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長沙地頭蛇的胃口
字數:3449 加入書籤
劉漢的意大利鱷魚皮鞋深深陷進泥濘之中,濃稠的黃泥漿咕嚕咕嚕地漫過鞋幫,緩緩滲進他的絲襪。他仰頭望向那座32層高的爛尾樓,混凝土外牆上裸露的鋼筋,猶如一根根鏽蝕的肋骨,突兀地伸展著。塔吊孤零零地懸在半空,宛如一隻斷了頸的鶴,毫無生氣。項目經理雙手捧著圖紙,那手止不住地顫抖,聲音也帶著幾分畏懼:“文爺的人把混凝土車給卡住了,說是……說是湘江砂場漲價了。”
凜冽的風呼嘯而過,卷起劉漢安全帽下的白發。他不禁想起三天前,自己托人去見文烈宏的場景。那家夥當時正悠然自得地把玩著紫砂壺,嘴裏慢悠悠地說著:“長沙的沙子可比金沙江的金子還精貴喲。”說著,那隻枯瘦如柴的手猛地往壺身一拍,裂縫裏滲出的普洱茶湯,殷紅如血,像極了此刻塔吊陰影下幹涸的血漬。
如今背井離鄉,身處外地,劉漢知道自己不能輕易得罪文烈宏,無奈之下,隻能做出妥協。
在華天酒店的芙蓉廳裏,水晶吊燈灑下柔和的光芒,在波斯地毯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劉漢坐在桌前,手中轉動著青瓷茶杯,看著碧螺春在沸水中慢慢舒展,那蜷曲的茶葉,仿佛一條條蓄勢待發的毒蛇。這時,包廂門“吱呀”一聲緩緩推開,文烈宏裹著貂絨大氅,大搖大擺地晃了進來,袖口不經意間露出的百達翡麗表盤,反射出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劉總啊,你這工地的風水可不咋地呀!”文烈宏一進來,就抓起象牙筷,用力敲打轉盤,震得魚翅盅裏的湯紋瞬間裂成了蛛網。“這可是湘江龍脈過境的好地界,怎麽連打樁機都像中了邪似的啞火了呢?”說著,他夾起一片東星斑,那魚眼珠正好對著劉漢微微抽搐的嘴角。
文烈宏的筷子尖再次戳進剁椒魚頭的眼眶,輕輕一挑,摳出一粒如同玻璃珠般的魚眼。“劉總曉得啵?我們湖南人吃魚,最講究個火候啦——”魚眼“啪”地一聲掉進劉漢麵前的骨碟,“多一分肉就老了,少一分……那可是要出人命的咧。”
包廂裏那鎏金屏風後,靜靜站著四個身著黑綢褂的漢子,他們腰間鼓鼓囊囊的,隱約能看見刀柄的輪廓。劉漢強忍著內心的憤怒,夾起那顆魚眼,蘸滿紅油,艱難地蠕動著喉結,將其咽了下去。“文三爺,您的砂場要是能通融通融,漢龍在湘潭的錳礦……”
“礦?”文烈宏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嘴裏的金牙在宮燈的映照下泛著詭異的血光。“老子隻玩現的!”文烈宏說著,突然用蟹鉗在桌麵上胡亂劃拉,“聽說劉總在澳門新葡京玩德州撲克,把疊碼仔都嚇得尿褲子啦?”蟹鉗尖深深地戳進紅木桌麵,刻出一個歪歪斜斜的符號。
“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劉漢趕忙按住保鏢欲掏槍的手,指甲不自覺地陷進真皮沙發。“倒是文三爺的場子,聽說上周有人在那兒贏走了三輛邁巴赫?”
“那是給貴客的伴手禮!”文烈宏又是一陣大笑,猛地拍桌,震得茅台酒液濺濕了劉漢的袖口。“就像劉總工地那些建材車,得加滿油才能跑得動嘛!”
這時,身著旗袍的服務生端上銅鍋,鍋裏的湯正滾沸著,一隻整隻黑毛龜在湯裏上下翻滾。文烈宏拿起鋼勺,“砰”的一聲敲碎龜殼。“我們長沙人燉王八,講究的就是慢火熬透。”他舀起一塊膠質顫動的裙邊,扣進劉漢碗中,“就像貴公司的樓盤,要是急火猛攻,那可是要燒穿鍋底嘞!”
劉漢聽著這話,掌心在桌布下緊緊攥出了冷汗。他不禁想起工地財務向他哭訴的場景:文家的馬仔在攪拌站按車抽成,每一立方混凝土竟然要收兩百塊的“保熟費”。此刻,那龜裙邊黏在他的喉頭,讓他幾乎要嘔吐出來。“文三爺,您看需要多少周轉金?”
“哎喲喂,我文老三哪敢要錢喲?”文烈宏說著,用筷子尖蘸了蘸酒,在玻璃轉盤上緩緩畫圈,酒痕漸漸連成了監獄鐵窗的圖案。“聽說劉總在城北看守所也有熟人?我那侄兒打傷人被關進去啦……”他說著,指甲突然用力刺透水煮魚片,“年輕人嘛,火氣大,關幾天就老實了嘛!”
劉漢緊緊盯著轉盤上洇散的酒漬,那鐵窗圖案的方向,正指向長沙臭名昭著的“黑豹賭場”——文烈宏的地下金庫。
這分明就是在索要好處費啊!子夜時分,黑豹賭場的地下室,劉漢提著密碼箱,緩緩走了進去。防爆門在他身後轟然合攏的瞬間,巨大的聲浪撲麵而來,撞得他一個踉蹌。汗臭味混合著雪茄煙味,在這千平的大廳裏肆意翻滾。荷官發牌的手快得如同殘影,百家樂賭台周圍圍滿了通宵鏖戰的賭徒,一個個神情亢奮。穿著深v領的兔女郎扭動著腰肢貼了上來,托盤裏放著的,不是酒水,而是碼得整整齊齊、像磚塊一樣的百元鈔。
文烈宏手持龍頭杖,輕輕敲了敲vip室的鋼門,虹膜掃描器閃過一道紅光。“劉總這次帶了多少拜門禮呀?”他一邊說著,枯瘦的手指一邊劃過牆壁上的顯示屏,上麵實時跳動著賭資流水:87,431,652元。
劉漢示意保鏢打開鋁箱,五十捆嶄新的鈔票散發著油墨的味道。“三百萬,還請文爺喝茶。”
“茶涼得可快喲。”文烈宏說著,突然掀開牆角的帆布,露出一個半人高的保險櫃。他一邊旋轉密碼鎖,一邊哼著花鼓戲:“劉三姐砍柴莫怕陡嘞——”櫃門彈開的刹那,劉漢的瞳孔驟然收縮。
櫃裏並沒有錢,隻有三把鋸短的雙管獵槍,槍管上纏著已經褪色的紅布。
“漢龍在婁底的鎢礦……”文烈宏抓起一把霰彈,塞進槍膛,“聽說有批流子仔在那兒鬧事是吧?”他甩槍上膛的動作行雲流水,鋼製部件咬合的哢嗒聲,讓人聽了牙根發酸。“拿這個跟他們講道理嘛!”
劉漢隻覺得喉頭發幹。他認得這種纏著紅布的土炮——去年涼山州礦難後,七個帶頭維權的工人就是被類似的武器轟碎了膝蓋。就在這時,保鏢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肘,他低頭一看,手機屏幕亮起,顯示著一條新短信:“攪拌車動了,但砂子裏摻碎玻璃。”
文烈宏把獵槍塞進劉漢懷裏,槍身還帶著溫熱,仿佛是個活物。“今晚咱玩點新鮮的?”說著,他跺了跺腳,地板突然開始沉降!升降機載著他們緩緩墜向更深處,一股濃烈的福爾馬林味撲鼻而來。
負三層停著六台冰棺大小的不鏽鋼罐,罐體上印著“長沙生物製劑廠”的字樣。文烈宏用龍頭杖敲開密封閥,一陣白霧散盡後,劉漢震驚地看到,罐裏醃漬的竟是人參粗細的……高純度海洛因!
“緬甸的新貨,遇水即溶。”文烈宏說著,舀起一勺白色漿液,澆在百家樂賭台上,“摻進混凝土裏,鬼都驗不出來!”那液體瞬間滲進綠色絨布,隻留下一層糖霜似的殘跡。
劉漢的西裝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他的腦海中浮現出跳塔民工扭曲的屍體,又想起樓盤宣傳冊上“無毒環保建材”的標語。這時,文烈宏的枯手重重地拍在他肩上。“劉總,你押哪門?莊?還是閑?”
賭台對側的陰影裏,緩緩走出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胸口別著“湘潭質檢站”的工牌。荷官將裝滿毒漿的燒杯推到他麵前,杯壁上凝著一層冰珠。
“押……莊。”劉漢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文烈宏狂笑著掀開骰盅——三個六點,猩紅如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