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讓人感到溫暖而舒適。原本這院中因為落葉而漸覺冷清的槐樹，因著陽光照耀下殘留樹葉的金黃色，而顯得熠熠生輝。
    素楝晨起，從窗戶朝外看，便見著虞瑾和慕姐姐站在那大樹之下。不知為何，這棵大槐樹總讓她想起從前靈島清嘉古鎮橋邊的那棵槐樹。還記得有一年，她頑皮爬上樹摘槐花，差點從樹上摔了下來。
    那時候，她最大的煩惱，不過是不要被別人看到她從樹上摔下來時出糗的樣子。
    也是她運氣好，加上還有點三腳貓功夫在身上，總算沒在珠珠和大熊麵前出醜。想來，就是在那個時候，她遇到了虞瑾，阿梓，還有三哥哥。
    這些日子並沒有過多久，而她竟已然到了懷念的時候。素楝突然生出了一種希冀，要是此時三哥哥也和虞瑾一起站在那樹下就好了。
    隻是不知，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他了。她的此生應該漫長，而華瓔卻不知還有幾何？
    想到這裏，少女不禁有些傷感。晨起的那份睡醒之後的饜足之感，一下子變成了懷舊傷情。
    “楝楝，下來。”幾乎是同時，慕雲實和虞瑾感知到他們頭頂的目光，異口同聲喊著素楝的名字。
    這一刻，素楝鼻子酸澀，然而心中卻充滿了溫暖和幸福。
    早餐自然是豐盛的。原本素楝想要帶著慕雲實去感受一下梧州的早市，但他們二人卻頗有默契的都選擇在院中就餐。好巧不巧的是，他們話音剛落，那掌櫃的竟然親自來送餐了。隨後陸陸續續進來十幾號人，在院中支起來幾張桌子，擺的滿滿當當。
    莫說是三個人，就算是十三個人，怕是也吃不完。幾人正要推辭，而那掌櫃的是個人精，客套話說的順口。什麽內容她沒聽見，但是她確實從這不同尋常的排場和殷勤中嗅出一點點不同尋常的氣味。
    到底是誰在默默安排這一切？
    總不會真的是這個素未謀麵的掌櫃對她如此照拂吧。
    好不容易等那掌櫃喋喋不休完，素楝正想開口問，到底是誰準備了這一切：上好的房間和藥材，換洗的衣物，可口的飯菜，這過於奢華的一切……
    那掌櫃像是春日稻田裏的泥鰍一般，滑不溜秋，隻把他想說的話說完便溜走了。素楝隻好坐下，看著這豐盛的有些誇張的“席麵”——是了，以素楝的認知，隻有在靈島吃席的時候，才有如此的待遇。
    素楝沒轍，隻好看向慕雲實和虞瑾，或許他們知道安排這一切的人是誰。可是，這兩個人仿佛從並立在樹下開始，就有著無盡的默契。
    兩個人都不開口，隻顧著嘴裏的吃食，似乎沒看出來素楝的心思。
    虞瑾知道，華瓔的一番操作，揮金如土，早就被素楝看出了端倪。素楝心思單純，對於奢華或是簡樸，心中並無十分明確的概念。可從進入這院子開始，卻對一切都很敏感。或許她早就懷疑，這一切是華瓔所為，隻是在沒見到他時，不敢十分確定。
    可是，既然華瓔整夜都不肯相見——虞瑾知道，昨夜華瓔肯定看到了自己——那自己也隻能尊重華瓔的決定。
    慕雲實在一旁，也不知眼前這二位在唱哪一出，她原本以為這一切都是虞瑾所為。如今一看，應該不是。
    慕雲實向來灑脫，對這些“瑣事”也不做深思。如今，她唯一的念想不過隻是想著能再見小藜一麵。
    算起來此時摩荑已經回到了冥界，告知摩保摩藜已逝的消息。這樣也好，至少他們不必再為難——若是得知小藜此時被天帝控製獻祭，想來摩保那老小兒又要猶豫糾結一番——救還是不救，摩保估計也是遲疑的。與其這樣，還不如等到一切塵埃落定，若小藜願再見他們，再告知來龍去脈也不遲。
    三人心知肚明，吃了這頓早飯，便是暫別的時候了。三人也各懷心思，因而這頓飯大家都很克製。偶爾的話題就隻是美食，剩下的便是偶爾杯碟相碰的聲音。
    反倒是那院外街邊的人聲車馬聲，對比之下顯得格外喧囂。
    吃完早飯，三人正要收拾，那掌櫃仿佛是有一隻眼睛留在了這院中一樣，立刻帶著人來收拾了餐桌。
    慕雲實拿出她的陶罐和茶杯，又請人送上了小火爐。三人便在槐花樹下煮茶告別。
    素楝知道，今日茶別，她將去往姑射山守著阿婆和母親，而虞瑾和慕雲實便要上天，進入那龍潭虎穴。她很想跟虞瑾和慕雲實一起，跟那些喪心病狂之人爭鬥一番。可是，她也想在此緊要關頭，守護家人，生死相依。
    “今日在此話別，咱們後會有期。待一切塵埃落定，到時候我和虞大哥去尋你跟小藜，那時候咱們不醉不歸！”素楝首先舉起茶杯，一飲而盡。
    虞瑾輕輕握住她的手，對著慕雲實點點頭，也一口飲盡。慕雲實笑著答道，“那我們就約好了，屆時我們一起雲遊天下，暢飲茗茶美酒，看盡六界河山！”處房間裏，也有一雙眼睛一雙耳朵見證了三人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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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正是華瓔。
    華瓔站在樓上，看著三人告別。他知道素楝是要回姑射山的。
    看著虞瑾和素楝一雙人影並立，想到自己如今的情形。這一次，他不打算跟著素楝了。
    紅荷曲這毒越來越嚴重，不僅無法提供保護，反而會成拖累。此去姑射山，是素楝的家人所在，也沒有什麽危險，以素楝的機靈勁兒，斷然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當然，他也不打算回魔界，更放棄了去歸島的念頭。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華瓔打算就在這小院兒待著。
    從見到這棵槐花樹開始，到素楝一行住進來，這個念頭出現，然後堅定。
    想到這裏，華瓔的嘴角微微翹起，臉上浮現了許久沒有的溫暖的笑意。
    或許，他運氣好的話，能活到明年春天，再看一次開滿白色花朵的樹。或許，他運氣十分好的話，能等到素楝再次推開小院的門，站在那白色花樹之下。
    華瓔暗自下定決心，如果真的有那時候，他一定要把心底所有的話都告訴素楝。
    在這樣美好的想象中，華瓔甚至生出了近似虛幻的“妄想”。
    梧州氣候宜人，藥材豐富，不乏世外高人，或許他能在此解了紅荷曲之毒也未可知。就這樣，華瓔懷著對明年的期待，看著大樹下即將分別的人，竟也沒覺得十分傷感。
    很快三人各自收拾好，便在這院中話別。沒有寒暄，沒有擁抱，沒有眼淚，素楝拎著自己的小包裹先行出了門。走之前，她朝那二樓的窗戶看了看。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那裏似乎有人一直在看著自己，眼神炙熱而憂傷。
    她此行將北上，一路前往姑射山。想到可以馬上見到阿婆和母親，她因為離別而空落落的心又因為期待而變得充實起來。
    黑海之上，曹秉玉在前，華琮在後。二人一前一後，一言不發。
    華琮還未從震驚中緩過來，“母親竟然還活著，竟然還活著。”終於，迎著風，一滴淚從眼中滑落，悄無聲息的滴入這茫茫死海。
    曹秉玉剛剛給辛玥兒輸送了靈力，有些虛弱，速度也隨之降了下來。不過，這正好給了他時間思考問題和平複心情。
    若不是擔心靈力反噬，他早就找來足夠的妖魔來給她輸送靈力。就在剛剛那一刻，看到雲絮傷心的樣子，他恨不得立刻就用自己的命來換她的複活。
    想到這裏，曹秉玉回頭看了一眼華琮。
    華琮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麵色凝重。
    如今，曹秉玉還有一件事必須做——他要幫華琮找回位置才能離開，不然即便雲絮活著也不會開心。
    曹秉玉仰頭看天，或許是因為黑海過於漆黑，黑海上空的星子格外亮。這般美景，掩藏著巨大的不為人知的殘忍，卻也有著致命誘惑——或許長眠於此也不錯。
    他的這一生啊，幼時淒苦無助，為溫飽所困；年少情無所依，為愛情所苦；年老之時，權勢在握，卻依然覺得內心空洞。若能了結心願，將此心填滿，長眠於這浩瀚的黑海之中，看似被困，卻也算是終於得了自由。
    在去天庭之前，曹秉玉還有一件事要做。
    也就是在現在，他才真的下定決心去做這件事。
    曹秉玉知道，自己即將做的這件事，即便是雲絮知道了，也不會十分讚同，甚至不會感激他。
    可是，隻要雲絮因此有一點的快樂，那就足夠了。他心裏十分清楚，雲絮這一生不會再回魔界了，也不會為了魔界而活著。
    即便華鈺讓她遭受烈火吞噬之苦，她依舊無法舍下那份感情。可以想見，雲絮若是真的可以複活，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去見華鈺。
    她這一生忙忙碌碌，從遇見華鈺那一刻開始，人生的中心便是為華鈺籌謀。
    從前，現在，將來都會如此。
    可是，或許是她沉浸在付出和愛的自我感動之中，在經曆了那麽多次失敗之後，雲絮依然天真。她不明白，茫茫世界，她的力量是多麽弱小。任她如何努力，她都無法達到自己想要的結果——除非賭上整個魔界。
    因為她的目標是那麽的遠大——她心心念念想要讓華鈺重回仙界。
    她以為這樣，華鈺便會高看她一眼。
    或許吧。
    或許華鈺真的會因為雲絮替他完成了家族使命便會對她青睞有加。畢竟，在曹秉玉看來，華鈺也不過是一個有著普通欲望的普通男人而已。
    而眼前似乎就有一條捷徑。
    這漆黑的死海，這荒蕪的沙漠，千裏萬裏的土地，任他們怎樣努力，也不過是苟延殘喘，將就著活著。慕家姐妹似乎都是情種，又都帶著一種可笑的天真，雲絮是，慕雲實也是。
    就算慕雲實將那些孩童婦孺接到幻花島又怎樣？他們一代又一代，永遠也無法擺脫淒苦的命運。
    不如就讓他曹秉玉來結束這一切吧。
    曹秉玉在心裏呐喊，“我不是罪人，我隻是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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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魔界原本就屬於雲絮。若是傾盡魔界，便能讓雲絮如願，他願意背負這千古罵名。
    曹秉玉想到這裏，更加堅定了決心。仿佛渾身充滿了力量，他一言不發的繼續往前，終於穿過黑海，來到了沙漠。
    當腳下再次踩在堅實的土地之上時，華琮的內心終於鬆了一口氣。再次見到“母親”，他自然是高興的。可是，黑海這個地方，實在是太詭異了。他在天空飛行，即便是黑乎乎一團什麽也看不見，他也不敢往下看。仿佛他腳下有千萬隻手向他伸來，隻要他看一眼，便會被蠱惑，從此身陷死海，萬劫不複。
    母親雖然活著，但是母親指望不上。可此去也不是什麽收獲都沒有，至少——華琮想到這裏，看了看曹秉玉。
    剛才的那一幕，倒是解了他心中多年之謎。
    原來，曹秉玉對他好，並非是因為自己是妖界殿下，也並非自己是可造之材。
    完全是因為他的母親！
    這對於向來驕傲的華琮來說，這個真相有些難以接受。因為在他心中，誰也比不上他的父親——嶀琈王華鈺。並且他始終覺得，自己是有大才幹的，有能力帶著妖界走向更加光明的未來——他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完全靠自己的能力得到。
    可是現實卻並非如此。經曆如此之多，華琮也不得不麵對現實。
    以他從前的驕傲，決不可能接受曹秉玉因為母親才給予的幫助。可是，今時不同往日，曹秉玉心係母親這件事，倒也不完全是壞事。
    反而，華琮現在心中安穩了很多——他篤定，曹秉玉一定會幫自己。
    而他需要曹秉玉的幫助。
    “你，”曹秉玉將腳步稍微慢下來，直到和華琮並肩。他猶豫了一下，而後十分堅定，“在去天庭之前，我們還要再去一個地方。”
    “去幹什麽？”華琮道。
    “去拿一把‘鑰匙’。”曹秉玉回答，“拿到它，我們才能進入南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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