探照燈下顯得愈發英氣,背後則是波濤洶湧的海麵。
    田毅穿著鱷魚皮鞋,緩緩踏過那有著百年曆史的花梨木地板。他不經意間瞥了眼睛盯在了紫檀博古架上的1951年朝鮮戰場運藥清單上。“田生好大的排場。”輪椅上的老人輕聲輕笑,那枯瘦的手指轉而劃過《大公報》的頭條——《陸資三日狂攬六億美金》。窗外,維港貨輪的鳴笛聲隱隱傳來,田毅趕忙躬身行禮:“晚輩特來拜見霍公……”
    不管此次邀請背後有著怎樣的深意,田毅的態度必須擺得端正。此時,紫砂壺中傾瀉而出的普洱,升騰起一片氤氳霧氣,兩道銳利的目光在這蒸汽之中悄然交鋒。田毅直接展開了南沙藍圖。霍英東則將一杯鐵觀音輕輕推過案幾,緩緩開口道:“你剛用颶風賺了46億?【美元換算】”說著,將青瓷杯底壓在了田毅展開的南沙開發藍圖之上。他的指尖輕輕敲擊著一張災民照片,語氣凝重地說道:“卡特裏娜這場災難,死了1836人。這種錢,燙手啊。”
    田毅腕間的百達翡麗在吊燈的光暈下折射出璀璨光芒,他微微挑眉:“您建廣州白天鵝賓館時,拆遷隊不也推平過漁村?”說著,他翻出手機裏老撾賭場的資金流水,“您瞧瞧這一串零,足夠買下您當年所有的砂船了。”
    霍英東聽聞此言,突然咳嗽起來,劇烈的咳嗽震得輪椅都微微發顫。“1952年,我冒著生命危險運盤尼西林去朝鮮,每支藥不過在成本上加了兩分船費,可就因為這樣,十四k的人竟潑汽油燒了我三艘船!那是英國人想要我的命啊,但後來……”霍英東緩緩解開襯衫,露出心口那道如猙獰蜈蚣般的彈痕,“張子強都不敢動我!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愛國商人的血,滾燙得連黑幫都為之手抖!”說完,他輕輕拍著田毅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呢,為了所謂的風險對衝,不惜洗白賭場的錢……”
    田毅的目光越過老人,落在他背後滿牆的榮譽證書上。在暮色的映襯下,這些證書仿佛泛著血光:抗美援朝物資輸送證明、白天鵝賓館奠基鏟的照片、奧申委金質勳章……
    “賺錢,不寒磣,我隻有一條命,這些勳章我不敢像霍公您那樣用命去換。而且我這次賺到錢,足夠修十條跨境大橋……”田毅突然嗤笑了一聲。
    暴雨漸漸停歇,霍英東緩緩掀開地毯的暗格,一本褪色的南洋華僑抗戰捐款冊出現在眼前,裏麵夾著一張1978年鄧xx親筆批條。“知道我為什麽給你看這個嗎?”他說著,忍不住咳了起來,一絲血絲濺落在“改革開放”四字之上。
    “要給我政治護身符?”田毅微微挑眉,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是給你照妖鏡!”老人猛地一拍桌案,聲色俱厲,“你現在要學會共擔國運!”
    田毅打開鱷魚皮錢包,不以為然地說道:“您用身體去擋子彈,我在紐約交易所用算法操作原油。”說著,他調出2004年一路狂奔私募基金的內部郵件,“用外國人的錢去對付外國人,難道不是更聰明的做法嗎?”
    一時間,沉默在書房中蔓延,唯有紫砂壺中傳出輕微的“滋滋”聲。突然,紫砂壺在沉默中“砰”地迸裂開來,滾燙的茶水濺出。霍英東看著茶漬在捐款冊上緩緩暈開,思緒仿佛回到了過去。“你知道林則徐銷煙的經費是從哪來的嗎?是廣州十三行的商人捐的!”他指著田毅的心口,“你們這代人的病灶,就是把家國情懷也當成了可以證券化的東西!”
    “你看看,你在台北,竟然用女明星來擋槍?”霍英東突然憤怒地砸出一個文件夾,杜鵑的偷拍照混著原油倉位單如雪花般飛散開來。“當年何鴻燊捐圓明園獸首,台灣當局竟懸賞五百萬買他的人頭!但他卻笑著把馬首擺進保利博物館,說‘這頭比我命貴’!”
    田毅心裏暗自叫苦,國內的人保密性確實太強,霍公連杜鵑的真實身份都不清楚,卻把這筆賬算在了他頭上。此刻,他額角不禁沁出細密的汗珠:“霍公,現在已經不是那個拚命的年代了。我建希望小學可以抵稅,投資互聯網廠能拿到政策補貼,這愛國生意,我做得更……”
    “是不是想說更聰明?”老人狂笑著拍響警報器,密室的鋼門轟然洞開——整牆的南沙規劃圖如同一幅巨大的幕布,撲麵而來。“1983年,我砸下150億開發這個漁村的時候,李嘉誠都說我是瘋子。”他枯瘦的手指用力戳向珠江口的衛星圖,“你知道什麽是愛國嗎?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焊進國土的藍圖裏!而不是你在原油期貨上割韭菜得來的那點零頭!”
    ……田毅看到那更為詳細的衛星圖後,心中“咯噔”一下,仿佛隱隱約約明白了些什麽。
    “大不了我拿出一部分錢來填海造港……”
    “不夠!”霍英東的指尖狠狠戳向珠江口,目光堅定,“這裏要建跨海大橋,連接起虎門炮台!當年林則徐就是在此地焚煙……”
    就在這時,呂燕妮端著藥盅輕輕推門而入。霍英東看到她,突然將一杯武夷岩茶潑在資本運作圖上,質問道:“你說,這杯茶值多少錢?”
    “按照輿情成本 > 期權收益計算……”
    “呸!”霍英東怒目圓睜,“這裏就隻有茶葉成本 > 8港元,茶農收入 > 增3.6港元,運輸工酬勞 > 增1.2港元。你眼裏隻看得見數字,卻看不見泡茶人那滿是龜裂的手!”說著,他憤怒地砸碎了一隻宋代建盞,瓷片劃過1949年香港工會的名冊。“當年,五百苦力替我搬貨,最後猝死在碼頭,我便建了英東中學,收養他們的遺孤。你呢?老撾賭場又吞了多少礦工用命換來的賣命錢?”
    田毅趕忙解鎖手機,將屏幕推至桌案,說道:“我還向國內教育基金注資了五千萬。”屏幕亮起轉賬憑證時,他西裝內袋卻不小心滑出一份澳門賭廳的股權文件。霍英東拿起放大鏡,仔細審視文件上的小字,突然笑出了淚來:“好個兩麵契約……當年我運鎢砂,也準備了兩套艙單啊。”
    月光透過窗戶,輕柔地漫過霍英東因化療而稀疏的白發,他的聲調忽然柔和下來:“你很像四十歲時的我,敢把身家押在禁運航線上。但那年,我船裏裝著的是誌願軍的止血繃帶,而你飛機上運的卻是賭場的黑錢。”
    田毅腕間的百達翡麗在黑暗中滴答作響,仿佛在靜靜訴說著這一場激烈交鋒後的餘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