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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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全身浸沒在熱水裏的時候。
星明才知道什麽叫活過來了,肯定沒有比冒險結束後的夜裏泡澡更愜意的事。
酒館造的這座充滿原始智慧的衝涼房,很多事都要親力親為,搬水燒水都很費力。
但這並不代表,建造這棟建築時的施工者和意見提出者不用心。
這看似方方正正石浴缸,邊緣其實都有打磨,高度也很微妙,將脖頸靠在邊緣,也不是很難受。
有一種在森林裏探險,枕著背包入眠的感覺。
第二天一早可能會脖頸酸痛,但在入眠的當下一定是舒適的。
星明能想象到當初建這衝涼房時,那些人的表情和想法。
一定是有位老客人說:啊,在冬天的夜裏,要是酒館能泡個熱水澡,那該多棒。
然後老板也覺得不錯:我們一起給酒館建個浴池吧?是時候讓那漏水的木桶退休了。
隨後他們就開始動工。
星明能想象到那畫麵,是因為他曾親曆過這樣的故事。
在洛夫托爾村有一片開滿野花的美麗山坡,坐在那裏能俯瞰整個村莊。
據說那些大叔大媽年輕的時候坐在那裏發生過很多美妙浪漫的故事。
有一天也不知是哪個大叔見孩子們在那裏吃午飯,就提議:“要不我們在那裏建個野餐亭吧?”
這亭子的修建可以說是,說幹就幹。
也可以說,閑著也是閑著。
於是幾個人一商量,找村長要點經費,一群人就帶著各種各樣的材料上山自己鼓搗去了。
村裏什麽樣的人才都不缺,會切石料燒瓦的,會做木雕的,唯獨缺少會設計亭子的。
用的是漂亮的紅瓦,瓦上頂的是雕出的野花,柱子上刻著童話,鋪的是青磚。
單獨拆開來看都很漂亮,但就是搓在一起很抽象,不過大夥對各自負責的部分都很滿意就是了。
就像這浴池一樣,做的很用心,就是醜了點。
甚至躺下去,星明發現棚頂還開了個天窗,還能看見夜空與繁星。
這可真漂亮。
若是建造這裏的人僅僅是為了造個衝涼房,可不會做這種細節。
“唰唰~”
他的思緒會有這麽複雜,是為了專注於浴缸本身,而不是一旁的脫衣聲。
此地說是很暗,但因為有天窗,所以也就是夜空明亮的那種朦朧的黑暗。
當腰帶和褲子墜落在卵石上砸出輕響時。
星明眼角的餘光裏,收納如提琴般優美的曲線。
拉斐蕾爾剛說過,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在宇宙時所見月亮的壯闊。
星明現在有了一個新的比喻。
站在這片大地上看月亮就像是能將胸膛拍的砰砰響的鋼板隊長。
站在宇宙看月亮是現在的拉斐蕾爾。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心說自己真是天才。
“嗒嗒。”
拉斐蕾爾夾著尾巴,遮擋著難以遮擋的胸前,邁上台階,踩進漾著銀光的水波,躺了下來,發出一聲幾乎不可聞的呻吟。
星明隨口聊道:“有沒有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拉斐蕾爾學著他,將脖頸擱置在浴池的邊緣,隻露出腦袋,感歎道:
“活過來了,很舒服。”
他的肩膀在熱水裏早已焐熱,碰到她的肩膀時,能明顯感覺到很涼。
小腿觸碰到她的小腿時也一樣。
光滑細膩裏所包裹的是正在外散的寒氣。
星明有點感受不出水溫,提醒道:“如果你覺得水涼了,我還可以加熱。”
拉斐蕾爾也注意到棚頂的小設計,也在看著夜空:“我感覺剛好。”
說完這話,她感受到一些不適,皺起眉,微揚起脖頸,手在水池裏摸索起來,攪動出清晰的水聲。
星明見狀疑惑地問道:“你在摸什麽呢?”
拉斐蕾爾完全抬起脖頸,望向水裏:“我好像摸到了苔蘚。”
“嗯?”
難道這其實是一個年久失修的浴池?
星明也跟著坐起身,看向拉斐蕾爾抬起的大腿下所露出的浴池表麵。
發現那裏,的確有一些綠色的絲帶。
然而細細摸索後,拉斐蕾爾改變了她的看法:“這不是苔蘚。”
浴池所用的石頭不是普通的石頭。
在灰白色的石頭間摻雜著一些黃綠色的絲帶。
星明往拉斐蕾爾的大腿下摸了一把,也感受到了那份細膩柔軟的怪異觸感,當然他摸的不是腿。
拉斐蕾爾沉吟一聲道:“我覺得這是未剝開的桑石。”
星明懂了她的意思:“哦,這浴池是一整塊桑石原石切出來的。”
果然,製作這浴池的時候,他們很用心,選了好材料。
星明借著天窗落下的星光裏,去看水麵下桑石的切麵。
這塊原石所蘊含的桑石其實還挺多,零零散散的,這一塊,那一塊。
很快,拉斐蕾爾就察覺到這清澈的沒有波蕩的井水,什麽都無法隱藏。
她聲線帶著細微的顫抖說:
“沒事了,我們繼續泡澡吧。”
她先仰回去,憋笑的星明也隻好仰回去,轉移起了話題:
“好吧,不說桑石了。”
“所以,隊長你現在可以跟我講講發生了什麽嗎?”
“還有這東西為什麽之前會在我的腦袋上。”
說著他還將放到邊緣的王冠拿起,給她晃了晃,順便再用眼睛揩個油。
拉斐蕾爾回憶起今天,按照規則來講應該是昨天發生的事:
“你要從哪裏聽起呢?”
星明聽完整的,就答道:“從我在桑石鎮外睡著開始吧。”
拉斐蕾爾整理了一下,接著便從她遇到的那些倒黴事開始講起。
“早上醒來,小約翰找了條小路,帶我進了桑石鎮。”
星明打了第一個岔:“那孩子過的還好嗎?沒有被打死吧。”
拉斐蕾爾搖頭道:“我也不清楚。”
珍珠村因他們的到來而亮起的燈火一盞盞熄滅,在了望塔上打牌的年輕人也開始對著海打瞌睡。
從這間小木屋所飄出的蒸汽漸漸變得淡薄,如果不仔細看都難以捕捉。
漸漸也難以從水溫裏感覺到任何的溫度。
一天的故事隻挑精簡的部分講,很快就到了最後。
正等著重要部分的星明,聽到拉斐蕾爾輕描淡寫地一句:
“最後你就醒了過來,跟我一起逃。”
故事將這段經曆連接在一起,對於拉斐蕾爾,這部分很完整。
可對於星明來說有個非常大的空白:
“你是說,你也不知道我為什麽忽然醒了過來?”
“也不知道我為什麽單槍匹馬衝進桑石鎮的地下,一個人鑽進了黃金鄉。”
“也不知道為什麽,我進去以後黃金鄉就毀滅了。”
拉斐蕾爾在思緒裏輕輕擦洗著手臂,點了點頭:“是啊,我也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嗎?”
星明聽拉斐蕾爾所描述的自己,像是在聽一個別人的故事,覺得很好笑:
“聽起來我不像是瘋了,而是頓悟了。”
“竟然能做出拎著一柄長槍獨自一人去把黃金鄉搗毀這種壯舉。”
“起初我還以為是隊長你為了救我,想辦法毀了黃金鄉。”
拉斐蕾爾答道:“我的確是想救你,但我可沒有毀了黃金鄉的實力。”
星明跟著道:“我也沒有啊,我從來就沒有過什麽白槍。”
拉斐蕾爾依稀記得他掏出白槍的一幕,指了指放在浴池邊緣的王冠:
“那柄槍可能跟這東西有關,從你突然醒過來開始,你就戴著這東西。”
星明聽後疑惑地將其拿起:“這國王所留下的玩意兒,難道是個相當厲害的寶貝?”
他嚐試啟動這王冠,然而和其他寶石道具不同的是。
它沒有任何回應,星明的意念和能量灌輸進去就好像石沉大海。
拉斐蕾爾問:“如何呢?”
星明將王冠又放回到邊上:“我沒辦法使用它,有可能它根本就不是一件寶物。”
拉斐蕾爾也不想深究這王冠背後的秘密:
“總之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你不明白為什麽黃金鄉會崩塌,那這世界上將沒有人知道。”
星明補充道:“估計這將成為一個未解之謎。”
“未來也不會有人知道,因為我們已經是最後一批踏進黃金鄉的冒險家了。”
“除非有一天黃金鄉從天上掉下來。”
拉斐蕾爾想象起那畫麵:“那應該是場可怕的災難,話說星明你真的對你做的這件事沒有任何想法嗎?”
星明如實道:“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至少不是我的腦袋做的。”
“隻是我的肉體有自己的想法。”
拉斐蕾爾依稀還記得一句話:“那時你的肉體對我說你已經死了。”
星明聽後被逗笑:“我說我已經死了。”
簡單的文字拚湊起來是如此難懂。
拉斐蕾爾漸漸也明白這句話的含金量,忍不住笑笑:
“可當時就是那樣,把我嚇壞了。”
星明笑著搖頭:“我沒死,就當是我的瘋言瘋語吧,坐在你身邊的是如假包換的我。”
說完他又想到在拉斐蕾爾的講述裏,他們的大朋友出了問題。
“所以我們的車.......”他的話撞上的拉斐蕾爾的話:
“明天也會是一樣嗎?”
明天,真是個可怕的詞。
星明那份急切地想知道魔能馬車情況的念頭煙消雲散。
剛打開的話匣子又合了起來,將揚起的脖頸又安分地擱置在桑石原石的邊緣。
他思考起來,該不該給拉斐蕾爾希望。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好起來。
若是將那句,明天我一定會沒事說出口,一早卻沉睡不醒又該怎麽辦。
有了希望打擊才更大。
星明也不想說自己沒救了。
矛盾所造就的就是沉默。
拉斐蕾爾突然間並用含著笑意的話講:“不管怎樣,我們應該慶祝才對。”
“我們剛從絕境裏逃出來。”
“又活了一天,我們應該慶祝此刻,而不是去想......”
講到後麵她的聲音又在顫,並突然哽咽。
拉斐蕾爾捏了捏嗓子道:“我好渴,星明你能去帶些酒嗎?”
星明問:“這麽晚還喝酒嗎? ”
拉斐蕾爾拍他的肩膀:“慶祝,都說了是慶祝,慶祝我們死裏逃生當然要喝酒了,喝水多沒意思。”
“好吧。”星明決定活在今夜,跨了出去。
.........
沒多久,他們的浴池邊緣多出兩杯啤酒,同時在手能觸及的位置還擺著一盆。
啤酒很少會用一盆,但酒保實在找不到什麽又大又合適的容器裝酒了。
這挺方便的。
“幹杯,慶祝我們又活過一天。”
“幹杯。”
星明揚起酒杯將杯中酒喝完,遞給拉斐蕾爾空酒杯,她伸手在下麵的盆裏舀了一杯遞給星明。
真挺方便的。
就是這架勢讓星明有點難繃。
有沙灘派對,泳池派對,但是他還從來沒經曆過浴池派對。
“幹杯,慶祝黃金鄉塌了。”
“幹杯。”
濃鬱的酒香彌漫開來,他們的吆喝不算大聲,也不熱鬧,在這安靜的村莊,沒有驚擾任何一個好夢。
“幹杯。”
見拉斐蕾爾又從盆裏舀酒,星明招架不住:“我們就一句話也不聊,一直喝嗎?”
拉斐蕾爾舉著酒杯問:“你想聊什麽呢?”
喝酒時能聊的東西無外乎兩種,過去和未來。
星明想聊過去,有種走馬燈的感覺。
想聊未來,未來就連明天都是個不能說的話題。
而現在,現在就隻剩啤酒和浴池了。
所以星明說:“我們的錢夠付這一盆酒嗎?”
拉斐蕾爾肯定道:“夠。”
星明不再聊什麽:“幹杯吧。”
唯一的交流是碰杯時的那聲輕響,這種聚會星明也沒參加過。
重複舉杯喝酒舀酒,很快意識就變得混沌,身體變熱,就感覺水涼了。
“星明,點個火。”
星明將焰星召喚出來,讓其飄到水麵上,像是坐在小船上的蠟燭。
也沒敢讓它製造很多熱量,有沒有效果也不知道。
倒是挺漂亮的。
與其說他們在慶祝,不如說是買醉。
拉斐蕾爾不知第幾次一飲而盡,舀酒舀不起來,將盆端了起來。
那架勢讓星明畏懼:“隊長。”
“咕咚咕咚。”拉斐蕾爾喝到一半,側過雙頰泛紅的臉,將盆遞給他。
星明搖搖頭:“我是想說。”
拉斐蕾爾又把盆揚起來,把剩餘的酒全部咕咚咕咚灌進嘴裏,暢快地“啊”了一聲,露出滿意的笑容:
“以前我沒覺得酒是個好東西。”
星明忍不住勸道:“但也不能這麽喝。”
拉斐蕾爾完全不聽:“能再買一盆嗎?”
那不要命的喝法,星明是真怕了:“不能。”
拉斐蕾爾用很純真的語調問:“可我們除了喝酒還有別的事可做嗎?”
星明還沒思索出個結果,拉斐蕾爾就有些呆滯地道:“有了。”
他相信拉斐蕾爾確實喝多了。
像是漲潮了一樣,水往外漾,如載著蠟燭小船的焰星在水麵上搖晃。
造就水麵異樣的是她將他的頭薅了過來。
就是薅,星明能感受到那份力氣,更能感受到啃噬唇齒的忘乎所以。
她像是要把自己吞掉才能安心一樣。
不久後在粗重的喘氣聲裏平息,拉斐蕾爾像是一下失了力氣,靠在他的肩膀上,眼神迷離。
今天是想活在此刻。
焰星綻放出的是如壁爐火焰般溫柔的光,將水麵打的很漂亮。
淡淡的如金沙也如螢火蟲般的蒸汽順著光彌漫在周圍。
讓人想到灑滿玫瑰花瓣的水池,點著蠟燭的床邊景象。
拉斐蕾爾合上了眼睛,想將時間定格在此刻。
一句晚安也不知有沒有說出口,反正是在心裏說了。
在她合眼後沒多久,肩膀被輕拍,耳旁響起他的聲音。
唱到不知哪一句她也跟著哼:
“.........天上的繁星流淚。”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吹。”
“寒風吹。”
“隻要有........”
不知哼到哪一句她睡著了,夢裏輕飄飄的,被溫暖所包裹。
今晚應該是個好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