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官本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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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渤海灣航行的郵輪上,金建希孤獨地倚在船舷邊,海風呼嘯而過,她的指尖幾乎要深深摳進鍍鉻欄杆那斑駁的鏽跡裏。距離大連港那場如冰窖般冷酷的談判,已然過去兩天。鎖骨下方被鑽石筆刻下的傷口,雖早已結痂,可每當海風輕輕拂過,那串代表著濟州島地窖位置的經緯度坐標,就仿佛毒蛇留下的齒痕,傳來陣陣灼痛。她心裏清楚,濟州島地窖裏的超聲刀,並非田毅給予的饋贈,而是深深釘進她骨頭裏的資本枷鎖。
    郵輪恒溫泳池那邊傳來的歡笑聲,被海風肆意地撕碎後傳了過來。她透過舷窗望去,隻見一個身著皮草的女人,正將香檳緩緩倒在男伴的脊背上,而後伸出舌頭輕輕舔舐。就在三天前,她自己也還是這奢靡場景中的一員,依靠著矽膠填充出的虛假笑容,去換取那些所謂的投資。然而此刻,她卻覺得自己仿佛是一件被剝光的標本,毫無尊嚴可言。
    她死死地盯著郵輪恒溫遊泳池,就這樣佇立了半晌,才緩緩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浴室裏蒸汽氤氳,彌漫著朦朧的霧氣。金建希靜靜地站在落地鏡前,動作遲緩地解開身上的真絲睡袍。田毅那充滿嘲諷的話語,在她的耳蝸裏不斷衝撞回響:“玻尿酸是窮人的鑽石,而你連當贗品的資格都沒有。”她的指尖輕輕撫過肋下三寸處的疤痕,那是去年在首爾聖瑪麗醫院取肋軟骨墊鼻梁留下的刀口。當時醫生還曾讚歎她“為美殉道的勇氣”,可此刻,這道疤痕卻像一條令人作嘔的粉紅蛆蟲,匍匐在她的皮膚上。
    突然間,她像是發了狠,猛地揮起拳頭捶向鏡麵!隨著一陣清脆的聲響,鏡麵上出現了如蛛網般的裂紋,那張已花費了10萬美元精心打造的臉,在裂紋中仿佛分裂成了一幅幅猙獰的拚圖。血珠從她的指關節處緩緩滲出,而鏡中的女人卻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裂口處淌下的鮮血,混著臉上的粉底,凝結成一道道暗紫色的溪流。當身體徹底淪為資本流通的容器,疼痛反而成了最誠實的貨幣,提醒著她所付出的代價。
    2006年2月27日,大連港的冷凍倉庫內,寒氣逼人。再次來到大連港的金建希裹著貂皮大衣,站在零下二十度的冷庫裏,睫毛上很快結滿了冰晶。田毅大步走到一旁,掀開巨型泡菜壇上的塑料布,一股發酵的酸氣混合著防腐劑的刺鼻味道,猛地直衝鼻腔。“三百噸貨明天發往仁川,我要你讓首爾大學食品工程係出一份檢測報告——”說著,他伸手抓起一把顏色發紅的辣白菜,不由分說地塞進她的掌心,“證明這是延世大學農學院檢驗過的有機食品。”
    冰碴在白菜葉脈上折射出幽藍的冷光,金建希凝視著掌紋裏滲出的防腐劑液體。以前她還是悠然地坐在江南區的畫廊裏,優雅地鑒賞著抽象畫,享受著上層社會的悠閑時光公主。然而現在,她卻像一具被凍僵的傀儡,就連睫毛膏結冰的觸感,都仿佛帶著資本入場那冰冷而又殘酷的儀式感。
    “怎麽樣,比你們的國菜新鮮吧?”田毅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敲打貼滿中文標簽的貨櫃,“這玩意兒在你們眼裏可是聖品,去年這邊有人走私的二十噸貨,聽說利潤比海洛因還高三倍。隻要我們合作,你就能成為韓國新財閥。”說著,他忽然伸手掰開她的下頜,將一塊腐爛的菜幫強行塞進她的喉管,惡狠狠地說道:“咽下去!韓國資本家的胃要能消化任何東西。”
    在辣素灼燒食道的劇痛中,金建希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母親旅館地下室裏那些富豪們醃漬的場景。那些顧客們醜陋的姿態,與眼前的畫麵重疊在一起,構成了一幅荒誕的蒙太奇。她下意識地攥緊手中的檢測報告複印件,中國檢驗機構的名字後麵,標注著一個“鯨”字符號。
    “怎麽,覺得奇怪吧,放心,我隻是多留一手,以防萬一。”田毅伸出手指,點了點那個“鯨”字符號,“首爾大學食品係主任受賄的暗碼你應該很熟悉吧,代表他隻收鯨魚骨雕。”
    兩天後,在jk藝術中心,金建希將原本準備的《保羅·克萊畫作解析》論文,替換成了《傳統發酵食品的現代性重構》。她撥通了nhk電視台編導的電話,語氣從容地說道:“聽說貴社正在籌備《亞洲飲食遺產》紀錄片?我這裏有個關於千年泡菜秘方的選題,相信會很有看點。”
    當攝像機的鏡頭對準實驗室裏身穿韓服的崔教授時,金建希正拿著激光筆,仔細地調整他胸前校徽的角度。檢測儀屏幕上的農藥殘留數據被巧妙地遮擋住,鏡頭隻捕捉到“乳酸菌含量超歐盟標準200”的特寫畫麵。
    沈陽桃仙機場內,田毅的羊絨大衣輕輕掃過安檢傳送帶,金屬探測門突然發出尖銳的蜂鳴聲。“先生,您兜裏是不是有打火機啊?”一位身著製服的小職員,操著關外特有的官腔,臉上帶著幾分刻板,腮幫上的凍瘡結著紫痂。“咱遼寧有規矩,得開包檢查一下。”
    最近坐私人飛機坐習慣了,田毅都差點忘記這一茬。平日裏,都是有人專門迎接,直接去公務樓安檢,而這次他實在是不想在遼寧多停留,直接在航線還沒有申請的情況下就準備離開。遼寧這裏雖然正處於全麵大基建時期,但伸手索要好處的人實在了。
    田毅冷笑一聲,看著那組長一邊搓著手指,一邊隱晦地暗示著“遼參禮盒”。不遠處,一位東北老板正把現金塞進海參盒,滿臉堆笑地往科長懷裏推,那肥碩的後頸擠出三道如豬玀般的肉褶。田毅眉頭微皺,彈開zippo火機,隨手扔進垃圾桶,藍焰在鏽鐵皮筒裏掙紮了兩秒,便悄然熄滅。“這地界的規矩,真他媽像個殺豬盤。”
    飛機緩緩移動,舷窗外,黑土地上覆蓋著髒兮兮的積雪。田毅腦海中的係統突然迸射出醒目的血紅色警報:
    【警告!遼寧官商共生體阻滯資本流速78】
    【解決方案:1.滲透撫順煤礦審批鏈耗時6月) 2.棄置東北市場】
    他眯起眼睛,望向跑道盡頭結冰的渾河。河麵那一道道裂紋,宛如破碎的血管網,縱橫交錯。他心裏明白,這方水土早已被官本位思想凍成了資本的荒漠。
    當飛機衝破平流層的刹那,舷窗上凝結出奇特的冰晶蕨類。田毅瞳孔深處浮起幽藍的數據流:
    【漢龍集團劉漢陷長沙賭局 文烈宏設套吞礦權】
    “有趣。”田毅輕輕晃著手中的威士忌杯,冰塊相互撞擊,發出清脆的喀嚓聲。
    漢龍集團的劉漢,此前在田毅手上吃了虧。他也看清楚了,在四川,即便自己有靠山,但如今競爭對手太過強大,再加上新希望、藍光等公司的競爭,他的事業遭受了嚴重挫折。於是,他憑借靠山石油係的關係,在長沙中標了幾個樓盤。
    當他滿心期待地飛到長沙查看樓盤進度時,卻發現原本計劃長線推進的樓盤工程進度十分緩慢。經過多方打探,他才發現原來是長沙的文烈宏在背後從中作梗。
    文烈宏,1969年12月出生於湖南省長沙市望城區橋驛鎮民福村。由於他在兄弟中排行老三,所以被人稱作“文三伢子”或者“文三爺”。他小學都未畢業便輟學,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靠販賣水產品以及承包工程開始起家。之後,他通過開設賭場、發放高利貸等一係列非法活動,迅速積累了大量財富,並組建了一些頗具影響力的組織。其中,最為著名的當屬“祁東飯局”,憑借這個,他在長沙乃至整個湖南都能肆意橫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